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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把剪刀,怎么够用?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多拿几把剪刀,再准备一个麻袋,明天下午来把他所有的小裤脚都剪掉,还要把剪掉的全部装起来,交给公安。我们来替你联系公安局。现在,我们来对付他。怎么样?”吴国杰的口气傲慢而坚定。
熊雄雄这位中文系的年轻才俊因此得以解脱,但是,第二天下午,当司马红革和她的队伍带着剪刀和麻袋在梧桐树下等候战利品的时候,却得到一个让他们无比意外的消息:熊雄雄头天下午在紫金山脚下的紫霞湖自沉了,身后留下钱焱淼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司马红革和她的队伍气急败坏,开会总结,认为他们是犯了战略战术的错误,而这个错误的直接造成者不是别人,正是吴国杰。
当时,吴国杰这个名字像一道刀疤横在司马红革的心里。她并不知道,吴国杰是东方大学革命造反派总司令的小跟班。在东方大学范围内,他们每一天都有革命成果——抄家、游斗、关押、焚烧……司马红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天,秦伟民关押了西语系的一位教授冯祖礼。二十四小时派人在西语系二楼看守他。在他们的眼里,这个教授研究英国文学,在剑桥大学获得文学博士学位,接受的是完全的资产阶级教育,一九五二年潜伏回国,定居南京。他却信口雌黄,说他是为了报效祖国而回国。他的罪大恶极之处则在于他利用了无产阶级的宽容,给无产阶级的后代传授资产阶级的知识,甚至以资产阶级的垃圾污染、毒害无产阶级的后代。他居然把无产阶级一个学期的时间都浪费在资产阶级恶俗的问题上。当然,秦伟民重点关押冯祖礼的目的,是希望能挖出一个帝国主义的大特务。
冯祖礼被关的第二天,他居然恬不知耻地问看守他的女同学:
“小同学,叫什么名字?”
“闭嘴!我叫什么名字,你无权过问!老实点儿!不然,报告我们的秦伟民秦司令,让你不得好死!”那女生厉声喝道。
“你知不知道莎士比亚?”他居然坚持开口说话。
结果,这位女同学放声大哭,泣不成声,被他的“啥是×呀?”羞辱得不敢见人,回到家中,闭门不出。
从那天起,秦伟民决定每餐只给他一个无产阶级的馒头,没有茶水,没有菜汤。还亲自给他剃了个纵横交叉的十字阴阳头。秦伟民把冯祖礼交给吴国杰,让他的一班人马负责看守
被关第十天的傍晚,整栋楼安静了下来,不再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再有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不再有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冯祖礼听到吴国杰
中山陵
在门外说话:
“看守这个家伙,真他妈的使不上劲儿!这活交给你了。”吴国杰嘶着嗓门喊道,像是受到多大的憋屈。
“是,吴队长!”是个男生,声音响亮,语调却异常柔弱。
冯祖礼席地靠在墙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黑乎乎的两角钱钞票,放在左膝盖上,两手反反复复地把它给抹平展了,侧脸看看紧闭着的门,又低下头,把两角钱叠了两折,握在左手心里。等着新来的看守,估摸着,他该开门扔馒头了。果然,片刻之后,门开了,却是慢慢地。那同学右手握着一只馒头,站在门边,犹豫片刻,挪步进入,走进冯祖礼,躬下身来,
高等学府 第三十一章(3)
“给你。”他递上馒头。
“哦,谢谢谢谢!”冯祖礼诧异地抬起脸,伸出右手,下意识地想直起腰,做出礼貌的姿态,而他的身体却僵持着原来的姿势。“终于不要满地爬着找馒头了!再长的巷子也终究会有拐弯的时候,再大的苦难也终究会有结束的时候,该到头了!”他的心里柔和得有些湿润。
“这位同学,能帮我一个忙吗?”冯祖礼试探着,两眼游移地望着已经直起腰的看守。
“嗯——行吧。要喝水,是吧?”他又躬下腰,双手撑在膝盖的上部,不经意,看到墙角处翻倒的、瘪损的白色小瓷茶缸。
“不,不喝水,我想请你替我打点儿酒,想喝酒。”说着,便伸出左手,把湿乎乎的两角钱递给那位学生。
那学生拿了钱,捡起墙角处的小瓷茶缸,便扑通通地往楼下奔。急匆匆地,竟然忘记了关门。冯祖礼总算是感受到一丝空气的流动,小窗上厚厚的灰尘如泥浆一般黏在窗框和玻璃上,几乎遮挡了光线。玻璃破损处的层层蜘蛛网微微地掀动着,一阵一阵地。
这间朝北的小屋原本是西语系的一间开水房,只有二、三平米。没有桌子,没有椅子。冯祖礼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学生一路跑到围墙外网巾市街的一家小食品百货店,打了点白酒,买了五分钱一包的花生米,一分钟也没耽搁,又一路跑回到西语系二楼。气喘吁吁地:
“酒来了,还给你带了一包花生米,下酒!”他一脸的淳朴、憨厚。
“谢谢,谢谢你。”他双手接过瓷茶缸和暗黄色的花生米纸包。
那学生在墙的另一边,面对着冯祖礼,蹲下。门依旧开着。
“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你有没有读过《哈姆雷特》?”四十四岁的他已是面色苍黄、气短无力,话语却依旧温暖而高贵。他浅浅地抿了一口酒。
“没有读过。我叫闫爱莲。”
“怎么是个女孩子的名儿?”
