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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人纷乱嘈杂声不断,无花静静的帮楚留香包扎好,轻抚上对方面颊,笑道:“如今是我自己伤了你,这倒是也该教训一下自己了。”
他说着话,便提着剑慢慢站了起来,转回头去,冷漠的看向那群一直吵吵嚷嚷的人。
其中一位丐帮弟子怒道:“你看什么看!即是你被抓住了!现下咱们就为武林除害!”
另一位丐帮长老恨声怒视道:“你师父慈悲为怀不动手,老夫倒要替天峰教训教训你这不肖弟子!”
无花淡淡扫了眼前这群人,落目看向那个说出他身世的人,却是笑了起来。
他也曾是沙漠的少主,当然认得石观音手下的那人。
那人见着无花正讥讽的笑看着自己,身形一颤,就往后错了几步躲到人后。
无花看了看那几个自认道义无双,正气凛然的前辈名侠,却是在其中也发现了一两个,曾经被原随云困于香山上时的熟悉面目。
他又低首敛目看了看直指地面的剑锋,悠然笑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原随云为何要恨不得烧了整座山。”
无花无视着那两人愤怒怨怼的脸,长叹了口气,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生死本就是等闲事耳,可是要我在这些匹夫小人面前卑躬曲膝,倒是不如自己一剑给自己个痛快。”
“无花!你还敢猖狂不成!”
“你好大的胆子!今日我等不为江湖除了你这个魔头败类,我等就枉为人杰!”
无花听了这些话却并未马上回击。
“今日这雨倒是来的颇急,想必也冷的紧。”
他看着窗外暴雨,又扫了一眼晕在床边的南宫灵,然后才转头看向正在不停叫嚣的众人,冷声大笑。
“任慈是我杀的,你们也自可来试试,我不是圣人,如今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
黑沉的天空中,雨势滂沱。
“轰隆”一声巨雷滚过,追溯的白光透亮了整个天际。
楚留香突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却是在下一刻因着牵动了伤势,闷哼出一声。
然而他却没有再倒下去。
只因这时他已经察觉这里的环境他并不熟悉。
而且屋中又进来了一个人。
楚留香虽是受了重伤,但是自身的警觉性绝不曾有过半分的丧失。
只有一个人在身边时,他才会毫无顾忌的安然而眠。
但当他由着外面闪过的雷光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却是呆了一呆。
那人一身黑衣,目光如电,冷冽、凛然、无情,却是在视线对上楚留香时,流露出点点温暖。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乌黑长剑,而他的人也如一柄剑般,锐利、锋寒、坚韧挺拔。
“一点红!”楚留香又惊又喜,道:“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会来了此处?”
一点红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楚留香,道:“无花被逐出师门。”
他顿了下,又冷冷道:“你们是我朋友,有麻烦,我来帮忙。”
楚留香知道这人素来冷漠无情、惜字如金,如今隐迹多时重新出现,竟然还是为了来帮他和无花,心中自是一股暖流慢慢而过。
“无花知道你来了,定也会欣喜之极的。”他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问道:“无花呢?你可知道?”
一点红看着楚留香转头看向自己,表情由快乐兴奋渐渐变为担忧凝重,终于还是开口道:“他被一群江湖人追杀至山涧……”
他停了一瞬,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继续道:“跳崖自尽了。”
楚留香闻言立刻冲过来,一下子推开站在门边的一点红。
他连身上的重伤,屋外的暴雨都顾不得,就疯了一般的跑了出去。
江水急终寻得人
寒雨渐歇,水珠凝在枝头枯叶之上,路边间或看见大片血迹的残留,连雨水都未能冲刷干净。
断枝横陈,无论哪一处的痕迹,都能让人想起当时的战况是何等激烈惨然。
一点红跟在楚留香旁边走过这一路,饶是他这种杀人无数的杀手,见了这一幕仍旧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可楚留香见了这些,却仍旧面色平静,似乎那时寻不见人,在雨中狂奔痛苦的人,早已不是他一般。
他此刻早已经冷静下来,现下甚至还能笑着问一点红道:“怎么?你是不是看着这里,很不舒服?”
