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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惟宜拭去太极剑上的血污,淡淡道:“那些弃暗投明的戏码我见得可笑,也决计不会去做着玩。只不过这些人碍手碍脚,我早看着不顺眼了。”
许敛宁伸手握住剑柄:“只是你打算怎么同柳门主交代?”
他看着对方,似笑又没笑:“死人不会说话,我怎么编都成,比如韩子建自不量力想拦你们,可运气却委实不好。”
许敛宁微微诧异:“你不打算拦我们?”
张惟宜侧过身,让出一条路:“这是自然,两位请便。”
虞绍文沉不住气,道:“张惟宜,你别假惺惺的,尽管划下道来。”
张惟宜神色淡淡,语气隐隐有些倨傲:“我何必要和手下败将为难?”他看了许敛宁一眼:“今日是我看在昔日情分上,他日再见必是敌对,许姑娘你多保重。”
许敛宁心中一顿,同他擦身而过,却听他低声道了一句:“今后,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待走出长长的一段路,虞绍文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师父过世后,我有一段时间无所事事,后来开始帮着别人寻仇杀人,只要他们付得起酬劳。当日截杀张惟宜,我并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
他停了一会儿,又道:“我那时觉得什么天剑御剑,只是名声叫得响,其实没什么本事,就接下了。谁知竟然卷进龙腾驿的事情,无法脱身。我不能保证离了龙腾驿还逃过他们的追杀,于是只好留在那里。”
许敛宁道:“可是今夜一过他们就知道你叛出了。”
虞绍文微微苦笑:“我这人一向是没什么野心,有时候兴致上来了,时常顾着前面就忘了后面。”
许敛宁将掌门的指环交到他手中:“你也知道我修习了血魁禁,说不好哪一天真气反噬,还是早点将宫主之位交托给你的好。”
虞绍文合上手心,问道:“你已经发作了几次?”
“四年前刚修成时就反噬过,只是最近我觉得真气越来越不受控制,在走火入魔之前我定会自绝经脉,绝不会完全堕入魔道。”她微微一笑,“所以你只好勉为其难了。”
虞绍文将指环戴上:“好罢,就算我讲义气,把这件苦差事揽到身上。”
许敛宁嗤的一笑:“你到时候肯定会乐不思蜀。”
他仰面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将手臂交叠在脑后:“等到天亮,我就去贺兰古径当这劳什子宫主。”
许敛宁也在他身边坐下,只觉得思绪纷乱,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还记得你爹娘的模样吗?我只在做梦的时候见过,一直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他微微闭上眼,突然道。
许敛宁想了想,如实回答:“其实也记不得了。”
“你看,人都那么奇怪,明明连对方的长相都记不清了,却还记得有怎样的恩怨纠葛。”
她微笑道:“是啊。”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争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总想着一统江湖,荣华富贵。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得到的却不及失去的多……”他睁开眼望着天际的繁星,“如果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样岂不是更有趣?”
许敛宁抬头看着天际,不知为何突然记起那日在崇丽阁互许衷情。那时张惟宜眼中清澈,许了极重的一辈子。
他们都以为是真的。
而今却没再给昔日诺言一次兑现的余地。
苏泠穿过庭院,被石桌上的三个酒坛子吓了一跳。她在庭院里绕了一圈,总算在屋顶上找到人:“我还当你喝高了摔在什么沟里了,原来还清醒得紧。”
张惟宜支着屋檐坐着,闻言轻轻一笑:“我好得很,你别自诩是什么故人就来管闲事。”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神情倒十分清醒。
苏泠的杏儿眼微微弯起,走近了些:“我记得第一次在武当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点高,长得粉嫩嫩的多可爱,没想到现在越长越不像样了。”
张惟宜轻咳一声,淡淡道:“苏川主,其实你不必反复提醒我你芳龄几何了。”
苏泠大怒:“这点也不用你提醒我!”
张惟宜站起身,身子微微一晃,捂住嘴要吐不吐:“夜深了,我回去睡了。”苏泠看着他从屋顶跃下,脚步有些不稳,走了两步突然伸手扶住树干,一副难受的模样。苏泠知道他喝多了,无奈道:“与其借酒消愁,还不如解释清楚的好。”
张惟宜没回头,轻轻一笑:“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我贪生怕死、攀附名利,投靠了龙腾驿?”
