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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这回被问的彻底怔愣住了,片刻后就见他将头深深埋藏在掌心里,悔得身子都开始轻轻打起了颤。
姬冰雁长吐出口气,冷冷道:“我还以为你在女人堆里呆得了这么久,起码对这些也该得心应手,现在才知道,鼎鼎大名的楚香帅遇到了情,也是个猪!死猪!”
胡铁花立刻道:“他何止是个死猪!死猪都比他聪明!”
姬冰雁一把提拎起楚留香向外走,冷冷道:“走!你现在赶紧给我去道歉,现在这么多事了,这节骨眼你还敢再来添乱?你赶紧给我离开这,我还要睡觉了!”
楚留香被人扯着走,因为喝多了酒步子有些不稳,喘着气道:“我也想……想追回来……道歉,可……找不到……找不到……”
姬冰雁眯了眯眼,冷厉道:“都找了?哪个地方都找了?长孙红的屋子里呢?”
他见楚留香低下了头不再说话,深吸了几口气压下火气,道:“小胡!你也跟着!到时候咱俩一起压着他给无花下跪!”
“没问题!就看我的吧!”胡铁花顺手抄起一个酒坛,就哈哈大笑的跟着姬冰雁出了门。
然而他们几人却是都未能想到,一走近长孙红住的地方,那院子里就能已经大乱。
仆人丫鬟大声呼喊惊叫的从里面跑出来,甚至连附近住着的黑珍珠等人都被吵醒了跑过来看看情况。
姬冰雁手疾眼快的抓过身边跑过去的一个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手指着长孙红的屋子里颤巍巍道:“死……死……”
胡铁花厉声道:“什么死!谁死了!”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楚留香推开二人一下子跃进了院子里直冲进屋,然而却在他看清床上的情况时,瞬间僵立住了身形。
一点红闻声抬起头,见着是楚留香时轻轻松了口气,道:“你总算来了。”
而楚留香却没有说话,反是死死的盯着安静的坐在床上,将长孙红尸体既轻柔又小心的揽在怀里抱着,白衣染血的无花。
长孙红的脖子上留着一道狰狞恐怖的伤痕,从那里流出的血沾染上了衣襟,已然凝固干涸,结成了黑红的血痂。
她的手里散落着一个染着血的瓷片,无花知道,那正是白日他帮长孙红喂饭时,用来盛粥的瓷碗的碎片。
无花静静的看着长孙红唇边挂着安然恬静的微笑,忽地也笑了起来。
“楚留香,债主自杀,这下,咱们就都不用愁了……”
无言痴然血漫沙
天边一片烈日晴空,蒸腾的热度扭曲朦胧着四周的空气。
这无尽的炽热仿佛能燃尽一切,却不知如何,怎样都暖不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楚留香深深的吸了口气后,才慢慢推开了房门,转身又带上了门扇。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扇射进屋内,映出一片明亮光华,然而楚留香眼中却是只见到了坐在屋中角落里的无花。
那里好似有着连烈日都驱不散的阴影,清冷、孤寂。
无花无声的坐在背光的地方,敛目低垂,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双手中的一枚玉扣,一个瓷瓶。
就连听见楚留香走进来的声音,他也没有抬起头来。
那个瓷瓶楚留香自然有些印象,似是无花拖了张简斋所做,自己问及时,还得了对方满眼笑意的模糊解释,只言用之以防万一。
而现如今,无花却是连个笑,都吝啬的再表现出来。
也许他早已再也笑不出来。
楚留香眼神微黯,压下心中的苦涩,唇角却漾出了一抹温柔笑意。
他走到无花身边,将手中的木盘放在一侧的木桌上,掀开瓷盅往碗里舀着汤,温声道:“你这几日晚上睡的都不安生,此间局势莫测,可不是随咱们任意,不顾身体的时候。”
楚留香慢慢的说着,将手中瓷碗盛了半满,然后递向了无花。
无花没有接过仍旧冒着热气瓷碗,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又摸着自己的鼻子笑了笑,道:“你真的不吃?这……这可是我第一次自己亲手熬的汤,我……”
他话正说着一半,无花却一言不发的将手中的玉扣和瓷瓶小心的放到了怀里,随即站起了身,慢慢的向外走去。
楚留香深吸了口气,继续笑道:“我尝过味道了,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熬汤的本事……”
未听到回应,楚留香被鲜汤冒出的热气熏得眼睛微微涩了起来,他端着瓷碗的手指紧了紧,忽地喊道:“无花!”
