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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早楚留香还见着这人时,他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与现下倒是迥然不同了。
他为何会对一个残废的牧人如此留意?
楚留香蹙了眉,正苦思不已时,却不想王冲见着几个侍女走过,立刻逡巡着走开了。
他本想追过去看看,可是又停下了脚步,细思了下,还是转身去寻了无花。
楚留香刚踏进院子,就见着一点红正坐在石桌旁,十分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红兄。”
此时的一点红抬起头,看见楚留香面上带了些笑的走过来,略顿了下,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怎的?莫非就你一个人在此?”楚留香四下看了看,笑问着说道。
其实他现在更想问的,是无花有没有从长孙红那里回来。
一点红道:“并非一人。”
楚留香闻言转过头来,看向一点红。
一点红沉吟了下,道:“他已经回来了些时候,样子,有些不太对。”
楚留香听罢就立刻转了身,脚上带了轻功,几步就跨到了无花的门前,推门进去。
进门后转头一扫,楚留香就看见了无花正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窗外景色。
楚留香松了口气,走到无花身后展臂将人环住对方腰际,将人紧紧抱住,埋首于对方颈间,略蹭了下,轻唤道:“无花……”
无花抬手覆上楚留香环住自己的手,力气慢慢的越来越大,至了后来,攥得楚留香都感到了痛。
楚留香转腕一扣,与无花十指相扣,默默安慰,却并未问原因。
因为他知道无花对自己,不会瞒任何事。
“……泓翾……”
“我在。”
无花闭了闭眼,扯动唇角牵出一抹凄凉的笑意来,道:“那个傻姑娘……傻姑娘……”
当日无花与楚留香从少林山上下来后,就发现长孙红已经留书远去,言道自寻一个地方躲避危难,不愿再给他们添任何麻烦。
无花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放下了这段求不得的情,略松了口气,也便没有再去寻她。
谁知长孙红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偏偏回了沙漠。
她早已定了意要一心助无花完成心愿,知道无花与石观音将来定是会有一战,所以就悄悄遁入了沙漠中石观音的密谷,想要盗出石观音练功的秘籍来给无花。
她自认对这密谷中的道路了然于心,恰逢石观音去了济南丐帮不在,她与众姐妹关系虽算不上有多好,但在师门中终究也是身居高位许久,积威不小,就算被发现也能安全逃出来。
长孙红是石观音的得意弟子,也被石观音多次赋以大任,自然不会是什么胸大无脑的蠢材,所以她不仅成功的盗出了秘籍,而且还成功的逃了出来。
只是长孙红自认自己没有算错任何东西,却终是算漏了一项。
无花跳崖自尽的消息,从丐帮传了出来。
无花紧闭着眼,道:“她……她怎就这么傻……怎就相信了我那诈死……怎就又回来了……”
楚留香微震了下,抱着无花的手臂力道更大了些。
无花咬牙道:“报仇……那可是母亲,连你我合力都打不过……只凭她自己,又哪里能给我报仇了?”
即是如此,楚留香自然能闻一知二。
正因为长孙红回来沙漠找上也回来的石观音,所以才落得了如此下场。
正因为她知道楚留香会来沙漠给无花报仇,所以才强撑着一口气挨住了沙漠中凶残的酷刑,苟延残喘至今。
正因为她以为无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在得救后,求人帮她找楚留香。
她要把石观音的秘籍交给楚留香。
楚留香知道以长孙红的心计,自然不可能将秘籍一直带在身上。
她定是早已将其默记于心,即便遇害被救后也不可让人找到破绽,决心直至遇见楚留香后,绝不让任何人知晓这秘籍。
然而她却不知,自己等来的不是楚留香,而是无花。
楚留香抬手翻开一直放在桌几上的书册。
一个个扭曲的字体,一页页凌乱的排序,甚至还有被反覆挨蹭而显出的磨损书页。
这上的笔墨尚新,显然是这几日见着无花后,才开始慢慢写出来的。
然而写出这些字的手,却是有着比这字更扭曲的形状。
无花喃喃道:“母亲废了她的四肢,瞎了她的眼睛,毁了她的面容,哑了她的喉咙,却独独留下了她的耳朵内力。母亲是要让她活着,永远听着那些见过她的人如何惧怕躲避,厌弃讽刺她的容貌……”
他说着说着,却突然挣开楚留香,突然一挥手,就把他窗前的小几上放着的茶器杯盏一袖通通扫落。
承受了怒气的茶器杯盏,就这样乒乒乓乓的摔在了地上,无花又一掌拍在桌面上,伴着让人胆战心惊一个巨大“砰”声,桌几已然碎成了粉末。
无花一脚踹翻了近旁的木椅,晃了晃身形,惨然大笑道:“可被她费尽心力得来的秘籍是假的!我随母亲来中原前曾扫过几页,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假的!假的!”
