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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远姐,我们四点就要出发,否则就赶不上明天早晨的太阳,我开了爸爸的车,在你楼下等着,车上准备了干粮、水、电筒、还有临时的帐篷,提前跟你说,太阳临出来之前的那一秒,你跟我一样,把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哇,霞光绽放……”
她静静听着他滔滔不绝的往下说,直到叶昀也察觉到异样。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向远姐,你在听吗?”
“对不起,叶昀。”
第四十三章 雨前
向远终究没有看到叶昀描述的“霞光绽放”,事实上,当她和叶骞泽从山上下来后不久,浮云蔽月,眼看暴雨将至,然而这雨却连续几天都不下来,整个城市犹如真空,半丝风也没有,假如没有满街车辆和行人的漫游,只看那树木和天空,就像一幅凝固的,色调暗沉的油画。街心公园的地方,到处可见低空盘旋的蜻蜓,搅得人心烦意乱,空气是那样稀薄而浓稠,每个人都仿佛在勉力的呼吸,而那种愁闷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仿佛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张巨大而无形的嘴,同样在沉重喘息。
向远不喜欢这样山雨欲来的天气,然而她只能等待,等待乌云散去,或是一场暴雨的到来,然而都不是。
她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叶昀跟他病床上的父亲大吵了一架。这个乖巧懂事,从小到大都没有要求过什么的孩子从未表现出那般的愤怒,他当着父亲的面将一张可怜的凳子踢的零散之后,绝望而去,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踏进家门。
向远一度期望着,叶昀的火气可以冲着她来,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未曾当着她的面抱怨。
那天她说,“对不起,叶昀。”
他年轻的声音是强作镇定的不安,“向远姐,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明天没有办法跟你去看日出了……叶昀,你哥哥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委婉而无害的方式,那么就不如说得更简单直接一些。
叶昀回答的比她想象中更快,他说:“不用说对不起,你看,起风了,明天早上不会有日出了。向远姐,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向远收线得匆忙,她宁愿他早一秒结束这太着痕迹的轻松。
继子的喜讯也并没有让叶太太的病情出现转机,化疗让她的身体状况益发急转直下,一直强装笑脸粉饰太平地叶骞泽再也没法瞒过他的父亲。叶秉林得知妻子的病情后,一个人把自己关在病房里整整一天。医生、护士、亲人,好像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然而他始终拒绝在这个时候去探望结婚二十载的妻子,对所有的家人也都只有一个要求……“别在她的病床前掉眼泪。”
对于垂死的人而言,眼泪是无用而残忍的。
饶是如此,叶秉林对于大儿子和向远的婚事依旧表现出了莫大的欣慰,他没有同意叶骞泽因为继母病重,婚期退后的提议。主张不但越快越好,更要把这桩婚事办得风风光光光的,他说,现在的叶家太需要这样的喜事了。
这桩婚事在江源上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听说了。叶秉林送给未来儿媳妇的礼物,不是珠宝也不是现金,而是广利数目可观的股份。向远和叶骞泽的婚姻虽来的突然,但意外之后,大多数江源的员工觉得在情理之中。他和她既是故交,又是事业上的良伴。天生一对顺理成章,犹如写好的剧本,一切的情节发展只为了走到这一步,至于那些平淡章节后暗暗流动的大潮,谁在乎?