无花此时已经走至门边,正要推门,闻声动作顿了下来。
楚留香闭了闭眼,慢慢道:“现下已经找到了那群叛军的隐迹地点,龟兹王和扎木合本是带了好手军队过去,不想你娘却也派去了不少的死士,咱们几个毕竟也都是会武的,最好收拾一下赶过去帮帮忙,至少,也能少些无辜而失的性命。”
无花听罢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继续了自己推门的动作。
却是不想步子还未能卖出门槛,瓷碎声响,无花也被一股大力向后扯去,继而自己整个身子都被人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
那环在他自己胸间微颤着的双臂,箍住不放的力量,勒得他呼吸都有些喘不匀称。
楚留香额头抵在无花颈间,紧闭着眼睛,声音都打起了颤。
“无花……无花……你……你莫要这样……”
当日混乱一片的小院,不同的人来惊呼,甚至夹杂着喝骂规劝,然而那血腥充盈中,楚留香却只能看见轻笑肆意的无花。
楚留香虽然喝了不少酒已然醉得不轻,可是清醒的最快的也是他。
在这种关头,到底也只有楚留香能镇得住局面。
他带走了被自己打晕的无花,安抚住混乱的众人,仔细吩咐了长孙红后事的安排,剩下的就是几乎是不停歇的忙于各方周旋事宜,谋划沙漠中的部署、人员,甚至是对石观音暗藏势力的试探。
他怕自己停下来,他怕停下来面对无花。
楚留香居然也会有怕的时候!
除了每日固定的守在无花房外几个时辰,静静的感觉屋中的人入睡,楚留香竟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而无花自那日醒来后,却是再没有说过半个字。
不仅是对楚留香,就对连姬冰雁他们也没有说过话。
往日或笑或骂,或喜或恼,似洒脱似淡泊,似无羁似潇洒,宛如谪仙一般的人,心里也是有扇门的。
这本是只对楚留香一人才敞开的门,如今却将人狠狠的推了开去,门缝合紧,再也漏不出一丝的风。
楚留香如今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自认为的大度,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胸襟。
他怎能离开这人?
他怎能将这人推开?
他忍不得无花对自己无话无笑,忍不得无花不看向他,更忍不得无花心里没他。
哪怕理由再多,哪怕大义再深,他也无法把无花让给任何人。
这剥皮扯筋的痛,他如今体会了个彻底,更是惧怕了个彻底。
而面对如今的无花,楚留香却是再也使不出往常的嬉笑玩闹,逗弄亲密。
楚留香将无花紧紧的困在怀里,恨不得融进心里,生怕一个放松,这人就再也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然而无花却是被人勒在怀里静默了一会儿,就抬起了手扣住楚留香的手腕,一点点的向外扳去。
与楚留香偏向轻灵秀出的武工相比,无花的工夫一向是少林正统,偏于刚猛强劲,是以若单论力气,恐怕总以“投机取巧”得胜的楚留香,也是远比不过的。
手臂的力量哪怕再大,却还是被慢慢的移开了,楚留香咬着牙翻转手腕拆招而过,转瞬就要去扣无花的脉门。
但无花到底也是以指上工夫成名,拈花指力随即而出,就与楚留香相拼了起来。
只几式过后,楚留香手腕上却蓦然一紧,再微微一痛。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怔怔然的看着乒乒乓乓滚落一地的佛珠,就如在做一场迷乱的梦境,一瞬间都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而飘落在地上的串珠的细绳,也染上了丝丝鲜艳红迹。
无花手指微动了下,指端被绳线割伤的口子滴出了血珠,随即打在了地上,溅出了一圈暗沉。
他敛袖握了手掌,淡淡的看了眼楚留香同样被勒伤的手腕,便转了身,慢慢走出了房门。
楚留香静静的站了许久,才弯下腰,一颗颗的寻着佛珠捡起来。
到了手中已存下十几颗珠子后,他却突然将手里的珠子全部大力掷了出去,听着撞击地面桌椅的辟啪声,一下子颓然坐在了地上。
“他妈的!”
楚留香恨恨的骂出了声,简直恨不得把自己一头埋死在沙堆里,憋死自己算了。
片刻后,几声敲门声轻轻响起,就听一人淡淡道:“你这又跟谁较劲了?”
楚留香道:“我跟自己较劲呢!”