屋中一瞬时只剩无花的笑声,却是在下一刻却又听他呛咳了起来。
从未见过无花如此癫狂状态的楚留香立刻上前,一把扳过无花的下巴,不意外的见着对方苍白的唇上已经泛出了血迹。
这显然是无花怒极气急,却是连心头的鲜血又咳了出来。
楚留香凑上前去,狠狠吻住无花,撬开对方的双唇,刹那血腥之气充盈至自己的舌尖。
楚留香却未再放开无花,反而将对方狠狠抵在了后面的墙上,纠缠噬咬间,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劲。
无花此时在楚留香面前,终于一点点的放松瘫软了下来,背倚在墙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楚留香紧紧抓着无花双臂,才再放开对方唇舌,将额头抵在无花肩颈处,深深吸着气。
他能感觉到,无花此时都有多痛,多悔。
他痛这世上爱慕关心自己的女子受到此等苦难,他悔当日为何没有对长孙红言明一切计划将人留下。
他自认放了别人的幸福,原来仅仅只是将对方推入了无边地狱。
楚留香又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牙道:“无花,你,你娶了她吧!”
楚留香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自己怀里本还在喘息的身体倏然僵立,片刻后甚至轻轻的打起了颤。
“你……说什么……你……说……”
楚留香紧握着无花的胳膊,那种狠厉的劲道,甚至远不见昔日楚香帅的潇洒无羁。
这是他寻了一辈子,找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温暖。
天知道他此刻,怎么舍得就此放手。
可是……可是……
然而无花再一次大力震开了楚留香,一袖猛然击出就让没有防备的楚留香连退了好几步,直至撞到对面的墙上才停下了速度,斜倚着墙滑坐在地。
刚刚那句劝戒的话语,刚刚的那份不愿放手的努力,此刻已经让他的力气用光用尽了。
他现下,却是连再站起身,抬起头看看无花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花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慢慢道:“楚留香,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双手死死撑住自己的额头,手背上青筋浮起,甚至指节都已然泛了白:“无花,你放不开,你良心上过不去,如今,如今你就随了她的愿,让她做你妻子……”
无花静默的看着楚留香一会儿,然后低低笑道:“楚留香,好一个楚留香。你的大仁大义,大公大爱,终于用到我身上了?”
楚留香紧紧咬住自己的牙,甚至都咬出了血。
无花木然道:“可我早已允了你,我从沙漠回去见着你后就允了你,这一生陪着你伴着你,无花一生从不轻易允诺,但有一诺,言既出,行必果。”
他看着楚留香笑道:“你,你是想让我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还是忘恩绝情的漠客?我对她的良心过不去,对你就能过去了?”
无花抬手指着自己心口,一字字道:“这里一点都不大,只能装下一个人,我只装下了你一个人,已经连了筋融了脉,扣了死结,楚留香,你非要把它扯得血肉崩离,才甘心么?”
楚留香低着头轻轻笑道:“可咱们欠了她的,这是咱们欠她的。”
无花怔怔然站在原地,随即又转身慢慢向外走去,呆愣着不断喃喃道:“是啊,这是我欠的债……都是我欠的……好难还……好难还的债……”
楚留香听着无花只说“我”而并未道“我们”,终于猛然抬起头看向对方。
可一片狼藉的屋子里,又哪里还剩下了那人的身影?