苏泠淡淡道:“柳君如纵然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却还及不上你的心思细密。张公子,我师父不过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明里暗里帮着你,你也别太过了。”
“苏川主,难道你就没被人利用过?”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约莫记得,你还是心甘情愿被人利用的。”
苏泠神色微变,许久才道:“呵,我便是等着看你的下场,到底是不是比我好。”
张惟宜慢慢往回走,眼前的事物都在微微晃动,不得安宁。
他的下场好是不好又关别人什么事?
他半点不需要什么人护着。
张惟宜脚步不稳地走回房间,桌上那一壶茶早已凉了,他也懒得叫人再泡新的,便抬起右手去取茶壶,明明用了力却不能将茶壶抬到杯口的位置。
他苦笑一声,换了左手才倒满了茶盏。
却还是有点不死心,又用右手去端茶盏。这个以前做惯的动作,却陡然变得十分艰难。盖子同茶杯不断相碰发出陶瓷的轻响,他却还没能挪到嘴边。
真的只是不甘心。
原本灵活的右臂像变得不是自己的。
其实应该庆幸的,起码还是被苏先生费尽心机给接了回去,起码别人看过来还不会想到他是个废人。
却连端茶着衣都办不到。
他勉力将茶盏举到合适的位置,手指突然一松,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张惟宜静静地坐着,突然颓然倚在桌边。
透过雕花的窗格,隐约可以看见外面的明月。月华有些寂寞地映在他的脸上,不知怎么映出了几许颓然失意。
一曲能教肠寸结
天刚破晓,许敛宁收拾好随身包裹,正要离开临时租来的院落,却见青衫简淡的男子举步踏进门槛。他微微一笑,依稀有些几分印象中的意味:“我心里念着你,就寻过来瞧瞧。”仿佛昨夜的一切全部只是噩梦,一觉醒来又恢复昔日的时光。
许敛宁也回以一笑:“张公子莫非都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么?”
张惟宜缓步走了进来,四处环顾了一下:“这里虽偏僻了些,倒也安静。”
她淡淡道:“我就是看中这里僻静。”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方才慢悠悠地问道:“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许敛宁想了一想,实在弄不清他的用意,只好道:“是霜降的时令。”
张惟宜微微笑道:“我看这几日好些人都去附近的寺庙还愿,不如我们一道出去散散心?”他伸手牵住她,不怎么用力却教人无法反抗:“昨夜说的话我都没忘,只是今日除外。今日,你我还同从前一样好么?”
许敛宁嗤的一笑,淡淡道:“你就不怕今日过后我还缠着你,破坏你的好事?”话音刚落,牵着自己的人脚步倏然一顿,连带着她手上一疼。张惟宜没回头,许久之后才低声道:“你曾问我,红颜权势两者择一会选哪一个。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
许敛宁没答言。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白,还要问下去反倒显得贱了。她不会自取其辱。他不是不在乎,可这种在意还远远不够,根本无法同江山权势名利摆在一起。张惟宜拉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她始终不能同他比肩而行。通往附近几座出名的庙宇的路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张惟宜走在前面,细心地帮她挡开了推挤的人群。许敛宁看着他的背影发怔,修长挺拔、青衫广袖,以后便只能够看到他冷漠的背影罢?
“我们去栖霞寺如何?”他微微偏过头问。
许敛宁抿着嘴角一笑,向前疾走两步同他并肩而行:“哪里都好。”这一路走来,时不时听他轻声咳嗽,不由问道:“你的伤还没大好么?”
张惟宜微微一笑:“没大碍,大概是有点着凉了。”
说话间,已经离栖霞寺不远了,寺前偏左方向有座明徽君碑,碑刻“栖霞”二字,相传是唐高宗李治亲笔。走过山门,便是弥勒佛殿。从殿后拾级而上,是大雄宝殿和毗卢宝殿。此时进香的人不少,整个殿宇被笼罩在层层青烟之中。
“那边怎么挤了那么多人?”张惟宜看着大殿后的空地上,许多男男女女都拥在菩提树边。许敛宁看了一眼道:“应是姻缘树,说是把写了两人名字的木牌挂在菩提树上,我记得在杭州府的时候也见过。”
“我们也过去挂一个罢。”
“嗯?”
