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沈浣看着那沙盘,心中犹疑不定。
太康城防乃是她亲自过问,一手督建,天下实没有第二人能比她更清楚其中情况。
强攻下太康,不是不能。她既然有办法以一万士卒在皇集阻住百万元军两日夜,就同样有办法强下太康。只是,同当初皇集一样,只她一道将令,颍州军折损下去的,可能便是几万甚至十几万人。
流血漂橹换来的,或许只能是太康那一座城。
沈浣叹息。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退不得,二十万颍州军退不得,元虏亦是退不得。千载之后史书之上,谁人功成?谁人枯骨?
“报!”正当此时,帐外斥候声音响起。
“进来。”沈浣沉声道。
但见一个绿衣斥候领了一人进来,黑衣红带,却是萧策的亲信暗卫之一。
“禀元帅,此人持了萧元帅手术前来,说是有要事知会将军。”那斥候恭敬道。
沈浣点头,“你下去吧。”随即转向那暗卫,“师兄有何事?”
暗卫与沈浣熟悉,当即拱手为礼,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极好的密信道:“元帅命我将此信亲手交与沈帅。”
沈浣接过,但见其上火漆封口,信封之上无有字迹。她拆开信封,其中竟只有一个极小的字条,上面笔走龙凤,却只有四个字。
沈浣见了那四个字,不由一怔,双眉皱紧。
那暗卫亦不吭声,只站在那里,仿如柱子一般。
足足半个时辰,沈浣盯着面前沙盘之上那标着太康的竹筹,一次次拿起复又放下。过得良久,她长叹一声,转头看向那暗卫道:“你去告诉师兄,我与他意思相同,这便去办。”
--
沈浣寝帐之外,两名侍卫面面相觑战战兢兢的躲得甚远,谁也不敢站在寝帐门口。罗鸿隔着甚远听着寝帐内的动静,一手不停抓头。戴思秦长叹一声,“唰”的一声收了扇子,向罗鸿眨眨眼道:“子曰非礼勿听,罗将军,咱们还是先走吧。”
罗鸿抻了抻脖子,龇牙咧嘴:“走?可是元帅他……他……他……他不会有事吧?!”
戴思秦“啪”的以扇子一敲他脑袋:“有道是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还能吵出什么事来?”
罗鸿一想到阿瑜那火爆脾气,缩了缩脖子,一句“谋杀亲夫”被他连运三口气才勉强咽下去。谁知还没等他缓过劲儿,就听得“嗖”的一声,一只黄铜油灯从帐子里面疾飞了出来,“嗙”的打在一个侍卫脑袋上。那侍卫疼得眼泪都要下来,却丝毫不敢出声,抱着头蹲在地上。
罗鸿和戴思秦同时咽了下口水,多年征战练出的决断瞬间使得二人不约而同决定明哲保身,立马转身,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更不知自家主帅正遭人殴打,只顾得自己快步离去。到是一旁始终贼笑的贺穹临走之时顾念同袍兄弟情谊,十分仗义的对着帐子大喊一句:“元帅!女人嘛!一上了床,就什么都好说了!”
话音未落,就见两册兵书伴随着一句“滚你姥姥的!”的脆声怒骂“嗖”地飞了出来。两个侍卫咬牙看着豪爽大笑的贺穹,当真快要哭出来了。
寝帐之中,阿瑜美目怒睁,一手扶着微隆腰身,一只素指指着沈浣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当初答应过老娘什么?!送老娘走?想得美!送走了老娘让你再找个狐狸精来一双两好?!滚你娘的!做梦!”话到这里越说越气,腾地伸手拿起沈浣放在桌上的长剑,“唰啦”一声抽将出来。
隔着长案,对面的沈浣被她吓到,急道:“阿瑜你快放下,小心伤了自己!”
“呸!伤个屁!你敢送老娘走!老娘今儿先砍了你!”说着一手倒提着长剑,“呼呼”空劈两声。
沈浣看她不会用力,长剑险些划到自己衫裙,顿时吓得白了脸,连忙摇手:“放下放下!什么都好商量!阿瑜你先放下那东西!”