夜半醉饮不解愁
一个人有时会在最奇怪的时候、最奇怪的地方,和一个最想不到的人变成朋友,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感是怎么来的。
不过这种烦恼姬冰雁却是不常遇到的,因为他最重要的两个朋友,是他出生后没多久就遇到的。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离开家门,一起闯荡江湖,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把他们之间的友情拆开。
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
朋友就是朋友,绝对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绝对没有任何东西来形容,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玫瑰,再加上所有的花朵,也不能比拟友情的芬芳与美丽。
不过最近姬冰雁却不得不在反思,自己交朋友的眼光,是不是太差了点。
这种想法出现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最近却开始越发频繁了。
一年多前,退隐江湖、安居立业的姬冰雁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却是被胡铁花突然闯进自己家门,又是砸盆又是摔碗的拆了屋子毁了花园,将他从娇妻美妾的怀里拉着出去找楚留香,这本来就是一件十分郁闷的事情。
然而楚留香呢?
除去一开始的欣喜,剩下的就是郁郁愁思。
姬冰雁是不是楚留香的好朋友?
是。
好朋友遇到困难情绪低落,作为朋友的应不应该去开解劝慰?
这当然是应该的。
简直太应该了。
所以姬冰雁留在了中原,这一待就是半年多,直至后来遇见了无花。
然后,似乎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折腾。
直到现如今进了他最讨厌的沙漠不算,除开一肩担起楚留香的麻烦,与几个已经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运筹周旋,过后还要陪喝陪酒增加些这个联盟间各人的亲近,这对于一向喜乐安逸姬冰雁来说,当然会产生不满的情绪。
尤其是现下都到了半夜,还有人正以惊天动地的声势来敲他的门,简直恨不得将门都给敲散了。
姬冰雁不像胡铁花,即便是喝酒,也只会在信任的人面前喝得酩酊大醉,今天酒宴上面对这么多心思各异的人,他当然不会喝醉。
可这绝不代表他不需要睡觉。
所以下了床,穿好了衣服,拉开门后被一股冷冽的寒风劈头盖脸的灌进来,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后,再看见站在门口的楚留香,姬冰雁已经握起了拳头,准备打人了。
然而楚留香却什么话都没说,将手里抱着的四个大酒坛放在了地上后,他就转身走到了旁边屋子的门口。
“光”的一脚踹开了门扇,楚留香走进去不一会儿工夫,就又拎着一个人的后衣领出来,几步踏地一手甩开衣摆,轻身上掠,就开始围着满院子的房顶跑了。
楚留香拎着的当然就是已经醉倒了的胡铁花。
胡铁花喝醉了的时候,除了楚留香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法子弄醒他?也许要让一个死人复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
一个人喝醉了之后,如果能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下午,这种人才是有福气的人。
如果三更半夜就被人弄醒,而且还被带着宿醉欲裂的头痛呼呼吹冷风,哪怕是圣人也要火冒三丈了。
更何况胡铁花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所以楚留香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姬冰雁就已经听见被冻醒的胡铁花乌龟王八的破口大骂了,乌龟王八的好不痛快。
能够这么样骂楚留香其实是非常过瘾,非常好玩的。
不好玩的是,楚留香这个老乌龟挨了骂之后,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还嘴,速度却反而更快了。
不但比乌龟快,也比兔子快,甚至比十只兔子在狐狸追逐下奔跑的速度加起来还快。
这个世界上绝找不出轻功的速度比楚留香还要快的人。
果然,不到半点工夫后,胡铁花就吃不消,开始求饶了。
楚留香当然也很够朋友,胡铁花嘴里的脏话一停,他的速度也开始停了下来。
他往前冲的时候虽然好像是一根离了弦的箭,可是他却也有本事说停就停,一点反冲的力道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楚留香拎着胡铁花到了地上,走到姬冰雁房门的门口抬脚踢了四下,那放在门口的四个大酒坛子就正正好好的被踢进了屋子里,而且还是内室里的木桌旁。
然后他的人也进了屋,顺便将手里的胡铁花扔到了床上,自己转而坐在了桌子旁,提起酒坛拍开泥封,拿起桌上的茶杯比了比似是不够用,就放下直接用嘴对着酒坛灌了起来。
一直抱胸站在门口的姬冰雁进屋反身关好了门,用铁棍挑了挑被风吹的有些熄灭的炭盆让火更旺上些时,胡铁花就已横尸在床上,双手抱住他那颗已经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呻吟着问道:“祖宗,你究竟想干什么?”
楚留香举着酒坛的手停在半空,略略移开些后,淡淡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想有人陪我喝喝酒,聊聊天。”
胡铁花闻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