张惟宜别过头去,从侧脸一直红到耳根:“咳……这种事,也不一定会灵。既然来了,就去凑凑热闹。”
许敛宁偏着头,淡淡一笑:“你何必不好意思?我倒觉得你一向是处处风流。”
他轻轻笑道:“敛宁在我心中最是无暇,我自然舍不得染指了去。”
许敛宁甩开他的手,脸上的神情复杂之极:“这前半句就够了,何必还要说后半句?”张惟宜突然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唇贴在她眉心的朱砂之上,然后松手转身去取木牌。许敛宁顿时僵在原地。
张惟宜取了木牌朱笔过来,似笑又没笑:“我们比这亲近得多的事情都做过了,这又算什么?”
许敛宁气恼道:“也没见谁当众这般的。”
他一拂衣袖,就地坐在佛堂外的阶梯上,又将衣摆铺开:“你坐在这里罢。”许敛宁坐在他身边,伸手接过朱笔道:“我记得你从的是王徇,不如你就着我的手来写?”张惟宜伸手覆住她的手,只轻轻用力,她便沿着自己力道的方向缓缓写下第一个字。他右手无力,就是拿笔也困难,这样一来省力得多。许敛宁见他写下她的名字,突然停顿一下,毅然写下了一个“朱”字。
她微微惊讶,还是依着他的力道落笔。
朱祐寒。许敛宁。两个名字在木牌上紧紧地挨着。
“我们今日在这里,有这许多人作见证。就是以后故地重游,说不定也会有人问你,当初那个陪着你的人呢?这样你就会记起我了。”张惟宜垂下眼,语气却平止如水。
许敛宁接不上话,只好道:“该把木牌挂到那边的树上去了。”
张惟宜站起身,走到菩提树下,只见头顶的枝桠都挂满了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写着一对名字。他身量也算高的,一抬手便将木牌挂到高处,然后仰起头望了一会儿,转过头道:“快到晌午时分,听说栖霞寺的素斋很有名,不如就近些?”
许敛宁点点头:“那吃完素斋后该做什么?”
张惟宜似笑有没笑,慢条斯理道:“其实,只要是敛宁的手艺,就算是焦了的我也能全部咽下。”
“……你明知道我半点不会。”她微微蹙眉。
“不管是三从四德,还是德言容工,你倒真是没一样沾边的。”
许敛宁有点恼怒:“难道你会不成?”
张惟宜不紧不慢道:“区区不才,起码还能凑合。只是佩服容宫主,居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而你居然也能对付下来,实在了不得。”
她不禁气结,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若有人肯指点一番,我必定不会教人失望。”
张惟宜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爽快地应允:“你这般诚心求教,我也不好推辞,便勉为其难指点你一番罢。”
闹腾的菜市场,左边是刚网上来、活蹦乱跳的鲫鱼,右边是一把把绿油油、水灵灵的青菜,往前走是挂着肉片迎风招展的铺子……
许敛宁揶揄道:“那么王爷是打算做鲍鱼燕窝还是鱼翅雪蛤?”
张惟宜似笑非笑,慢条斯理:“你就不怕克化不动么?光是蒸豆腐就够你忙的了。”
许敛宁也不气恼,微微笑道:“等下总让你另眼相看。”话音刚落,就见他偏过头去,一副要笑不笑的克制表情。她气得去拉对方的手臂,可触碰到的一瞬间却立刻松开:对方的右臂如同坏死一般,僵硬微凉。而之前在栖霞寺就着他的手木牌上写字时,就觉得他手心过于冰冷了。
她想问又不敢问,直到看到他去小贩那里买了东西拎着,才试探道:“买那么多会不会拿不了?”
张惟宜转头看她,随即了然道:“还好,左手可以拿。”
他微微垂下眼,语气倒没怎么落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开始时候难免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好多了。”
许敛宁摇摇头,转开话头:“惟宜,你听过醉忘川吗?”
“我也只知道个大概,据说醉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