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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浣静静收了手中枯枝,掷于一旁,听得身侧一个沉肃声音淡淡问到:“那甲长住在何处?”
沈浣侧头看去,只见俞莲舟一身墨蓝色长衫,火光映衬之下,眸中清光熠熠,身形端严沉稳,势如凝岳。
第十七章 萧疏双鬓问旧情
平江路天岳县甲长赛格府上夜半失窃,府中财物悉数不翼而飞,赛格本人亦为窃贼所杀。奈何阖府上下几十号人,莫说看到偷窃行凶之人面目,甚至无一人在出事的晚上听到半分动静。府衙一力追查,奈何连窃贼相貌身份皆无半分线索,府中更有流言说所来的根本不曾是人,否则怎会半分动静也无?流言越传越离谱,一时之间平江一地豪绅富户人人自危,然则这贼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再无消息。
官道之上,沈浣将手中书信递给罗鸿,嘱道:“如今各路义军之中,抗元以萧元帅所部最为得力,也最为开明。你一身好武艺,投入他帐下,必能一展所长,抗击靼虏,扬眉吐气。”
罗鸿嘿嘿一笑,接过书信:“沈大哥,若论枪法,小弟可是比你差得远了!”
沈浣摇了摇头,只道:“你不过经验不丰,亦未经历过沙场征战。过得几年你在沙场之上经验多了,枪法也会有长进。”
罗鸿一拱手,“好,小弟便等上三五年,再与沈大哥一较枪法。”说着看了看俞莲舟,想起前夜与他同去赛格府上亲眼所见他的功夫,面上极是神往,“许是也能从俞二侠手下长剑走得三两招。”
俞莲舟见得罗鸿眼中渴望向往神情,点了下头,“好,五年之后,你若有空,便可来武当山寻我。”
罗鸿一听,双眼大亮喜笑颜开,得了俞莲舟这句话仿如得了什么宝贝一般,一劲点头,“真的?俞二侠,那便如此说定了!俞二侠一诺千金,可是赖不了帐的。”
俞莲舟不言,沈浣开口道:“萧元帅帐下且多与他习些行军用兵之道,沙场之上,也莫逞强好胜,一切小心。”
罗鸿道:“知道知道。沈大哥无须多嘱,这些小弟均是晓得。”
沈浣知他少年心性,拍了拍他的肩,“信要亲手交给萧元帅,事情要紧,可别耽搁。”
罗鸿翻身上马:“没问题,包在小弟身上,沈大哥尽管放心!”言罢向俞莲舟与沈浣一拱手道:“俞二侠,沈大哥,小弟这就去了,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俞莲舟与沈浣均自抱拳回礼,看着罗鸿带了妹子罗雁及十来个有意投军的汉子一路马蹄翻飞绝尘而去。
俞莲舟心有所感,低声道:“磨练得三五年,想必又是位领兵抗元的英武豪杰之士。”
沈浣唇边笑意闪现:“师兄见了信,自会好好照顾栽培于他。俞二侠想是用不到三年,就能听到‘罗鸿罗将军’得名号了。”
俞莲舟只知沈浣告诉罗鸿那信是拖罗鸿带给萧策的,到不成想竟是引荐信,侧头看着沈浣指这一行人背影:“他这人心高气傲的很,若是告诉他了,他岂会将信给师兄?唉,其实师兄最是注重培养年轻将领,有用无类。那信也不过是以防万一,将他送到师兄眼前而已。”
言罢思及自身,心中似是亦有无数慨叹,想到颍州大营之事,萧策所言,乃是殷天正的大笑之语,乃至最后想到了沈竹,沈浣心绪一时又有些纷乱,忽听得身侧俞莲舟道:“时候不早,赶路要紧。”
沈浣抬头看他,却见他神色清朗,自己心中竟似也是一轻,不再多想,一声清叱,两人策马沿官道往长沙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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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如今名潭州路,但汉人仍多沿袭自汉代起便有的古称长沙。当其时者,中原地区多有天灾人祸,河南、山东、湖广、江西几路属地均是烽烟不断。长沙虽不如川中富庶太平,却也比这些地方好上不少。
俞莲舟与沈浣一进得长沙城,皆无心思欣赏其繁华热闹,找了家客栈简单用了餐饭安顿一番,便出得门来。根据萧策手下传来的线报,带有颍州大营暗记的镖银乃是在长沙市井当中流通出来,具体源头已不可考。于是两人当下分头在城南城北酒旗商肆林立的地段四处向人打听刻有颍州大营暗记的镖银,以及张翠山是否现身于此,希望能在市井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奈何天不遂人愿,两人在长沙各处商肆集市打探了足足三日有余,却连半分线索都没有。不仅没有见到镖银本身,便连见过带有暗记的镖银的人都未有找到一个,更不用提张翠山下落。
第四日上,俞莲舟与沈浣又是四处打探一早,一无所获。晌午时分两人在约定好的酒楼碰头,见到对方,如前几日一样,各自摇了摇头。两人用饭之际,俞莲舟道:“这长沙城不小,以你我二人之力这般寻找几锭不知出处的银子,实同海底捞针无异。”