颇值得玩味的是,对于他们的婚约,同时江源的员工却基本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那些陪着叶秉林打天下的老员工都在说,向远福气好,做了叶家的媳妇,攀上了高枝,而大多数年轻一代却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以向远的才干,允婚无疑是下嫁。向远从滕云的玩笑话里听说这些,也不仅莞尔。
随着滕云正式接手温泉度假山庄的工作,他和叶秉文的决裂无可避免,向远一度担心盛怒之下的叶秉文会像疯狗一样失去理智,最下作的莫过于将滕云的私事传的人尽皆知,但从眼前看来,她还是把那个老公子哥低估的过分了,他虽不堪,至少这一次还是懂得看清了局势,赤手空拳的时候他都未必能从向远那里讨到便宜,何况如今他哥哥叶秉林对向远的倚重是如此明显,她嫁入叶家,入股广利,哪一样不是对他强有力的牵制,他在完全劣势的情况下动滕云,除了出一口恶气外,只能说是自我麻烦。
“我还是该说声恭喜吧,江源未来的老板娘。”滕云说。
说起来,这竟是向远听到的第一句心口如一的诚心祝贺。滕云是她在江源的最大惊喜,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
她会心一笑,“多谢。度假山庄的审批案差不多下来了,你的工作,只需放手去做。”
叶骞泽和向远的婚期最终定在半年之后,实际上,从婚期倒计时起,整个江源都开始围绕着少东家的这桩婚事而转,向远是个凡是计划周详,井井有条的人,自己的人生大事更不能例外,她要求高,许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公事私事都在肩上,整个人忙得陀螺似的,在她的操持之下,叶骞泽这个准新郎就得以松了口气,把更多的精力用于陪伴医院里的双亲。
闲暇的时候,向远也时常到医院去,看看叶秉林,或是叶太太,尤其是叶太太,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的陪伴,是一天少过一天了。
奇怪的是,叶太太对自己病情的恶化接受的远比其他人要坦然,在向远的记忆里,她总是温婉的,可眼神却茫然而惶惑,在这个时候,她枯槁的躺在病床上,(奇*书*网…整*理*提*供)却让人感觉到由心而发的平静。
有几次向远都在叶太太的病床前看到了叶昀,他对这个继母虽然没有办法像真正的母子那样亲密,但幼时她的关照确是无法忘记的,他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床边给叶太太读报纸,向远来了,就搬张凳子坐在他身边,听着他从娱乐版念到财经版,直到叶太太睡着,他的眼睛里才会流露出悲伤和怜悯,这样的神态,让向远忽然觉得她长大了很多。
当着向远的面,叶昀还是绝口不提她的婚事,甚至也不提他和他爸爸的一场争吵。反倒是叶骞泽对向远说起,“阿昀他心里不好受,向远,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她懂得他的话,轻轻回握他的手,“谁又不自私呢?”
两个认识了一辈子的人即将成为夫妻,那种感觉是无法诉之于口的玄妙,就像两个无比熟悉的人,去走一段完全陌生的旅程,人还是那个人,路却不一样了。
叶骞泽是个好的朋友,当然也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无可挑剔。然而向远一直在等,等待他亲口对她说起叶灵的事情,他和所有叶家的人一样,仿佛集体失忆一般,就像那个苍白赢弱的,把她的兄长看成整个世界的女孩从未存在。
终于向远还是主动向他问起:“叶灵她知道你要结婚的事吗?”
叶骞泽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知道,但就如你所说,世界上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
“你们打算要瞒着她?”
他蹙眉,“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那我来跟他说。”
第四十四章 雨至
向远在叶骞泽眼力看到了熟悉的迟疑,她想,他或许就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每一个出发点都是善意的,但却无法控制结果。
“还是那句话,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吗?不管你对叶灵怎么样,她爱你,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从你决定要结婚开始,就应该知道她注定要失望。她迟早会知道的,同个屋檐下,你能瞒多久?去哪里有你要的事事圆满?”
叶骞泽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叶灵那双眼睛,就没有办法把话说出口。其实,我有什么好。”
“不是你好,是她没有办法”向远说。
然而何止叶灵,无所不能的向远不也一样没有办法?
叶秉林病后,向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足叶家,深秋,屋子外面攀着的爬山虎枯萎了大半,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只余褐色的藤蔓,远远看去,如无数纵横的裂隙。
叶骞泽因为叶太太的一个紧急会诊而不得不留守在医院,电话是一早打回了家。自从知道向远和叶骞泽的婚事之后,老保姆杨阿姨对向远态度客气了不少,原本在她看来,向远也许只是一个靠叶家吃饭的穷孩子,而现在,还没坐定,她已经端上了一杯热茶。
向远无心久坐,寒暄了几句就问道:“叶灵这个时候在休息吗?”
