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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音拖得很长,在一片寂静声中,突兀刺戾,她的眼睛慢慢开始浊色泛滥,这一句话,俨然耗尽了她所有心头力的积蓄,风吹烛灭,已是濒死之人。
红袍扬起,气势如狂,艳色决绝在他身后腾起,情花肆虐,情意猖獗,戚无邪眸色霍然,嘴角边是一抹无法抑制的笑意。
他惊叹,他终于明白了她看似脆弱的纤体柔肠里,冰肌玉骨中,藏了一个令自己都骗过不依不饶的心。
情花孽海初相逢,魂牵梦绕就此系。
他的欢欣由心而起,由心而溢。一滴鲜血,一场情动,为了一个奸佞狂妄的无根阉人,她义无反顾的焚烧寂寂的红尘之心,抛离尘世**,受尽世俗指责,也绝不让他独自在黄土陇中孤独而眠……
她欲涉入地渊,救不了他,那就陪着他。
可惜,这一份真情馈赠,他知道得这么迟……迟到要借了他人之口,借着情花妖冶。为何不当面言及?为何有情,又要逃离他的身边?
相思不请自来,瞬间将心肠颠覆,戚无邪徐步走出了离恨天,他轻声道:“太簇,准备辇舆,本座要进宫。”
太簇一直躬身侍立在门外,他能听见里头习冰姑娘撕心裂肺的痛喊之声,还有最后那一句竭心竭力的判定之言。他知道,她原以为能用这一个名字为筹,换取妹妹的一场自由,可末了最后,真正在阎王面,它连一个痛快的解脱都得不到。
他心中暗叹一声,颔首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哦,对了,这是崇云昌票号送来的信件,请主上垂览。”
戚无邪喃喃念了一句:“崇—云—昌?”复而想起什么,抬手撕开了火漆,抽出其中两张交叠的生宣纸,抖开第一张,上书都密密麻麻的卑谦之语,刍荛之言,蝇头小字都是规规矩矩的内阁体,想来崇云昌为了写这信,还特地寻了一支好笔头。
戚无邪冷笑一声,大致一扫,无非是有个小屁孩拿着他的票据去淮州分号支取了两百两纹银,事有可疑,特此书信核实,并附上当日兑银之人所掉的药方一张,看是不是东厂有人借生病由头,盗窃了票据。
生病?她病了?
将信函丢给太簇,他自顾自抖开底下的那张皱巴巴的药方,其上清秀字迹入眼熟悉,却为姜檀心亲笔所书,果真是病了……她身上没有钱了?怎么为了抓药对银沦落至斯,还让小五去票号,夷则又是他派去吃干饭的么?
戚无邪腹中疑惑,脾气不佳,微微皱起眉头,一并将药方甩给了太簇,冷声道:“照着抓足份,本座要下淮州。”
太簇懵懵懂懂的接过,只那么一眼,险些吓出尿来,口不择言道:“檀心姑娘吃保胎药做什么?主、主上……您、您们?这……也不对啊……”
言罢,又觉得自己说错了,摆明了有至戚无邪于绿油油菜田的嫌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戚无邪惊讶转头,风轻云淡的口吻此刻也不顶用了,他有些干涩的开口:“保胎?”
“哈哈,这个,这个属下看错也是有可能,或者,或者檀心姑娘帮别人抓的也有可能啊,唉……主上……”
太簇口舌无措,手忙脚乱,怀里的药方悠悠飘下,落在戚无邪的脚边。
他身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凉薄气息,气息如狂,似乎下一刻便会风卷而起,带起令人窒息的濒死恐惧,他踏着沉重的步子,一脚踩在了药方之上。
太簇向来熟识他的脾气,可这一次也只敢远远的跟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四处飚散寒意伤了个遍体无辜。
戚无邪红袍张扬,青丝逆风张舞,薄唇狞笑不减。
阴错阳差,张冠李戴,天意要逼他出手,即使他叛逆愿违天意,可却不想违了自己的心,保胎,他看看谁敢。淮州,他去定了!
*
禁宫,议政殿内。
两本账册由冯钏呈上了龙案,拓跋烈疾首蹙额,一页一页翻看得极为认真,不少他心中暗熟的人名陈列于上,令他怒火愠色,一拳头砸在了案上!