沈浣本就心事重重而食不甘味,听得俞莲舟所言,重重一叹,点头道:“我们毕竟人生地不熟,再这般寻下去,惊动了附近鞑子的探子便不好了。”言罢放下碗筷,沉思半晌,开口道:“我看过午我们不必再找了。俞二侠,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好。”俞莲舟想起那日茶楼之中萧策与沈浣所谈,当下点了点头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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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自古便是钟灵毓秀之地,而其南郊衡山七十二峰之一的岳麓山更是长沙风景最佳之处。岳麓山东临湘水,北望洞庭,重峦叠翠,石骨苍秀。俞莲舟与沈浣二人由岳麓山脚沿青石石阶而上,一路但闻流水鸟鸣之声淙淙清灵悦耳,将市井繁杂喧嚣悉数阻隔于山下。碧竹青松,山回路转,片刻间两人面前一片豁朗,但见眼前坐落一处极大院落,依山势而建,白墙青瓦,古朴雅致。正门口两丈高的滴雨檐下,数百年乌木古匾,其上四个大字坚苍遒劲:岳麓书院。
沈浣立于大门之前,仰头去看那童年之时日日所见的匾额,其上字字如旧,苍劲依然。多年风雨,几经战火,世事无常变迁,那匾上平添的几分沧桑竟是几不可见。物自如此,人当何言?沈浣微微一叹。他少逢变故,仓促离家,如今一晃已是十多年如流水一般逝去。十多年间,无论是雁留山上刻苦习艺,还是颍州帐下转战沙场,沈浣始终念兹在兹的,便是这幼时故园。人言近乡情怯,眼下当他真的又站到这每每只能梦中重回的故园旧地之时,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十多年来的一腔思念之情无处安放,只能静静的凝视这梦中之地,不言不语。
俞莲舟看着身边的沈浣望着大门久久无言,眼中神情变化万千,无数思绪,伸手拍了拍沈浣肩头,“进去吧。”
沈浣但觉肩上一沉,热力隔了单衫透肩而入,坚实稳定,一时仿佛空落落漂浮不定的情怀与思绪悉数被收拢,沉沉的压在那里,令人心安。不由自主的,沈浣点了点头,彷徨无定的心思隐去,拾阶而上,轻轻扣了扣那百年乌木古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见得沈浣和俞莲舟,问道:“二位这是?”
沈浣抱拳道:“老伯,敢问如今草庐先生吴老山长可在书院之中?”
老头上下打量了沈浣与俞莲舟一番,“敢问二位可有拜帖?”
沈浣一顿。岳麓书院多为文人士子拜访之地,上门均持拜帖。然则他在颍州大营,多是武将军士,从不讲这些文雅规矩,眼下更是一路风尘仆仆身负要事,手上哪有这等东西?回头去看俞莲舟,却见他也摇了摇头。沈浣抿了抿唇,向那老头道:“老伯,我二人事急,并无准备此物。”
那老头一时犯了难,他见得两人布衣素履,气度神情端地不凡,可是一开口便要见书院山长,又无拜帖。此事不合规矩,“这位公子,对不住,按规矩须得将您二人拜帖承于山长,再由山长决定见与不见。您这……”
沈浣微微叹了口气,不成想这自己幼时每日跑进跑出的门如今竟也不易再进了。
俞莲舟上前,“老丈可否行个方便?我二人远道而来,实有要事。”
老头一犹豫,却见沈浣抿了抿唇,开口道:“老伯,您可对吴老山长说……就说昔日百泉轩中故人来访,还盼一见。”
老头一听百泉轩三字,顿时一愣。百泉轩乃历代山长所居之处。然而当下这位吴老山长,自打重建了书院,便将百泉轩留了下来。典学长几次劝他搬入轩中,吴老只是拒绝,言道欲将那轩空留下来,祭奠故人。这故人是谁,却无人知。直到前些时候,山长却亲自安排了一个少年住到了那百泉轩中,并且明令书院上下要待若上宾,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如今又有人登门,自言乃是百泉轩中故人,老头这下不敢怠慢,“您二位稍等片刻,老头这就去禀告山长。”
果然那老头进去片刻,俞莲舟便见得院中由内至外正殿、二门、大门次第而开,一名老者手执拐杖由一个青年书生扶着一路急步而来。老者年纪已是古稀之龄,白发苍苍,脸上沟壑纵横,当此际者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异常。老人年纪大了,腿脚极不利落,走得太急,几次险些摔倒,幸得那青年扶住。沈浣见得那老者,身形竟是微抖,疾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那老者面前,声音竟带了三分哭腔:“世伯!”