“我们甘肃那地方穷,男孩子不好养,叫女孩子的名字好养。”闫爱莲憨笑道,“再说,我爸妈都信佛,莲花是佛的意象。”
“哦,是这样呵。谢谢你,为我跑一趟。真是希望,师生能够以道义相期!真是希望,大学能把人当作人来教育。嗯,嗯——好了,你关门吧,我要好好地喝一点。别让人看见,别给你添麻烦。谢谢。谢谢。”冯祖礼煞白的脸上勉强显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被关第十一天的上午,秦伟民带着他的队伍集中到冯祖礼的门前。
“报告,秦司令!报告,吴队长!敌人没有新动向!”是闫爱莲的声音,高亢却是没有力量的。
“打开房门!”吴国杰命令。
秦伟民腰间勒着宽大的军用皮带,摇摆着大步,趾高气扬地岔开双腿,正要抬手,发号施令,却掩鼻后退了两步,一股恶臭涌出门来。
“资产阶级就是臭,就是臭,就是臭!”
在他的指挥下,几个同学七手八脚地把冯祖礼拖出那间小屋,又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楼前的草坪上。这天出奇的热,太阳光把整个草坪都照射得直立起来,像一根根滚烫的芒刺。
“他竟敢臭成这样,给我打!不打不足以解我恨!”
同学们一个个地解下腰间的皮带,轮流上前抽打。秦伟民呵斥道:
“都他妈的让开,看我不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他娘卖×的,不知道我们无产阶级的厉害。”
秦伟民才几皮带子下去,冯祖礼便没有了气息。为批斗冯祖礼,他组织他的队伍写了几十张大字报,他自己也为讲演、辩论做了精心的准备。同时,他也准备好了一场舌战。全校来了上百名的学生和老师,围挤得水泄不通,都充满革命斗志,赶来看资产阶级的下场。他赢得围观师生们轰鸣的掌声和欢呼声。他亢奋,三步两步跨上楼前的台阶,振臂高呼:
高等学府 第三十一章(4)
“造反有理!”
“无产阶级万岁!”
“反动学术权威永世不得翻身!”