本以为戴伟刚一代廉洁清吏,却不想他竟比那些明目张胆贪墨渎职的官儿更加无耻。虚伪小人,衣冠禽兽!在他治下,看似廉洁官风,丝毫没有酬酢周旋的奢靡风气,实则暗度陈仓,官商勾结,更有卖官鬻爵,实受贿银的损害国基之举。
冯钏忧心姜檀心和小五的处境,听东方说起来,这丫头还病着,好坏不知,幸好还有个东厂的小子护着,否则拼着老骨头不要,他就亲自租船下淮州,用钱砸也要将小徒儿砸出来。
“陛下……戴大人一向借鉴清廉,宵旰忧勤,整个江南皆有口碑,清官难容于世,或许有奸佞小人伪造证物,诬陷与他……”
一个朝廷里,总有那么几个不懂揣摩上意,只为着自个儿腰包操心的榆木脑袋。
说话的这个官儿乃是戴伟刚在朝廷里的线人,上传圣意,下承美言,惯了的爱好。可他毕竟只是局外之人,也未曾见过这账簿内容,当下陈一番生涩的维护之言,只会让拓跋烈愈加憎恨。
冯钏一听这不知道好歹的话,又扫见了拓跋烈的脸色,他擅作主张尖声呵斥:
“混账,证物在堂,赫赫罪状,罄竹难书,尔等一同党人,竟无知至此?姜公公是圣上秘密派往江南的坐探,你说的奸佞小人,可是指他?”
拓跋烈气得胡须颤抖,他龙袖一挥,不甚厌烦:“滚出去……滚出去!待寡人收拾了江南那批食禄禽兽,京城寡人也要好好拔一拔根!”
那官儿吓得屁滚尿流,冷汗直冒,他额头磕地,肚肠悔成了青色。腿肚子发软,只得爬出了议政大殿。
拓跋烈托手扶额,原想着没有一丝线索,光派钦差大臣大张旗鼓的下江南查案,只能是水过地皮湿,面子上好看,查不出什么玩意。却没想到檀心此处,竟能掏出这样一份证物,江南两淮官员多有涉及,法不责众,真要一个个清算,这大批缺位吏部一时难以铨选不说,朝纲重创,人人自危,定是一场灾劫。
他为帝皇,再过凶狠,且也杀不尽一省官员。再者两淮乃税赋重地,一乱,动摇国本,那才是他忧心忡忡的地方。
“陛下……姜公公还在江南等您的旨意呢,是严刑肃清,以正臣纲;还是怀柔劝导,杀鸡儆猴?此番矛盾激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姜公公孤身一人,又没有陛下为其正名,本就强龙不压地头蛇,您可要早些做决定,奴才恐怕……”
“东厂提督太监戚无邪门外候见……”唱报的小太监尖声高扬,打断了冯钏的下面的话,他不由抬起眼,看着不等传召,便大摇大摆进了殿内的戚无邪,眼皮子一跳。
“臣……参见……”
拓跋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最恨戚无邪行礼,好好一个礼能叫他玩出百个花样来。掸袍敛襟,声音拖沓,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等戚无邪行一个礼,就够他说好几句话的功夫了。
所以,每当戚无邪拿捏着一副行礼的空架子,拓跋烈皆会爽快得免了他的礼数,叫他有话快说。
在行礼方面,戚无邪没有偏执,拓跋烈一挥手,他便直起了身子。
“陛下,臣存在崇云昌的票据遭窃,臣欲下一趟淮州调查,往陛下恩准。”
拓跋烈本是心情阴郁,闻了这茬不由好笑,他哈了一声,瞅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冯钏,笑意道:“哪个毛贼胆子滔天,竟来东厂窃你戚无邪的东西?怕是乡野农夫,不曾听过东厂督公的威名。”
“窃贼是谁,臣也想弄清楚。”
戚无邪嘴角一抹邪魅笑意,凉薄之气萦与口齿之间,轻而缓得念出这句话,一丝俏皮的暖意深藏其中,谁,他心知,故情起。
冯钏也心中敞亮,那票据一定是檀心拿去兑的,于是他配起戚无邪的戏——戚无邪想去淮州,他也自然高兴,如此想着,更是拼命迎合道:
“哈哈,此贼实在太过猖狂!估计还是得了近水楼台的便利,不由督公你恼怒,欲亲往擒拿。”
拓跋烈正为着两淮盐税吏饬忧着神,戚无邪还来这么一出捉贼记,本想立即打发了他……等一等,方才他说要去哪里?