老者看着眼前的沈浣,不禁老泪纵横缓缓而下,一双枯瘦苍老的手抖如筛糠,轻轻抚上沈浣头顶,哽咽之际,恍若梦中,竟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是一遍有一遍拍着沈浣头顶,久久方说出一声:“景儿……真的是景儿?”
沈浣抬起头,泪水覆满面颊,顺着下颌滴滴而落,晶莹如斯。他哽咽不已,只能一径点头。
“好、好啊!”老者激动异常,“当年……当年书院遭难,老夫归来以后……以为你同炎儿均已经……好好,果然苍天有眼,不绝我忠良之后!好啊!好!苍天有眼呐!”
沈浣抹去颊边泪水,“这许多年景儿不曾回来拜望,实是不孝,世伯……”
老者一拉他手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说这些了!快,快起来,地上凉!”
相扶老者的青年书生轻声道:“夫子,可到内堂叙话?”
老者这才想起来:“我都老糊涂啦!见了景儿你太高兴了。景儿起来,走,我们去内堂!”说着拉起沈浣的手,忽见站在后面的俞莲舟,连问道:“这位公子是景儿的朋友?”
俞莲舟上前一礼:“晚辈姓俞,草字莲舟,见过吴老山长。”
老者见得俞莲舟端稳有礼,满面喜色,哪还讲得什么礼节,一手拉着沈浣,另一手松开扶着自己的青年书生,拉了俞莲舟道:“来来,且随老夫进屋再叙!”说着古稀之年的老者竟是容光焕发,仿似一下子年轻了十余岁一般,挽了两人便往内堂而去。
第十八章 知君几回到人间
吴山长原名吴澄,号草庐先生,江南文人士子中威望极高。与经学大师许衡齐名,素有南吴北许之称。
吴澄昔日乃是书院中的教书夫子,专授易学,颇得学子爱戴,名望极高。十余年前岳麓书院遭逢大难,元军以搜查叛党为名,强行闯入书院之中,将其中上至山长下至学童悉数杀害,三百余名夫子学生无一幸免。
五十余年前宋亡之时,书院诸生曾抗元拒降,阿里牙海焚毁书院屠杀生徒。而十余年前的这一次,乃是自那以后岳麓书院遭逢得最大一劫。唯有吴澄彼时恰好于抚州访友,逃得一劫。待得他归来,只见得书院上下横尸遍野血浸三尺,月余前尚与自己谈笑风生品茶论道的好友,同自己研习诗书请教易理的生徒皆尽惨死于元军刀下,禁不住仰天哭嚎,捶胸顿足,只恨自己一介文人,有心无力无以雪恨。
其后十年间,已近古稀之年的吴澄致力于重建岳麓书院,靠自身名望请得有名大儒士子来书院任教,讲学传道,招揽聪慧有志生徒,修整收编古籍重建尊经阁,对外则低调行事休养生息,不再对外会讲,以免再遭元军挞伐蹂躏。十余年中,不知不觉间,岳麓书院渐渐恢复些元气。虽然不比昔日鼎盛,但在这汉学势微之时,已然隐隐是江南学界之首。吴澄亦被尊为山长,然则这十余年间,吴澄始终未曾搬入历来为山长所居的百泉轩中,只言那轩留下来,时时打扫,以祭昔日故人。只是当年岳麓书院之人均已殒命,再无人知晓这吴老山长所祭之人乃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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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番详谈,吴澄看着如今已然身长玉立的沈浣,想起昔年那个身量尚不足自己腰间的幼童,忍不住感慨:“十多年啦,我们景儿如今也已长成大人了。当年老夫遍寻不到你与炎儿不到,便隐约存了一分念想,只盼你们两个孩子能逃得一劫。这十余年来老夫多次托人寻找,奈何却寻不得你们半分讯息。直到上月,黄州萧元帅派人送来了炎儿,老夫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