杨阿姨说,“她要是大白天也能休息就好了。向远……向小姐,你要找她说什么。她现在糊涂着……”
“情绪不稳定吗?”说这话的时候向远已经向着楼梯的方向走。
杨阿姨跟上去几步,“那倒不会,她即使发病也很少吵吵嚷嚷的。就跟木头人一样,大半天可以连眼珠子都不动弹。”
“她应该多出来走走,见见太阳,对身体和病情都有好处。”向远扶着楼梯扶手拾阶而上,原本明镜的大理石扶手,如今竟有了尘埃。她缓了缓脚步,低头看着自己染尘的手。背对着杨阿姨的脸上已是微微皱了眉头。叶家人都极爱洁,尤其是叶太太,她在家的时候,偌大一幢老房子,到处都不染纤尘,如今,这好好的一家子,病的病,走的走,竟似一派将散的衰败气象,也难怪还拿着工钱的保姆都懒散了。
杨阿姨看不见向远的表情,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附和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叶先生有过交待,尽量让她在房里待着,出去要是发病了,让人看见多不好。”
说话间,向远已经走到了叶灵的房前,轻轻推了推。门纹丝不动,竟是从外面锁住的。杨阿姨赶紧掏出钥匙,看见向远微露诧异,忙说:“我也是照叶先生说的去做。况且,这门是开是关,里面的人都无所谓的。”
向远知道她嘴里的叶先生指的是叶秉林。她知道叶叔叔对叶灵患病的事情一直讳莫如深,他是老派的思想,极爱面子,在他看来,他宁可接受女儿身体得了怪病,也不愿让别人知道叶家出了个精神病人,一个“疯子”。只是向远看到这把锁,无端还是有些心惊。
门开了之后,房间里并没有向远想象中那么幽暗,一肩落地的窗大开着,叶灵的大半个身体都陷在面窗的一张大靠背椅里,从门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她的半边肩膀和垂过了腰的头发。门的响动和两个人的脚步并没有让她有丝毫的动静,她背朝着她们,睡着了一般。
向远一走进房间就闻到了陈旧的饭菜味道,靠近门的一张矮几上,放着一碗一碟,极其简单的式样,好像动过一点,但明显冷去的时间不止一时半会。
向远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杨阿姨一眼,什么都没说。她不信这也是叶秉林的吩咐,杨阿姨过去照顾叶灵是何等殷勤,现在竟怠慢若此。老保姆脸上闪过的一丝惭意和慌乱,向远却适时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现在一直照顾着病人的不过是个保姆,能指望她细致周到到什么程度呢。她不过是感叹,昔日叶家表面上的小公主,在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顾及她?
“都凉成这样,也吃不了了,就麻烦你端下去吧。”向远支走杨阿姨,慢慢走向叶灵。她并不害怕,即使在发病最激烈的时候,叶灵也没有攻击性,她没有伤害过别人,除了自己。向远只是在她全然的死寂中感到些许异样。
叶灵并没有睡着,相反,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正在聚精会神在远方某个焦点上,向远循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这个落地窗角度是叶家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除了树上的叶子,什么也看不见。窗帘和窗虽开着,防盗的铁枝却严严实实的。
向远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半蹲在她的靠椅旁,“叶灵,你在干什么?”
清醒的时候,叶灵并不喜欢她,她对这个仿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大小姐也没有什么好感,然而,也许是记得在李庄落水时向远的相救及照顾之恩,也许叶灵眼里除了叶骞泽,别人都无关紧要,连交恶都不屑,所以她们一直也没有什么冲突。
叶灵回答向远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向她,更像是自说自话。
“嘘……我在听远处的声音。”她的人要比过去稍胖了一些,不知道是由于身体的好转,还是用药后的虚浮。
“那你听到了什么?”向远低声问,仿佛小心翼翼不去打扰她的专注。
叶灵忽然神秘一笑,“很多,我听到了很多,每一个虫爬过树叶,还有风,每一阵风的声音不一样的,你想问我哪一种,我都能告诉你……”
她那么一本正经的说着漫无边际的话,向远听了一会,她开始怀疑,这个时候的叶灵是否能辨认出她是谁,是否还具备与外界沟通的能力。她尝试着问,“除了风,你还能听到什么,你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