淮州?
无论是否巧合,戚无邪的念头给了拓跋烈一个法子。
历来朝廷无法出面解决的事,都是交予东厂斡旋。正刀子反耙子,甭管他怎么挥就,坏事罪名皆有戚无邪担着。况且他手段素来狠绝,胆怯的官儿怕他甚过怕朝廷缉捕,兴许,放他去淮州坐镇,是个左右制衡的好主意。
他与檀心既以成对食夫妻,此番下淮州照料也免不了,似乎种种考量,他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想到末了,拓跋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无邪既食朝廷俸禄,擅离职守实属不该,遭窃该有官府追捕,何有亲往之说。只是寡人在淮州尚有难解之局,你若能悉心任事,协助姜檀心将淮州盐税案破了,去也无妨……”
戚无邪眼皮子没抬一下,闻言只是一声凉薄轻笑,他颔了颔首道:“魑魅魍魉,臣从不放在心上。”
拓跋烈点了点,魑魅魍魉,好,戚无邪自有人颂阳世阎王之称,阎王收鬼,理所应当:“好,寡人明发谕旨,廷寄江南道府,钦命你为南巡钦差,执皇命令彻查淮州官员渎职一案,限时三月,期间进程巨细上报,勿有遗漏。”
倾了倾身,戚无邪领下了皇命,他不着痕迹扫了冯钏一眼,径自离开了议政殿。
这一眼,冷风钻骨,冯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抖巴抖巴硬生生憋出了一个响屁,他脸一黑,忙扭着肥硕的身体跪了下来:“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御前失仪,奴才……”
“好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安置送来证物的人,寡人事后再赏。”
本不知戚无邪这一眼含义为何,乍一听皇上提起了东方那个混小子,冯钏不知怎地,心里就有隐隐的预感——戚无邪那剜肉刮骨的一眼,莫不是冲着东方来的?
*
京城落地砸坑,敲定了委派钦差的人选,这事儿小道传得比廷寄更快,一个晚上,便飘过了淮河,来到了戴伟刚等人的耳朵里。
听闻钦差是戚无邪,江南炸开了锅……
胆小的涉案县官,将官印奉在衙门大堂,然后收拾家当,老婆孩子一大车的跑了。稍微有点理智的,知道跑也跑不过东厂缉补的官儿,集体手牵着手,一块儿痛苦着,三跪九叩的爬上了山中寺庙,将贪渎来的金银全捐作了香火钱,跟菩萨又是哭又是嚎,只求能在阎王手里保住一条小命!
徐晋介本就是个怂包软蛋,连假装清廉私下贪渎的办法,也是从戴伟刚那照搬照抄的学来的,他甚至连戚无邪的名字都念不顺溜,这特娘的火烧屁股,一听东厂活阎王要来收拾他了,一时想不开,用裤腰带上了房梁,还好发现的早,让他老婆给救了下来。
戴伟刚也慌,只不过他背后有人顶着,一日三餐照着祖宗伺候着,希望这位手段谋略皆甚于他老爹的马公子,能指明一条苟延残喘的活路。
月色清辉,明月一轮高照,他靠在水榭长亭里,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多年从戎的将军气度,让他脊背很直,脚步很重,背影巍峨沉静,过隙的风吹不动他鬓边的一丝碎发。
“马公子……这么晚了还不歇么?”
戴伟刚殷勤的捧着一碗**糖梗粥道后院寻他,借机也想问问他的打算。
马渊献立身不同,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慌了?”
跳过毫无必要的寒暄,他一句话直击戴伟刚心窝,刨出了他心中的烦心事,戴伟刚放下了粥碗,绕道了他的跟前,愁眉不展,连日阴郁让他憔悴衰老,眼角熬得通红:
“马公子,老夫与你父亲相识一场,多年承蒙马相荫蔽福泽,才有这一省巡抚的位置,这一把老骨头可是为了马家熬的。马相虽然去了,可皇上毕竟是看中马家的,还有公子您,还有太子妃啊!”
叹了咽口水,戴伟刚再接再厉:“皇上子嗣绵薄,太子年轻不懂事,可东宫之位无虞,圣上万年之后,太子妃重用外戚,且又是水涨船高的权柄门庭呐。此番您就给老夫指一条明路,这,这戚无邪,可怎么对付啊?”
马渊献冷冷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