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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的枕畔之人待自己有义有恩却并非非卿不可之时,恐怕是要怨我今日允婚的。”
俞莲舟听得这一番话,双目微合眉头皱紧,一只手指掌成拳,抬起放下数次。此生三十余载,他潜心武学,尽心武当,教养师弟,于男女情事之上从未有过太多思量。今日听得萧策所言沈浣倾心于己,已然讶异至极。与他而言,只觉男女之间若为夫妻,相敬相伴便已足够,相知相扶更可算是难得。而萧策这一番所论,他实是闻所未闻。
然则转念一想沈浣,他心中却又忽然一动。沈浣戎装铁甲沙场转战,温婉柔顺容德言功恐是一样也谈不上的,可在他心中,自知晓此事,便觉得她实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姑娘。萧策所言‘非卿不可’是何情分,他实是无从体会。但觉如沈浣这般女子,理当有人如此待她才好。
萧策看向俞莲舟,脸上笑意愈发苦了些:“俞二侠,我也不用瞒你,这一次事情前前后后,你当是早已知晓。两军阵前,为得保住几十万义军与毫州百姓,我这个在她心中犹如手足血肉的师兄,为了一个‘义’字,也得狠下心亲手送她去死,只因我与她,各为两路主帅。她从不曾怨,可我知晓她心中是苦的,甚至远胜我心中苦楚。我兄妹二人间,当先是义,其后才是情。可是,我却绝不能再给她找个夫婿,仍旧把这能送她去死的‘义’之一字放在‘情’先。那样……阿浣这一世,可就当真活得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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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放下手中灯火,以指侧贴了贴沈浣额头,发现并未再有发热,便放了心。
昏黄灯火微微映亮了她熟睡的脸。重伤之后精力不济,原本早已习惯枕戈待旦而异常警醒的她此时睡得极沉。散落下来的发丝静静的贴附在削瘦而微白的脸颊上,双手紧紧扯着被子,一双英挺的眉宇此时却是紧紧皱着,似是梦中依旧为什么事而担忧心烦。
那样,阿浣这一世,可就当真活得太苦了。
萧策临走时候的话忽然浮现上来,俞莲舟心中不由叹息。眼前之人,忧心何事,烦恼何事,牵挂何事,承担何事,所为何事,单单是一桩一件,都能让常人难以负荷。然则如今仿如山川一般叠在在一起悉数担在她身上,却有从来不声不响,其中多少咬牙坚忍可见一斑。
他曾感动敬重于她所为所行,尽心尽力助她帮她。可如今与萧策一番相谈,心中却又更多了三分旁的心思,探究不明,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相待于她才是最好。
轻盈跳跃的灯火之下她病后略带悴色素颜益发鲜明起来。俞莲舟无声一叹,直起了身,刚要回到椅中闭目运功,沈浣却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嘤咛”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俞莲舟放下灯火上得前去,递了杯水。
沈浣显是犹自有些未得睡醒,睡眼惺忪有些迷糊,但觉口中干咳,便就这俞莲舟的手喝了水,眼中不甚清明的看向俞莲舟,半晌才反应过来,“俞二侠……?我睡着了?师兄呢?”
俞莲舟扶了她躺下,这才道:“萧兄走了已有四个时辰了,再过一会,便亮天了。”
沈浣这才明白已经是转天黎明时分,不由有些懊恼,“本来还有话同师兄讲……”说着,似是想起昨日之事,“我昨日……后来睡着了?”
俞莲舟点了点头,“你身子尚未恢复,昨日与萧兄说至一半便先睡了过去。”
沈浣皱眉道:“唉,我本来当告诉他,营中我在暗中有几个心腹,可助他查访营内细作。这般要事怎地就忘了交代?!”说着看了看俞莲舟,问道:“俞二侠和师兄可谈过了?师兄可否问过此事?”
俞莲舟想起昨日与萧策所谈之言,心中微微一怔。灯火之下,只见沈浣一双乌眸此时竟是格外明亮,闪动着晶莹光滑,正定定的看着他。
“俞二侠?俞二侠?……”沈浣见得俞莲舟若有所思,不明所以,轻声唤他。俞莲舟被她一唤,这才反应过来,却是不动声色的慢慢摇了摇头,肃声道:“没有。萧兄未曾问过此事。”
沈浣慢慢点了点头,“也罢,师兄的暗卫也不是等闲之辈,若有需要自会来问我。”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难得的有些兴奋起来,“不过师兄昨日倒是留下了坛杜康,号‘千日醉’,据说是难得的佳品……”说着目光移向墙角。那里却是放着一个乌沉坛子,陈年红封,一见便知是窖藏多年的好酒。
俞莲舟一听,立时脸色一板,“你伤势未愈,如何能饮得酒?”心中不由纳罕,萧策行事历来稳重可靠,如何此时敬会给伤势未愈的沈浣送酒来?