数百人的呼喊声在东方大学校园的上空久久回荡……
面对冯祖礼“狗啃泥”姿态的尸体,他的队伍坚定地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大演讲、大辩论,虽然冯祖礼已经死亡而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回应,但是,就是死了,也得挨他们的批斗。他们依旧是斗志昂扬,锋芒毕露,战无不胜,他们的气势像夏日里午间的太阳一样咄咄逼人。
“这个老贼,居然敢自绝于人民,只能把他扔进垃圾堆!”秦伟民感到自己所有的努力竟然就这么不得施展,怒火冲天。
待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尽,按照秦伟民的指示,吴国杰的小分队便七手八脚地把冯祖礼扔在已经封了的北大门边的垃圾堆旁,叫牛棚里来两个人拖去火葬场,烧掉拉倒。那时恰好是正午十二点。这块杂草丛生的地方是校园里最背静的一处,平常不大有人来。但打这以后,闫爱莲却神使鬼差的经常会来这里,独自静静站上一会儿。尽管此时的闫爱莲并不知道,这位死无葬身之地的学者已经取得的学术成就是后人难以企及的。一天,闫爱莲正要离开,却见司马红革的队伍从外面翻进墙来。想到他们逼迫熊雄雄的场景,他头也没回,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拐进了生物系实验楼。他是生物系的学生。
司马红革得到消息,东方大学美术系有资产阶级。他们用资产阶级的人体雕塑画修正主义的肖像。她没有选择走东大门,因为她不想遇见吴国杰的队伍。他们带了棍子和麻袋,直冲美术系。美术系三层高的大屋檐下空无一人,这支队伍开进来,见门就踹开,进了门,便掀桌子,砸柜子。最后,他们冲进了画室,与六尊石膏雕像不期而遇。
“砸!”司马红革一声令下,嗓音沙哑。她的队伍便行动起来,第一棍便是对着雕塑的下半身猛砸过去,整个雕塑的上半身倒落在地。第二棍便是对着女性雕塑的胸部猛砸下去,身体从左肩斜裂,分成两半,一半东倒,一半西歪。忽然,有美术系的老师和学生冲进来,他们推开司马红革的人,用画室里的画架和画板砸向其余四座雕塑。这六尊雕塑是徐悲鸿大师省吃俭用、倾其所有而从法国购得并辗转托运回南京的。对此,当时美术系的老师和学生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美术系的师生和司马红革的队伍共同合作,就这么干净、利落地砸掉了这六尊雕塑。在他们看来,这些不知羞耻的雕塑应该粉身碎骨并死无葬身之地。
等吴国杰的革命造反派小分队赶到美术系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派激动人心的场景:
“向革命小将学习!向革命小将致敬!”美术系的年轻教师杨夕照带领他的队伍振臂高呼,声音响彻整个美术系,惊飞大屋檐下栖息的一群小麻雀。
这么两次交锋,吴国杰彻底地记住了司马红革。而面对前来庆功的吴国杰以及他的小分队,司马红革则是一笑泯恩仇,足够大气,颇具领袖风范。吴国杰和司马红革再度相遇,则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之前,两人虽说是在同一座校园里,彼此也都知道对方,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已经三十四岁的司马红革依旧风风火火,而四十一岁的吴国杰正值人生的巅峰时刻。
吴国杰做学生处长已经三年了,他是三十九岁上任的。在他上任之前,东方大学就开始申请自主招生的资格,一直都没有获准。这件事情让他坐卧不宁。他写了厚厚的一沓报告,陈述自主招生的社会价值和学术意义。他以“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名义,多次随校领导去拜访省委领导,去十次,有八次见不到领导的面。他多次随校领导飞往北京,希望能够见到部领导,哪怕是司长,可是,*衙门大啊,一级一级的,不经过科长怎么能见到处长呢?不经过处长,怎么能见到司长呢?去十次,差不多九次都在处长的门外坐冷板凳。作为东方大学学生处的处长,吴国杰觉得憋屈。思考再三,他向校领导提出“曲线救国”的方针,先与相关部门的相关基层领导建立感情联系,而后,在合适的时机再提出自主招生的申请。正当校党委决定采用吴国杰“曲线救国”方针的时候,吴国杰偶尔在广播里听到一则消息:军区政委夏邑鼎与省委书记会面,商谈军民共建。全校有谁不知道夏邑鼎是司马红革的父亲呢?于是,试探性地向校党委书记提了个建议,希望请司马红革介入这件事情。司马红革倒是办事爽快,三天之后便带着父亲的一纸亲笔信,领着吴国杰顺利拜访了当时的省委领导,并签下了工作交流备忘录。而后,司马红革又带着父亲的一纸亲笔信,领着吴国杰,专程飞往北京,部领导热情接见他们,并把他们引荐给相关部门的具体负责人。从下级往上级走,太难!从上级往下级走,容易!他们在北京,一个星期之内,便取得了正式批件。自主招生之事迎刃而解。。 最好的txt下载网
高等学府 第三十一章(5)
吴国杰在北京拿到批件的那一瞬间,心里别提有多么的畅快,想着:怎么着也得把司马红革给供奉起来,这个可以通天的女人,当她是小姐,当她是公主,当她是女王,当她是慈禧,怎么着都不过分,就是给她做药渣子,给她做面首,供她采阳补阴,我都心甘情愿。他决定自己掏钱,请司马红革在北京最高档的饭店吃最贵的一餐,而且,坚决不索取发票。可惜,他没有机会。部领导设宴为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