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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确信,长公主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行动和思维一样迅捷,迅捷到不容我反应,只怕也没给云楚一个反应的机会,就已将我送出了落日城。真难想象,这个女人的心机智谋是用什么铸炼而成?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瞒过了云楚,反正我是越来越猜不透她了。她的心思比云楚更难猜,浮云般飘忽不定,像镜中花水中月,虚幻而不真实,当你以为你已看到了“花”和“月”时,却发现那不过都是些幻影。
没有焦点的望着车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我忽然发现我已弄不清楚,究竟长公主是云楚的弱点,还是云楚是长公主的弱点,我对自己曾经的判断越来越没有信心。因为直到此时,我仍没猜透长公主放我回醉城的真实用意。
自两日前离开“弑君宫”的那个夜晚开始,我一直没有放弃思索这个问题,设想了多种可能,却没有一个能成功说服我自己。只是记得那夜长公主答应前,曾沉默良久,上下打量着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当时不觉有异,这两日想来,那种眼神令我的脊梁骨都寒颤不已。记忆中,我似乎见过这种柔中带刀的眼神,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危机感便时刻萦绕着我。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
“少夫人,前面十里处就到西墨郡了。”驾车的古巽拉开车帘欣喜道,他背上的刀伤已好了大半,只是似乎伤了些元气,看上去不如以前精神。飞羽一听到了醉城边界跟着雀跃起来,我的心却隐约仍警惕着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是啊,就要到醉城了。难道是我太敏感,想太多了?自下“弑君宫”出落日城,一路都平安无事,临近醉城的地方百姓也都照常作息,人气旺盛,哪里像是有十万大军兵临醉城城下的景象?
或许真是我想太多了……人一想多,有时就会神经质。
可我却没办法抑制住自己的思维……
长公主为我准备了最好的马车,虽是秘密出的“弑君宫”,连逸蝶也未辞行,但上百株诛颜随行,阵仗不大却也不小,云楚向来耳聪目明,不可能不知道。可两日来,马车换马日夜兼行,沿途竟通畅无阻。我没想过云楚会追来寻我,因为他毕竟是云楚,是个有太多欲望,太大野心的男人,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放下他的理想,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天下帝位。但我以为他至少会派人在沿途干扰拦截,可如今看来不是我低估了长公主稳住云楚的能力,就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云楚心里的地位。
还有,长公主究竟为何同意放了我?她的算盘到底打在哪里?若想沿途杀我,她是不是已错过了太多的机会?
马车急行,黄昏时分,我已到了醉城西墨郡一个边县的城门外。醉城实行郡县制,主城之外为郡,郡下为县,县下为镇。醉城主城之外共有四个郡,以城的辖域人口来看,醉城属于一个超大的城;而以郡的辖制来看,醉城的四个郡也属于超大的郡。所以我娘曾说过,没人把醉城仅仅看作一个城。
西墨郡是醉城四个郡中离主城最远的一个。回途时没有经过日月国的乌飞城,我便知道,长公主给我选了另一条回醉城的路,只是没想到会到了这里。我出城时走的并不是西墨郡,而是靠北靠主城的北番郡的一个边县,因此对眼前的事物稍感陌生。
醉城的郡每年要向主城报上计簿,也就是郡内各项统计表册;即地方的行政成绩;包括财政、经济、教育、刑事、民事、灾荒、军事等事;每年上呈一个簿子;分门别类;在入岁之前呈报到主城,名曰:纳上。也就是中国古代秦时的上计。
记得,我曾在古痕送来的一堆账簿中看到过西墨郡的“纳上”,印象中西墨郡的这个边县守兵多是疲弱伤残之辈,因为其每年的抚恤开支与匪患人祸比其他郡的边县都多,令我印象深刻。但现在看来,这里城门边防虽森严城门却依然敞开,任商旅百姓进出,井然有序,将士们也都年轻力壮精神振奋,倒是大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我原本以为云楚若真有十万大军围攻醉城,那么必定会先围攻西墨郡的这个边县——湟梁,而湟梁此刻也应该在积极备战,城门紧闭。
“这真是湟梁县吗?”我禁不住疑惑。
“是呀,少夫人,”飞羽接道:“城门上写着呢。”我笑了笑,知道飞羽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探颜看去,正好瞧见古巽将自己的名牌递给一个守城门的士卒,那士卒看了看,对身边一个满脸胡须的将官耳语了几句,那将官一挥手,一群守兵竟将我们的马车团团围住,将官喝道:“将所有人等统统拿下。”
“看你们谁敢!”古巽跳下马车按住佩剑回斥,“没看到那是古府的侍卫名牌?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古府的人也敢捉拿?”