一点红点点头,承认道:“我一直以为他一心向佛,是不会造下这等杀孽的。”
楚留香反而又笑了,道:“你也说了,他心中有佛,而佛又是什么?”
他扫了一眼四下里的景色,慢慢道:“应对魔,则施以雷霆手段,除恶灭灾;面临善,则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他所做的,正是他心中的佛应为之事。”
一点红听闻楚留香的话,这次却是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又道:“我却是从未想到,那人,竟然也可以有如此雷霆手段的。”
楚留香道:“他这人其实不仅独得很,而且也无情得很,总共记在心里的也就那十几个。除去了这些人,他人与他来说,却都可以视之无物。所以别人哪怕伤他至深,他不将你当回事,也自可云淡风轻,无动于衷,动手的时候,自然也不必讲什么情面。”
一点红看了看楚留香,道:“那么无花如今,杀人了?或者说,是杀了他认为的魔?”
楚留香摇了摇头,道:“他不会杀人。”
一点红疑惑道:“哦?”
楚留香笑了笑,道:“他那人极爱干净,甚至我有时在旁看着,都觉他那毛病有些让人受不了。”
他顿了下,随即轻叹道:“以他的心性,定然会觉得若要自己杀了他们,反而会脏了他自己的手。”
这时他们已经走至了山涧旁。
只见一条窄路,蜿蜒通向山上任慈夫妇的住所,一边是峭壁万仞,景物虽幽绝,形势却也险极。
山涧中汹涌的流水声远远传来,前面又有道断崖,崖下游流奔涌,飞珠溅玉。
一点红看着自己眼前这处端得极为险峻的断崖,向楚留香道:“你真的认为他还活着?那群人不是没有想办法去找,却是连个……”
他本来想说出“尸体”二字,可无花到底也是他心里认同的朋友,所以无论如何,这二字一点红还是没能说出口。
楚留香却笑道:“你们却是都想像不到,无花他当初求着天峰大师逐他出师门时,就想着如何揽了一身罪名,即而再行假死,这样也能除了一切后患,好为后面的谋划。”
他边解下自己肩上挂着的绳索,边道:“他也曾言及,既然自己的名头出自丐帮人之口,再毁于丐帮,倒是圆了因果循环。所以,无花除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假死药,甚至还向原随云再要了一份,已被不时之需。”
一点红冷冷道:“可他这次没吃假死药。”
楚留香道:“那不过是因着在那群人面前,而我当时又未在他身旁,不能在他睡时护住他,他也只好如此做了。”
一点红顿了顿,道:“别人视之如性命的名声地位,他竟然是可以如此弃之如尘?”
楚留香又笑了笑,道:“那不是他想要的,自然也没有可惜的道理。”
一点红轻哂了一下,道:“你倒是了解他,恐怕这世上没人能比的过你了解他了,我倒是又想问了,你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楚留香笑了,道:“你觉得像么?”
一点红顿了片刻,道:“我以前从未想过,我的朋友会是楚留香和无花,而且他们还是断袖。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敢为他人不敢为之事,这才是我的朋友。”
楚留香大笑道:“听了你这话,我都忍不住来请你喝酒了。”
一点红这次却又看了看楚留香,冷冷道:“上次这样,这回也是,你非得总要这么笑的?”
楚留香听罢摸了摸鼻,无奈的敛了笑容,静了片刻,才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声。
一点红没有说话,看着楚留香双手灵活的将绳索在近旁的岩石上系着结扣。
那绳结是经常出海的水手,在海上捕鱼结网时用的一种特殊系法,其中牢固之处极好,却是极难学,也极难做出来的。
一点红又看了看楚留香的脸,终于道:“他,若是真的死了呢?”
