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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子铭渐渐地变得喜欢呆在家里了,他的打扮收敛了许多,甚至连头发也不再染色了,大概觉得自己要换个形象当爸爸吧。他用照相机拍下了颜又又整套的孕妇形象,有肥出3个下巴的,有看着电视就歪头流口水睡着的,有半夜起来在厨房偷东西吃被抓个正着的……每一张照片都滑稽不堪,却又凝聚了相爱的浓情蜜意。每个晚上,他都要握着颜又又的手才能入睡,有时她会笑问他为什么如此恋家,他很认真地回答:“从小到大我们家都没有这么温暖过,是你改变了这一切。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永远永远不分开。”
颜又又的眼眶湿润了,两个人心里都流淌着平静的温馨。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暗暗对孩子说道,谢谢你宝贝,谢谢你给我带来了这圆满的一切。
渐渐地,颜又又不再妊娠呕吐,但过剩的营养却让她像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她一直有低血压,行动稍多就头晕目眩,脚部浮肿得很厉害。让蔡子铭头疼的是,她还是那么讨厌去医院,能不去则不去,总是以自己学医出身,略懂医理为由逃避。她实在怕极了打针吃药,光是婆婆准备的补药已经让她不堪重负,如果医生再加开补品她一定会崩溃的。
这晚,颜又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穿越了一个漫长的黑暗的时光隧道,变成了唐明皇。重历着沧桑往事:众美争宠的繁华、爱人密誓的温馨、魂断马嵬坡的惨痛,一桩桩一件件,电影片断般掠过,一切是如此明晰,一切又是如此混沌。场景继续转换,突然她驾着祥云在月殿梦游,只见处处紫霞氤氲,月宫金碧辉煌,众仙轻歌曼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奏的正是那千古绝唱——《霓裳羽衣曲》。嫦娥轻盈地飞舞到她跟前,献上一杯沁人肺腑的美酒,这暗香浮动的月宫加上绝世芳华的美人,好一派祥和如意的繁华景象!得意之处,她不禁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时,有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了一句:梦该醒了!
梦该醒了!
她打了个冷颤,一下子从梦里惊醒了。此时已全身都是冷汗,她怔怔地坐了起来,这个梦是什么意思?这时腹部的疼痛已经一阵阵袭来了,她艰难地摇着一旁酣睡的丈夫:“子铭,醒醒,快醒醒,我们的孩子要出来了!”
蔡子铭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喜极而叫,太好了!我要做爸爸了!
谁也没想到的是,颜又又居然难产了。
那是何等昏天黑地、撕心裂肺的几个小时啊!为了让孩子更健康,颜又又选择顺产,所以经历了数小时梦魇般的宫缩阵痛。孩子的胎位虽然是头朝下,但先露颜面位,死活生不下来。六神无主的蔡子铭在医生建议下替颜又又拿了主意选择手术,这样颜又又不得不尝试了剖腹产。当一剂麻药在颜又又腰椎骨打下去后,一时间所有的疼痛都飞涌而上,聚在某个极限之点崩溃涣散,无数个细碎的分子缓缓流向四肢,化作了一条条波澜不惊的暗流。她虚脱地躺在手术台上,模糊的意识里仿佛感觉到手术刀在肚皮上划过,皮肤迸出了“咝咝”的开裂声,体内有股泉水喷涌而出,有人在她的肚子上用力地挤压着……脏器仿佛被人生生拉了出去……周围不停地有人在走动着,金属的碰撞,慌乱的脚步,模糊的对话……一切仿佛越来越遥远,她努力睁开眼睛保持清醒,可还是不敌越来越沉重的眼皮,终于沉沉睡去。
又一次被来苏水的刺鼻味道包围时,颜又又是被腹部的疼痛唤醒的,她只觉得痛楚难当,口干舌燥,但空荡荡的病室里除了她竟然没有一个人。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丈夫和婆婆呢?医生护士呢?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已经扁下去了,孩子呢?她用手臂撑起自己,艰难地想侧过身面向门口,但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的尝试失败了,她张开嘴想喊人,但只发出了微弱沙哑的声音。
这时,一串零乱的脚步在她的病室门口响起,门开了,丈夫、婆婆和几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推着一个大玻璃箱进了病房。见到颜又又醒了,蔡子铭奔了过来按住正要起身的她,心疼地说:“你醒了吗?不要动,别拉裂伤口。”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透着几分焦虑的关切。
颜又又急切地问:“孩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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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死之间(3)