“老子捉拿的就是你们,”那将官理直气壮道:“晌午收到上令,古府侍卫名牌已改为大鹏展翅图,凡持有雄鹰名牌进出醉城者,皆为细作,全力缉拿押赴县府审讯,若遇反抗,可就地诛杀……怎么样,还是随我等走一趟县府大牢吧……”
飞羽大惊,“少夫人,这可怎么办才是?”古府只有侍卫名牌没有丫鬟,夫人名牌,我和飞羽都必须借助古巽的名牌才能证明身份,否则说我是古府的少夫人,无凭无据,别人一定会以为我疯了。或许我当初应该将那个富商名帖保留着,如今恐怕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怅然一笑,“这只怕是个阴谋。”古府何时不能更换名牌,偏偏在我回城的当口更换,显然是有人不希望我出现在醉城内。而我回来的消息隐秘万分,我又没写信回古府告知,清楚我行程的人就只有“弑君宫”里的长公主,如果说不是她暗中向某人泄漏了我的行踪,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知道我回来了。
不好,我暗叫一声,古府的侍卫名牌向来用鹰图,古痕素来喜鹰,决不会换成“大鹏展翅图”,如果将官口中的上令不是假的,那么古痕是不是已经快不行了?否则别人怎会有机会传下这等有害于我的上令?
耳听着古巽与将官的争吵越演越烈,我的心也烦躁起来,一方面气恼某人的暗害,一方面担忧古痕的身体。
“飞羽,让古巽不要再争,随他们回去便是。”看来只有等进了湟梁县城再谋别的办法。
飞羽看了看我,撩起车帘的一角,探出头去,大声道:“古巽,少夫人让你不要与官爷争了,随他们回去就是。”
古巽一听,退到马车边低唤,“少夫人,这太委屈您了。”
“没事,先进了醉城再谋其他。”我安慰着古巽,也在安慰自己。我知道,我唯一的希望可能在湟梁县的县令身上,守城的将官不过是听令办事的人,看他们严谨的模样,湟梁的这个县官或许不是个是非不明的人。
“怎么?都不要么?”我看着飞羽抱回来的银子。
飞羽点点头,“都是群木头,给银子也不要。”我却喜道:“他们不要,我们才有生机,若都是见财起意的贪婪之人,只怕你我就不能活着离开湟梁了。”小小士卒若都是贪财之辈,那县令岂不是更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样的县令还不与某些不良之人沆瀣一气?
马车在众士卒的押送下缓缓进了城,还好那个将官见我有孕在身,没有强要我下车受押。马车很快进了县府,我还没下车,就听有人报说县令巡视回府了,正好与我等不期而遇。
“你们这是抓了何人?”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看来是个年轻的县官。
将官回报,“回大人,是小的在城门口抓获的古府细作。”
“细作?带来本官瞧瞧。”男人疑惑道。
将官将古巽押上,又催促我和飞羽下车。我还没下车,就听见县官惊“咦”了一声,“你不是少夫人身边的侍卫?”
古巽正色道:“正是。这位大人是……?”
“下官罗敏。”县官的语气谦卑起来。
“少夫人,这个大人认得古巽,那他一定知道咱们不是细作。”飞羽喜嚷起来,我未及应话。
“少夫人也来了?”县官显然听到了飞羽的话,一面急命人为古巽松绑,一面对马车道:“下官罗敏,不知少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少夫人降罪。”
我让飞羽搀扶我下车,“本夫人来的仓促,罗大人何罪之有?”这个罗敏到底是谁?怎会认得古巽?
我刚站定,还没看清罗敏的长相,他“咚”一声行了叩跪之礼,众士卒将官一见,也都跪了下来,直呼“小人该死,请少夫人恕罪。”
我稍感困惑,罗敏怎相信我就是少夫人?怎么对我如此恭敬?他到底是谁?
“都起来吧。”我看着这群将卒,明白他们都只是尽忠职守而已,我岂能怪罪他们?