楚留香听了这话,竟然是出奇的平静。
他手中结扣的动作仍旧有序而平稳,他的神色仍旧安然而镇定。
他完成了岩石上的结后,又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腰上。
就在一点红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已经站在了崖边的楚留香淡笑道:“活着。”
他闭上眼睛微笑道:“我只有活着才能记住他。死了,我怕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留香的话虽然说的平淡温和,但是一点红却是知道,这其中又有着怎样的决心,和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自幼生活孤苦凄寒,见过的黑暗,历过的残酷,都是别人无法想像的。
若不是楚留香和无花帮着他除掉了那束缚他终身的枷锁,于松江府解决薛衣人之弟薛笑人的谋划诡计,恐怕直至如今,他自己仍旧苦于躲避隐藏他人的追杀,也是无法如此悠闲自在的游迹于江湖。
所以一点红十分明白,努力活着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
而这时的楚留香,已然纵身一跃,向着断崖外跳了下去。
身子坠下去时,心里自也是没有什么惧意。
努力的保持好下落的最好身形,楚留香甚至还能分出些心神来听听耳边越来越急的风声,四周越来越浓的水汽。
在这种急速生死间的情景下,楚留香也分出了心,想起了不算很久之前的事。
他下坠的快,然而心中所想的事,却又极为缓慢清晰。
他还记得一年多前昆仑山的那日,他们也曾一起体验过这种极致的速度。
而那之前,无花还曾邀他品茶赏琴,与他讲了一个知音的故事。
楚留香至今仍旧铭记于心的故事。
楚留香出掌斜斜击向身侧的岩石,而后就着略缓的下坠之势和新得来的力道。靠近崖壁另一处岩石。
他挥出手中的匕首转身刺入,将铁刃扣划上已被水汽打磨得坚硬光滑的石壁。
一串火花过处,深痕已留。
又下落了百多丈,势头缓了不少后,楚留香将磕磨得只剩手柄的匕首弃掉,就着腰际的绳索,双腿交替巧妙的蹬踢崖壁,又一次缓下落势。
如此而为之后,待得终于安然近了奔流的江面,楚留香才一把解了腰际的绳结,纵身入水。
江流湍急,水下有着几处暗礁,也有中流砥柱露出水面。
他延展身子,如同鱼儿一般,屏息顺着水势而动。
他知无花的水性并没有多好,所以更多的可能是由着水流击打在身上的方向流速不做反抗,顺流而下。
楚留香此时穿了身短衫,并早已将手腕脚踝处紧紧束好,因而流速反而要快上些许。
再待到他爬出江水,仰面躺在岸边的泥草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时,已经太阳西斜。
刚才那一场挣命,他赢了。
所以无花,也会赢。
楚留香休息了一会儿,用内力弄干了衣服,重新裹了裹自己身上裂开的伤口。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处茂林,施展出妙绝天下的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脚下既未有丝毫停顿,眼睛也未放过四下的一草一木,血迹脚印。
偶尔伏下身掀开长草枯叶,偶尔挥手断开挡住视线的枝条。
终于还是不负他苦心的搜索,在离岸边几里之外的巨树上,让楚留香找到了一处极不显眼的桃花印。
楚留香深吸了一口气,缓下砰砰乱跳的心,三两下就攀到了树上。
却是在见着了密枝枯叶中露出的一点白皙指尖后,胸中的那口气蓦然哽在了喉咙,不上不下。
他拨开枝叶,却是见着无花正侧头闭目而坐在一条横枝上,后背倚靠着树干。
此时的无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极多,一身白衣透血,竟是再也寻不得一处能比之先前的无尘无染。
而与之相反的,却是他惨白无色的面容,以及泛着淡青的双唇。
楚留香一手攀着头上的树枝,缓缓的靠近无花,动作轻柔的拨开对方散落在颊边的乱发,看着无花俊美苍白的脸上,心中涌上无限柔情。
修长的指轻触那张冰冷的脸,感知对方几近不查的呼吸,楚留香紧紧的抿了下唇,随即笑道:“你如今冷吧,别担心,我来了。”
他慢慢地轻轻地托起那人的身子,抱在怀里,一掌落于无花小腹丹田处,输进内力。
“无花,我找着你了,你早已是我的了,就算想走我也要把你拉回来。”
楚留香紧紧的揽住人,下巴轻蹭着对方日夜思念的容颜,嘻嘻笑道:“我环着你了,暖着你了,你哪里还会再冷?”
此时的无花却是丝毫没有回应,仍旧闭目安睡。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将人抱着更紧,悠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