沈浣心知理亏。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她重伤在身,事事皆是俞莲舟照拂。俞莲舟怕她思多伤身,每日里只叫她调养心神,是以这十来天实是她自下山以后过得最为踏实的时候。一时之间,性子也渐渐活络起两分,不再如身在军中之时那般严律己身。加之因为伤势,每日里除了汤药便是清粥,若无美酒在侧也便罢了,偏偏明知那是极品佳酿,却又动不得,仿如百爪挠心,实是难受得紧。
俞莲舟见她虽不再提,一双眼睛却几次瞟向那酒坛,心中无奈,肃声道:“你好生养着,背心之伤早些落痂,便可早些尝那杜康。”言罢顿了一下,加了一句:“到时我陪你同饮便是。”
沈浣闻言,心中立时高兴了起来。他二人已有近三年未见,更是许久不曾月下把盏对酌相谈,俞莲舟今日一言,她便不由暗自期待起来,连连点头应了。
窗外此时已有熹微晨光透了进来,俞莲舟见沈浣看着窗棂,便替她掩好了被子,将床边的窗户支了起来。寒冷清洌的冬日气息迎面扑进,随之透来的是难得的冬日晨光。沉沉夜色与延绵雪原之间,一缕灰白渐渐化为浅淡蓝紫,由东方划开苍穹与雪原之间的界线,片刻功夫,那浅淡的蓝紫愈发明亮,转作金黄,光芒划过无垠雪地,轻轻洒在窗棂之上,竟让人在这寒冷的清晨感到一丝暖意。
两人在床边坐着,皆静静的看着这雪原之上的日出。一地冰雪与初阳将这满是战火疮痍的大地覆盖,脱去纷乱兵戈,宁静得仿佛如同另一个世间。
沈浣青丝拢在肩侧,拥被而坐,晨光之中心情渐开,唇边浅浅带了缕笑意,柔和安宁。俞莲舟见了,与萧策一番相谈之后心中始终不甚清明的心思却是渐渐沉定下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又何必徒问青丝知不知?
第七 十章 为谁生死一掷轻
安丰行营。
帐内一灯如豆,阿瑜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汤,一口口的喝了下去。
汤是枸杞山药乌鸡汤,有安胎补血之用。
隆冬时节,连月战事,保持军粮供给已是不易,能在此时弄到鲜肥的乌鸡、枸杞与山药,可见送汤之人花费了多少力气。
小丫鬟看着阿瑜,片刻功夫便有些发呆。这些天来,她还是常常看着阿瑜便不由自主挪不开眼。妖娆而不俗艳,妩媚而不娇腻,便是同为女人,也忍不住常常看她看得入了迷,但觉这女子实在是美得能动人心魄。
阿瑜看了小丫鬟一眼,美目一转,逗她道:“小丫头要是个男娃,可一定是个小色胚。”
小丫鬟脸“呼”得一下红了,跺脚道:“夫人!才、才不是……是夫人生得太、太好看了!”说着不禁艳慕道:“香儿哪怕能赶得上夫人一根手指头就好了……”
阿瑜笑睨着她,问道:“生得好看可有什么用?”
小丫鬟被她问得一愣,呐呐的不知如何回答。
天下女子无论何等身份背景,富的穷的贵的贱的待字闺中的早有儿女的,全都只愿自己能再漂亮些。然则却少有女子想过这美貌究竟有何用处。
见阿瑜等着自己应声,小丫鬟粉脸微红,“生得好看……旁人便格外待你好些……”说着一双眼睛瞄了瞄帐帘,“夫人这般漂亮,这营里的军爷们都待夫人好……香儿这两天听说,元帅大人在的时候,也对夫人……”
她话到这里,忽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在这全营挂白披素的时候说得极是不合时宜,想起自打刚来第一天就受到的严厉吩咐,立时住了口,一双小手捂住说错话的嘴巴,大眼睛略有惊恐的看着阿瑜,“夫、夫人……我、我说错了……”
阿瑜也不计较,“你是要说元帅对我很好么?这是真真的,你可没说错。”
“夫、夫人……”小丫鬟仍旧不安的小心翼翼探查阿瑜的脸色,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又想赶紧带过这茬话,“您千万别……别伤心……我娘说女人有身子的时候要是哭,会给娃儿折福的。而且、而且就算元帅他……还有那么多人待您很好很好啊!您看罗军爷,每日那么忙,都要来帐前……”
阿瑜闻言,竟是脸色微微一黯,一反平日风流笑意,皱眉轻声道:“那呆子还在外面站着么?”