罗大人站起来,低着头,那轮廓让我觉得有些熟悉,“罗大人,本夫人是不是曾见过你?”
罗敏躬身,“回少夫人,小人家妹叫飞雪,您曾在主街赌坊救过小人一命……”
飞雪的哥哥!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书生?”记忆超群的那个书生?没想到会在此处做了一个县令。难怪他能一眼认出古巽,也能听声认出我,他的记忆力也算一绝了。
“正是小人。”罗敏恭敬道:“恭请少夫人进府内休憩。”
我心弦一松,看来命不该绝,或许真的好人有好报,我平生不害人,上天还是眷顾着我的,没让我冤死在这个小县城里。
我跟着罗敏没走几步,转身发现身后的士卒们仍跪地不起,我摇摇头道:“谁不起来,统统定罪。”话音刚落,将卒们又都齐刷刷站了起来。
[第四卷 宿命:
第七十七章 上令]
将卒们退出了县府,我则进了湟梁县府的后院,一炷香的工夫罗敏已张罗了一桌颇为丰盛的晚膳。菜肴虽不珍稀名贵,但厨师的手艺很好,而且许多菜特意加放了辣椒。罗敏果然是飞雪的哥哥,连我的饮食喜好也打听清楚了。
吃完了晚饭,退了闲杂人等,我才得机会与罗敏打听醉城的近况。这才知道罗敏不久前在醉城的大考中金榜题名,之后便被派到了西墨郡听用,前不久刚刚接任了湟梁县令一职。
我端起茶杯,想到心中疑惑,貌似云淡风轻道:“听说日月国十万大军围攻醉城,可确有此事?”从日月国回来的一路见闻加上湟梁城城门大开的景象,实在令我不得不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回少夫人,”罗敏态度十分恭敬,“确有此事,但小人不谙军事,难评断是否真有十万大军。”
“哦?”罗敏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话中有话,看来这里头兴许还有些大文章,“何以鉴定没有十万大军?”
“回少夫人,小人并不是怀疑兵部的行文,只是对此事颇觉蹊跷。”罗敏谨慎回答。
我来兴致,“说说看,何处蹊跷?”
“这,”罗敏顿了顿,“是日月国大军的行为颇为蹊跷。”
日月国军队蹊跷,“何解?”
“回少夫人,小人认为蹊跷有三,其一是日月国发兵的理由。小人记得前些时日城里办了一次粮食‘拍卖会’,日月国的富商明明买走了一批粮食,可这回日月国竟说醉城故意扼粮不卖,致使日月国粮荒日重,因而大军压境前来兴师问罪。
其二是大军围攻的地域选择。龙将军出征,说是抽调了西、北两方的驻军,其实调走的主要是西墨郡的驻军,北番郡驻军抽调数量极少。但日月国大军不围攻兵少力弱的西墨郡却直取兵强马壮的北番郡。
其三,也是最令小人费解之处。日月国十万大军围攻北番郡,连日来进行了大小战役十数场,总是小战必赢,大战定输,到今日也未能攻下北番郡任何一座县城。这岂不是折损了日月国兵强之国的威名?所以小人说,难断是否真有十万大军。”
我仔细听着罗敏的话,一时间也是惊异不已,我想任何人听到这番话都不会无动于衷吧。当然,醉城内个别自大的夜郎应该是沾沾自喜的,此刻只怕正在炫耀醉城如何兵强马壮。但稍微理智一点的人应该都会如罗敏一样感到蹊跷或是惊讶吧。
看来,日月国十万大军围攻醉城的事绝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听了罗敏的分析,我隐约感觉到云楚此次用兵的意图并非直指醉城,他似乎绕了个弯想先达到另一个目的,因而在攻打醉城上并没有下真功夫死力气,更像是做做样子,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以日月国素来能征善战,威名远播的玉建业玉大将军及十万大军岂会在大战中屡屡败给醉城的一个郡?这种事莫说我不信,只怕玉建业自己也不会相信。
想到了这点,不难推断日月国军队大战败北的实质应该是佯败。难道他们想用这个方法拖延战事,造成醉城久攻不下的假象?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同时,他们佯败要做给谁看呢?给醉城吗?何必多此一举呢,十万大军攻打醉城一个郡根本用不上这种心理战术。
可是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