阿瑜正火冒三丈,越听沈浣说话越气,拿起桌上剑鞘向沈浣砸去。沈浣哪里敢躲,“当”的一下被剑鞘砸到额头。虽然阿瑜力气不大,但剑鞘到底坚硬,沈浣额角被砸出个肿块,甚是疼痛。
阿瑜没想到自己这一下当真能砸到沈浣,见她额角红肿一块,顿时一怔,心疼起来。可随即想起方才她一脸无可反驳的坚持要送自己去金陵,同情心顿时消散,娇声怒骂:“放个屁!”说着随手抄起一本书册,劈头盖脸的砸向沈浣。她身体不若沈浣,这一番折腾,早已呼哧带喘脸色嫣红,脸颊额角全是汗水,怒气勃发,粉红明艳的,倒也煞是好看。
沈浣见她力气不继,骂人的声音也不若方才中气十足,心下长出了口气,怕她牵动胎气,这才脚下一个错步,躲过劈面而来的书册镇纸,一步上前扣住阿瑜的腕子,抬手一指点住她肩井、盆缺二穴。
阿瑜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却还怒瞪着沈浣,似是恨不得吃了她泄恨。沈浣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阿瑜打横抱起,往寝室而去,边走边道:“这么大火气,你这肚子里要是个姑娘可怎生是好?定是个暴烈脾气,将来难嫁出去。”
“呸!”阿瑜啐了一口,“嫁个屁!是闺女就招个上门女婿!”
沈浣将阿瑜放到床上,哭笑不得,“上门女婿,怕是也得被你们母女两个打走了吧?”
阿瑜双眼一瞪,恨不得咬沈浣一口,“哼!还等得到我们母女打?!现在就有人要轰我们母女走了!”
沈浣无奈的叹了口气,同一个正怒火冲天的女人讲道理,实无异于同一队杀气腾腾的元军讲仁德。她无奈的轻轻摸了摸阿瑜微隆的小腹,叹气道:“你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好歹为孩子想想。”
阿瑜哼了一声斥道:“我在这营里怀的他,他父亲是三军主帅,没道理你在战场上拼命,我和他在这时候躲到后面清闲!当真要是这么个孬货,老娘不如扔他了喂狼,省得将来丢人现眼!”
沈浣看着阿瑜不语,安静下来,脸色却益发难看。她少有这般神色,仿佛心中有什么挣扎一般,偏偏闭口不言,脸上尚带着经夜未眠的疲惫憔悴之色。阿瑜历来吃软吃不硬,见了她不语模样,蓦然心中一软,火气立时消了大半,“怎么了?干嘛非赶我们娘俩儿走?难道……又是战况不好?!”
沈浣轻轻摸了摸阿瑜头发,道:“战况虽是不好,倒也不算危急……方才我与思秦商议半晌,师兄那边又来了急信,如今已有了破敌之策。”
阿瑜皱了眉,“既然如此你吃撑了?赶什么人?!”
沈浣无奈摇头,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与阿瑜,“此乃是师兄派心腹暗卫交与我的。我左思右想,如今我军伤亡极重,不宜迎敌锋锐。此计虽毒,但是除此之外,其余他法,无不损兵折将,徒增损伤。”
阿瑜接过那字条一看,但见其上四个字银钩铁划笔风凌厉:火烧太康。
阿瑜狠狠一怔,惊疑不定的看向沈浣,“火烧?”
沈浣合目,点了点头。
阿瑜犹自有些不信一般,“整座太康城?”
沈浣又点了点头,“整座太康城。太康是我一手督建,防御坚固,强攻损伤必然极重。然则太康乏水,城中井少,全仗北面引水细渠。如今西北风盛,只需截断北面水源,借风放火,元军决计再难守住太康。”
阿瑜手上一紧,握着沈浣,“当初毫州撤军,太康便未有全然撤空。如今元虏进城,尚不知是否有得幸存百姓。你这一把火放了去,可是连人带马一起烧啊!”