“这个恒温箱里躺着的就是咱们的孩子,是个儿子!”蔡子铭小声地说着,声音里却没有应有的喜悦:“今天手术的时候很危险,他窒息了,抢救了十几分钟。现在没事了,你别着急。”
如同当头一棒,震得原本满心喜悦的颜又又着急地喊了起来:“什么?我要看看他!”她无助地拍打着床架,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哭腔。
蔡子铭叫上佣人帮忙,小心翼翼把她横抱着抬高了起来,靠近了恒温箱。
颜又又侧过头来,她看到一个满头黑发的小毛头像只小猫一样蜷伏在里面。他全身通红,紧闭双眼,有着好看的双眼皮褶子和红艳艳的小嘴,小脸蛋肉嘟嘟*嫩的,是那般惹人疼爱。可他鼻子里插着细细的氧气管,从襁褓里伸出一只纤细得惊人的小手,在空中缓缓挣扎,好像无助地想抓住些什么。他气若游丝地发出一点哀哀的哭泣声,仿佛在说着:妈妈,我疼……这就是在我肚子里九个多月的孩子吗?他不是那么健康和强壮的吗?可怜的孩子,怎么会这样……颜又又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抚摸他,却被冰冷的玻璃无情地隔在了外面。
蔡子铭把她放回了床上,低声告诉她现在已经没事了,让她别着急。
这是个忙碌无眠的一夜。特护在恒温箱中用滴管一滴滴给孩子喂奶,按时小心翼翼地灌汤,可孩子不仅拒食还有些呕吐,半夜里突然抽筋休克,皮肤出现了紫绀。医生不敢大意,建议马上转院到儿童医院抢救。蔡子铭和婆婆都手忙脚乱地跟着去了,只留下佣人陪护颜又又。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盖过了伤口的痛楚,牢牢抓住了她。
染色体异常、先天性肺发育不良、先天性心脏病……拿着孩子的病历,蔡子铭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嘴里喃喃自语着,不会的不会的,我和又又身体都很好,孩子不可能这样。当医生问过他们的职业和用药史,他告诉蔡子铭可能是孩子的母亲在怀孕前喝酒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她吃过的药太多太杂,特别是那种叫“反应停”的药物,这种药以前是防妊娠反应的特效药,但现在很多地方都禁掉了,因为发现有致畸可能。医生慎重地建议他们再做做基因检查,以排除遗传可能。为什么不多做些产前检查呢?医生遗憾地摇着头。
我们的基因没有问题!蔡子铭愤怒地咆哮了起来。是的,他和颜又又不仅正常甚至堪称优秀,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他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蔡母在一旁头晕目眩,脸色惨白,死死靠在墙壁上才控制住没有倒下去。
在儿童医院抢救孩子的几天几夜里,蔡子铭没有合过一下眼。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到处疯狂询问专家,问孩子今后会怎么样,得到的却是一致的答案:这孩子先天不足,成活不了,就算勉强救活,今后活着也是遭罪,而且随时随地可能发病。看着孩子在生死边缘痛苦地挣扎,在最后一次抢救时,蔡子铭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放弃治疗。
这一夜,他执意要独自守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他捏着孩子纤弱的小手,听着他风箱般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吸,看着他抽搐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渐渐在孩子的眼睛里散去,小小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僵硬,蔡子铭的心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父子俩一生一死,一热一冷,在黑夜里阴阳两界两两对望,没有人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早晨的值班护士进来送药时,她看到蔡子铭的头发一夜间白了一半。
在送孩子去常平老家安葬的路上,他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准任何人碰他,仿佛还想用自己的体温暖热他。没有眼泪,没有语言,没有表情,他整个人仿佛风化成了一块石头。
颜又又的伤口复原得不错,拆线后她出了院,很快可以在家缓慢行走了,洪玥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颜又又腹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乳房却因奶水的充足涨得她坐立难安,她一天几次地用吸奶器把乳汁吸通,那强大的吸力牵动着乳房和腹部的伤口,常常让她痛得直抽冷气。洪玥劝她不要再吸,她却认真地说,孩子要喝母乳才强壮,宝宝一回来就要有奶喝,心爱的小宝宝,甚至只匆匆看过一眼的小心肝啊!为什么自己没有给他一个健壮的身体,让他小小年纪就饱受病痛折磨呢……她的心难过地拧成一团。