他说着,又站起了身,认命的将佛珠一颗颗重新捡起来。
姬冰雁斜倚在门框边,挑眉看着楚留香,道:“这敢情好,楚香帅要是也学无花发起脾气来,咱们还真不能应付了。”
这看起来一副风流混闹相的楚留香怎么激都没事,可一个温温柔柔,永远好说话的无花却是,万不能招惹他真生气的。
这不,楚留香不仅自己倒霉,还连带着他们几个也夹在中间感受沙漠里的难得一见的冷凝气氛,顺带还能降温解暑。
这算不算也是楚留香的功劳?
正当姬冰雁默默感叹会叫的狗都不咬人,咬人的狗是从来不叫的这一至理名言时,就听楚留香转过头来问道:“无花呢?”
姬冰雁看了看他,淡淡道:“在大厅,所有人都准备好出门迎敌,就差你一个了。”
楚留香用手指仔细拭了拭手中佛珠上沾染的灰尘,又用帕子小心将其裹好后,才长叹了口气,道:“咱们也走吧。”
黄橙橙漫天黄沙,赤红的鲜血沾染在沙粒上,透过缝隙慢慢渗入地下。
这是楚留香绝不想见到的一幕。
他天生就有着一种极为单纯的善良,哪怕是在再险恶的江湖里闯荡了这么多年,他也仍旧不忍目睹这些鲜活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眼前。
然而这种事情又怎可能是一人一事就能改变的?
军国政治,杀伐争斗,这本就是间极为可怕,极为残酷的事情。
一将功成,尚且枯骨盈山,更何况一国之君所需要怎样的谋略气度。
这样的血腥沙场,却是再不曾有江湖中的道德正义,人命反而成为了一种工具,一种手段,甚至还是最不值钱的一类。
他们这些身怀高深武工的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多的擒住敌人,使其失去战力,减少伤亡。
然而就算如此,那些被掳被擒的人,就真的能如愿保全了性命,平安一生了么?
楚留香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这断臂残肢,哀号遍野,却也只能如此无力。
他自然知道这些自己根本就法改变,只能垂下眼,默默的缓解心中的烦闷。
而片刻时楚留香却又好似察觉了什么,猛然回过头去,就正见着无花转开了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提着太刀向外走远。
楚留香抿了抿唇,跟着走了两步,见无花牵了马越走越远,一点都没有回头的意思,终是停下了步子,回头向姬冰雁望去。
姬冰雁此时却好像将自己一贯的敏锐谨慎扔给了沙漠一般,自顾自的帮忙清点着战场,仿佛一点都没有发现楚留香看向自己的目光。
而胡铁花就更不用说了,他自己还跟那群将军勇士笑骂成一片,玩得好不开心了,哪里有功夫理会别人。
这几人中还是一点红最厚道实在,楚留香的目光刚扫向他,一点红就极为自觉的收起了正在擦拭的剑,简练道:“我跟着他。”
见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远,楚留香略松了口气,转过身正想要继续去跟那群狐狸斗智,就见姬冰雁脸色凝重的走过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道:“怎么?”
姬冰雁脸色有些发青道:“石驼不见了。”
楚留香惊讶道:“不见了?他去了哪里?”
姬冰雁道:“我怎么知道。”
楚留香道:“那无花……”他话尚未说完,却又自嘲的笑了笑。
无花刚才是牵了马回去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一直照看马匹骆驼的石驼消失?
在江湖上闯荡久了的人都能明白,跟人其实也是门学问,毕竟追踪寻觅之术有时候也需些窍门方法。
尤其是对无花这种轻工的人,你就更不能大意。
还好无花也没有意思为难一点红,既然跟了就跟了,反正他刚才也是牵了马准备往回走,最终目的地都一样,也根本就没有躲的必要。
一点红当然不是会劝人的人,他自己虽对人情冷暖体味深刻,但交朋友到底还是头一遭,万事也是随心罢了。
他自认自己没有本事帮别人解愁舒心,当然最好的是将这任务交给他人。
其实楚留香本人就是个很好的人选,所以那日无花从长孙红住处回来的时候他也没进屋,反而是守在屋外等着楚留香回来。
只可惜,楚留香未如一点红料想的灭了火,反而是来浇油的,而且还浇了好大一桶油。
一点红慢慢的跟在无花后面,见着前方那人这几日越发显得单薄孤寂的身影,终于忍不住策马上前,道:“无花。”
正拢着披风遮住阳光的无花闻声转了头,抬目看向一点红。
一点红看了看对方在这烈日暑天里仍旧略略苍白的脸色,皱着眉道:“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