沈浣颓然闭目不语,良久低声道:“我若不烧,强攻太康,那么这二十万兄弟里面,至少有十万要去送死。”
这一次,阿瑜也终于沉默下来。
十万兄弟手足,与太康城城破之时仍旧幸存的平民百姓。选哪一个,都无异于在沈浣心上深重一刀。她从来没有野心、甚少权欲,她只渴望着能给亲人和世人力争一个清平世间安宁故园。可往这条往故园而去的路上,铺满的是累累白骨、森森碧血。
踏过枯骨破千刃。她在这条路上每走一步,手中与脚下都必然染满鲜血。敌人的,兄弟的,世人的,自己的。
良久,阿瑜手上一热,抬头之间沈浣定定得看着她,轻声道:“阿瑜,我派人送你去金陵。”话至此处,又是一顿,“火烧一计太损阴德,日久必有后报。你我沙场一生,不得好死便也罢了。可这孩子,我决计不能让他有丁点损伤。”言罢用力握了握阿瑜的手。
阿瑜回握着她,看着她良久未眠而青黑的脸色,心中蓦地微微泛酸。她跟了沈浣十年,看了她十年,被她护了十年,也护了她十年。十年间她陪她看过太多刀光血影,度过太多沙场荒凉。她出身微贱、命薄形单,少年时后所思索求,不过是一夕安稳,是她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天高地广,什么叫做立定乾坤。当金陵满庭芳华之中的锦衣玉食满壁金辉,那些她少年之时求都不敢求的东西终于到得她手中的时候,她却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眷恋起军中糠皮野菜粗布寒衣的日子。这里有被她如何骂都不敢回嘴的人,有她再任性也只会用温热的手拉着她的人,有一群饿着肚子顶着伤势看到同伴会笑得无比豪爽的人。
这里有一群笨蛋,一条满是荆棘与碧血的长路,和一个她想飞多高就有多高的天。
她忽然发现,同笨蛋待久了,自己便也变得笨了。许是也不用待得很久,从她第一天跟了沈浣的时候,就已经笨的可以了。
手上的温热渗入血脉,透入心里,让她心里越发算酸得难受。她瞪了沈浣一眼,却靠在她肩上,脸颊贴着她肩井,倚着她怀抱,感受到她的手揽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阿瑜低声喃喃道:“好,我听你的。谁出事君同都不可以出事。”
可真若有后报,我便与你分一半吧。
但以此身,得与君同。
--
时逢战事,正是用人吃紧之时,诸将□乏术,沈浣尽力筹措,竟将自己一半精锐亲卫调与阿瑜,护送她前往金陵。
百余人的精锐人马轻装简从,只两架马车,由太康行营南门而出,转而调头向东而去。
沈浣军务繁重,并没有来送阿瑜。阿瑜坐在车中,却有些心神不宁。手里握了那张萧策的字条:火烧太康。
萧策的字迹龙飞凤舞,锋锐凌厉,看得阿瑜无由阵阵心惊。
太损阴德,必有后报。
沈浣的话字字在耳,阿瑜只觉右眼阵阵的跳得厉害,雪白贝齿咬紧红唇。
忽而之间,阵阵呼啸寒风之中隐隐低送来金戈之声。
阿瑜一惊,抬手一撩帘幕,远方厮杀之声竟是凭风遥遥传来,但见西北方向火光冲天,将整个沉沉苍穹黛色山峦染得如血一般,狰狞恐怖。
“停车!”阿瑜喝到。
军士们不敢有违,当即停车。事实上,沈浣这百余亲卫,也无不频频回头望着将西北染得殷红的熊熊火光。
如沈浣所计,傍晚时分火烧太康。
阿瑜站在车上,踮起了脚,遥望西北,仿佛这样便能看到太康战事一般。
亲卫头领郑校尉便在阿瑜车边,低声道:“西北火起,当已是两方交兵了。元帅此时当在太康城西堵截鞑子。”
阿瑜举目而望,除了被火光染得殷红如血的半壁天空,再也看不到其他。
“此处可有地方能望到太康?”
郑校尉连道:“瑜夫人,元帅吩咐,要末将送您直奔金陵。无论出了何事,皆莫要回头。”
阿瑜瞪他一眼:“你违了你们元帅将令,回营才会受罚。可如今我若是看不到太康,管叫你连营都回不了!”
郑校尉一怔,也不知是惧于阿瑜的手段,还是自己心下亦想看太康战况,当下命人将车赶至左近高坡之上。
阿瑜坡头当风而立,但见远方太康城下黑压压一片,全然看不清人影,更无从分清元虏还是颍州军,亦或是无路可逃的平民百姓。遥遥传来的厮杀叫喊金戈相击之声,交织在夜风之中,虽然微弱,于她而言却声声清晰异常,仿在耳边。许是殷红如血的天空,她仿佛能闻到血腥味道一般,无比熟悉。
阿瑜心下重重一叹。
沈浣的心思她忽然更加明白了三分。
她惦念沈竹,却绝少回家看他。她恋慕俞莲舟,却从不做婚娶念想。只因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心系之人身处在这样的金戈之地,那远比自己身处其地更加痛彻。而沈浣,注定一辈子在这样鲜血火光之地辗转生死。
不知过了多久,郑校尉上前道,“瑜夫人,动身吧。此处离太康不远,恐有小股鞑子。”
阿瑜点了点头,正要上车,却忽然听得队尾忽然尖锐哨声响起。
郑校尉猛然一凛,那声音正是队尾探得元军动向的警报之声。
“夫人,上车!”郑校尉翻手抽出腰间长刀,却见一个斥候疾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