小丫鬟一看阿瑜脸色,更不敢多说,轻轻跑到帐子门口将帐帘掀起一处缝隙,但见得冰天雪地之中自晚饭时分便站在那里的人影仍旧动都未动,不由咋舌,回来同阿瑜道:“还在呢!这都一个多时辰了,都没挪过地方,可也不怕冷……”
阿瑜叹了口气,妙目微合,摇了摇头,“这呆子!由他去吧。过会三更他便得去守灵了。”说着看向小丫鬟,嘱咐道:“这事你看便看见了,可不许出去乱嚼舌头,知道么?”
小丫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事传了出去,总是对夫人名声不好。不过……罗军爷……”说到这里偷偷看了阿瑜一眼,“罗军爷可是真心喜欢夫人的。”
阿瑜噗嗤一笑,一只素指戳在小丫鬟额头,“你个小毛丫头,又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小丫鬟小脸粉红,分辩道:“怎么就不懂呢?我听人说,元帅头七那天,罗军爷半夜守灵时候一个人喝酒,喝得醉了,一开始哭元帅怎么就去了,还哭着说什么自己对不住元帅。后来哭完了,就守着元帅牌位跟元帅念叨,说是让元帅安心去,说此后一定敬您为主母,还说一定和兄弟们一起把元帅的孩子教养成人,继承什么遗……遗志什么的……香儿是不怎么听得懂,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似乎那以后,罗军爷每日里在帐子外面站的时间就格外的多……而且总是很难过的样子……”
阿瑜揉了揉小丫鬟头发,忽而感慨道:“所以说,这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都道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祸的是世事,伤的是人心呐!”
她少艾年华出身风尘,遭遇坎坷,世道人心看得再清楚不过。跟在沈浣身边多年,身处颍州军中,虽然不会执枪拿刀,然则这些将领兄弟之间的心思,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狄行缘何坚持要替沈浣守柘城。沈浣又缘何坚决不让罗鸿去战皇集。
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与谁都没说。三军将士都如狄行一般以为是沈浣的,而沈浣终究再清楚她不过,只一眼便明白是罗鸿的。至于罗鸿,真心实意却是被她一骗再骗,当真为自己的情意懊悔,也当真以为并庆幸这孩子姓沈。
何等的将帅,便能带出何等的亲兵。将一缕情思私念藏在心底,能为甘为兄弟坦然赴死的,又何止沈浣一人?
小丫鬟听得迷糊,皱着眉懵懵懂懂的看着阿瑜,听她道:“罢了罢了,待会三更时候,你去灵帐那里给他送件元帅的大氅去。如今营中武将以他为首,这天寒地冻的,楞头小子若是病了,全营兄弟都安生不了。”
小丫鬟点了点头,没能看见阿瑜背过身去时的戚戚之色。
红颜祸水,伤的却不知是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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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披素,全营挂白。夜深时分显得格外寂静冷清。
灵堂设在主帐之侧,“奠”字高挂,挽联对书。两侧白烛高举,灵柩之前,香案陈设,牌位之上有书:靖国武侯沈公讳浣之位。
守灵的士卒皆被罗鸿打发走了,他一人靠坐在香案之前,面前酒坛一只,酒杯一个,却不是他自己所饮,只不言不语的一杯杯倒了,复又洒在地上。
赵校尉手下斥候抬了沈浣回来的当天,这灵堂便设了起来。自那以后,无论白日里忙乱到何种地步,罗鸿每日夜里必来这灵帐中守上一两个时辰。每每打发走了士卒,有时候便对着灵位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仿佛对面的不是灵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时候只是坐着,什么都不说。
今夜这一坛酒倒完半坛,罗鸿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回头,却见是一身书生长衫的戴思秦踏着夜色而来,手中尚拎着一只未开封的酒坛,显也是来祭沈浣的。
“戴中军。”罗鸿向他点头。以前他在沈浣手下带兵做将军校尉的时候,常有时看戴思秦这么个掉书袋的酸书生不甚顺眼。如今军中将军,重伤卧床的、在外带兵的、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