蔡家这些日子异常热闹,亲戚朋友们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大家默契地绝口不提孩子的事,只是嘘寒问暖,都想着等她出了月子,身体恢复一点后再告诉她实情。因为一直没见到蔡子铭和婆婆的身影,颜又又不停追问洪玥:“孩子呢?子铭呢?婆婆呢?”洪玥给她逼得几乎快崩溃了,可还是顽强地支撑着,说子铭和婆婆正在医院护理孩子,孩子恢复的情况很好,让她安心养伤。颜又又失望地不再追问洪玥,私下又逼问起佣人来。老实的佣人慌乱地摆着手,说自己什么事也不知道,到后来一见颜又又就吓得低头绕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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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死之间(4)
颜又又在人前强作笑颜,心里却明白孩子的情况不妙,但一天没有他的消息,一天就还有希望。她眼巴巴盼着蔡子铭和婆婆回来,苦苦控制着自己的恐惧和烦躁,忧心如焚地等着那让她焦虑期盼又万分害怕的消息。
孩子过世后,洪玥在蔡家的指示下,找了一个护士来给颜又又打退奶针。颜又又仿佛猜到了什么,她苦苦逼问护士打的是什么针,大家只好骗她说是消炎退热的针。一针退奶针下去,颜又又的整个胸部都结成了硬块,连碰一下都钻心地痛,吸奶器更是用不了,奶水渐渐退去。退奶后,她整天呆呆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有一天傍晚,蔡子铭和婆婆终于疲惫万分地回来了。蔡子铭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关进了客房,颜又又不停地敲打着他的房门,满眼通红的婆婆拍着急得快崩溃的她,安慰她说孩子在住院,有护士医生照顾会没事的,子铭太累太累了,你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妈,求求你告诉我,孩子他好不好?他乖不乖?他疼不疼?得的是什么病?我们带他回家好吗?我求求你了……”颜又又拉着婆婆的手苦苦哀求,嗓子哽咽起来。
蔡母湿了眼睛,她不再解释,只是拖着憔悴的身体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颜又又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抓狂,而是表现得很平静。她沉默不言地吃着饭,这让大家多少都松了一口气,每个人都关切地招呼着她,心疼地给她和蔡子铭夹菜。蔡子铭显然清瘦了很多,神情还有些失魂落魄,刚刮的胡子更是衬得脸色发青。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食难下咽地翻动着碗里的菜。
突然之间洪玥停下了吃饭,诧异地看着颜又又,她异样的眼神让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颜又又。只见颜又又眼里满噙着泪,一粒粒地夹着米饭送到自己嘴里,有时会咬着筷子忘记抽出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碗,仿佛在极力控制自己。眼泪骨碌碌地在她眼里打着转,越积越多,终于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她碗里和手上,可她什么也不管,仍然机械地继续夹她的饭。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到她流泪的样子,他们面面相觑地想着,难道有人告诉她实情了吗?
颜又又夹饭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体却开始瑟瑟发抖。突然,她把碗筷重重地扔回了桌面,猛地抬起头来,绝望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大家心慌地不敢与她对视。她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整个人仿佛在千年冰窖里挣扎,大家已隐约听到了她牙齿的磕碰声。顿了好久,她这才一字一句地大声喊出来:“你们全部都在骗我!我知道孩子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话音未落,她就号啕大哭起来。压抑了半个多月的哭声从心底疯狂爆发出来,极度的痛苦让她的哭泣变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叫喊。
女人们的眼泪全都夺眶而出,男人们也不忍心地转过了头。
蔡子铭慢慢地站了起来,大家以为他要走过去安慰颜又又,可他的眼神里却燃烧着可怕的愤怒和悲伤,“是你杀死了他!”这是他回家后说的第一句话,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却足以压下颜又又的哭声,让她的心再一次破碎凋落。
他把话冷冷地扔下,头也不回走进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