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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喜悦的第二个态度便是赏赐。
也不知是皇帝还是太后的意思,宫里的赏赐像流水似地灌入了范府,虽然怀孩子的是思思,可是由范建而至柳氏,再至远在北齐求学的范家小姐,各有重赏,范闲正妻林婉儿更是得了重中之中的重赐。
绫罗绸缎,金石玉器,吃食玩物,密密排在宅中,让藤大家媳妇儿有些忙碌到失神……心想少爷当初救了陛下一命,还不如这次得的赏赐多。
思思自然受了封赏,给了一个某种称谓,反正这称谓范闲也弄不明白,便是那肚中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也抢先有了一个爵位。
报纸与封赏,接连两下,让皇宫里诸人的喜悦传递到京都的每一寸土地里,那些事先就送礼的官员们将心放了下来。
……
……
只有范闲不怎么高兴,他看着姚太监带过来的礼单红纸摇了摇头,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对身旁的父亲说道:“宫里的人想什么呢?我生孩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是赌气话了。”范建笑吟吟说道:“本以为你会成熟些了,料不得此时还会说赌气话,什么关系?你说有什么关系呢?第三代里,这是头一个,太后不知道着急了多少年,终于可以抱上重孙,这高兴起来,赏赐也有些超了规格。”
范闲冷笑道:“抱重孙儿?赶明儿就把思思送回澹州去,生在澹州,养在澹州,让奶奶抱着玩。”
这还是在赌气,思思正在孕期,哪里可能千里奔波。范建哈哈大笑,却懒得责怪他,因为自从四天前知道思思怀孕的消息后,这位一向严肃方正的户部尚书,便有些遮掩不住自己的本性,从脸上到骨头里都透着一分得意与高兴。
这个世界上和皇帝抢儿子还抢赢了的人不多,而且这儿子还马上就给自己生了个孙子,由不得范建大人老怀安慰,莫名得意。
“明儿回宫谢恩不要忘了。”范建喝了一口茶,看了儿子一眼,发现儿子明显没有听进去这句话。
“说起来,太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太子妃?”范闲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皱着眉头说道:“就算是依次序来,如今大殿下二殿下都已成婚,一年过去,太子的事情难道宫里不着急?”
他这话问的很自然,很巧妙地将话语里的试探遮住了。范建明显在高兴之余没有察觉到儿子在探自己的口风,皱眉说道:“早在三年前,太后就急着筹划太子妃的事情,皇后在京都各府里挑人,甚至还挑到咱们府上……”
范闲打了个寒颤,心想如果妹妹当初真的成了太子妃……那可惨了,不是说妹妹惨了,而是自己惨了,自己岂不是马上就要倒到太子那边,和太子兄弟好好筹划一下夺嫡的事情?幸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范建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一直不肯答应……这也算是当年的一椿异事,太子你也清楚,早年间比较荒唐,喜欢流连于教坊妓寨,本是个对男女之事大有兴趣的人,却偏偏不肯大婚。”
范闲想了想后说道:“可是太子的婚事,可不是他说不愿意,就可以不要的。”
“这处就显出太子的聪明来了。”范建笑着说道:“要说服太后与皇后,太子也想了不少辄,首先便说大皇兄和二皇兄都未曾婚娶,庆国以孝治天下,讲究个兄友弟恭,自己做弟弟的,怎么也不能抢在二位兄长之前成亲……那时节大皇子还在西边打胡人,一时间哪里能够安排婚事,这便一直拖到了后来。”
“理由虽然充分,但没什么说服力。”范闲苦笑说道:“搞来搞去,原来我是早婚人士的代表,这第一个生孩子,也算自然。”
“同样的道理,但涉及天子家事,自然需要从有说服的人嘴里说出来。”范建笑道:“太子请动了当时的太子太傅舒大学士,舒大学士这人性子倔耿,深以为太子所言有理,不止自己上书请皇帝暂缓太子婚事,甚至还写信去了北国,请庄大家发了话。”
范闲笑了起来:“原来庄墨韩先生当年也做过这种事情。”
范建忽然看着儿子的眉眼间有些疲惫,叹息了一声,说道:“是不是这几天没有睡好?快去休息下吧。”
范闲尴尬的一笑,告辞出了书房。
他这几天确实休息的极差,首先是思思怀孕,自己当然要时时守在身旁,多加宽慰和体贴。另一厢婉儿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还在乐滋滋地操持着思思的小子,但谁也清楚姑娘家的心情肯定是百味交陈,范思大感心疼,也得拿出很多时间去陪伴安慰,两边都要照顾着,自然他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了。
在书房前的廊下,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苦恼地摇摇头,心里忽然想到不知多久以前,也是在自家府中的圆子里,他曾经想到的人生至理。
男人,结婚的太早,总是一个很愚蠢的举动。
……
……
然而太子坚持不肯早婚,只怕也是基于一个很愚蠢的念头。范闲打着呵欠,在心里叹息道,看不出来太子倒是个多情人,真是孽缘啊!
忽然间看见柳氏温和笑着陪着一个老头儿走了进来,范闲张大了的嘴巴一时间闭不起来,便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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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不是客,乃是范闲十分尊敬十分信任十分喜爱的费T老师,然而今日师生二人隔了近一年头一次见面,一老一少间隐藏着风雷激荡,刀光剑意大作,似乎随时会抛出一把毒药请对方尝尝。
柳氏何等聪慧的人,虽然不解缘由,但也看得出来此地不宜久留,随意说了两句便走了,费介到来的重要消息,竟是连范尚书都没有通知。
“先生。”范闲似笑非笑地看着费介眼中的那抹怪异颜色,说道:“躲了我这么些天,怎么今天却来了?”
费介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别想好事,你送过来的药和方子,我试了很多次,想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基本上……很难。”
范闲苦恼地摇摇头,他本以为费介既然肯来府上,一定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想到听到一个并不怎么美妙的答案。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并不是太在乎婉儿能不能生育的问题,就连自己有没有后代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在澹州悬崖上和五竹叔说的三大目标之一的狂生孩子只是顽笑话罢了,可是……婉儿不会这样想,她太想一个孩子了,于是范闲也只有被迫的紧张起来。
师徒二人在范府后宅圆中一个安静角落里坐着,有仆妇送上茶后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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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妹结婚,会不会对后代有什么影响?”范闲沉默许久后,问出了一个自己许久都没有问过的问题。
费介看了他一眼,沙声说道:“你难道认为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差?”
范闲笑了起来,暗想也对,只不过是个概率的问题,而自己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运气最好的人。
“会不会……比较难生孩子?”范闲忽然皱着眉头问道。
“谁说的?”费介明白他是在说血亲的意思,嘲讽说道:“一百多年前,当年的大魏皇帝强Jian了自己的女儿十几年,结果一连生了七个崽儿。”
“当然,七个崽儿没几个正常的。”费介耸耸肩膀。
“乱……皇室果然是天下最乱的地方。”范闲感叹说道。
费介眉头微皱,不知道徒弟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只是那件事情牵连太广,为了保护范闲,他和陈萍萍都不会在事前就和范闲说些什么。
“先生今日前来何以教我?”范闲诚恳问道。
费介想了想后说道:“院长大人猜到你家宅不宁,所以让我前来安安你的心。”
“安心。”
“是的,再给我半年时间,有可能解决你们夫妻二人头痛的那个问题。”费介微笑说道:“然后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情,你的归期快到了,不要借口思思有了身孕,便不去江南。”
看宫中的态度,范闲有可能因为此事被留在京都,这才是陈萍萍和费介真正担心的事情。范闲想了想后,点了点头,隐约感觉到陈萍萍和费先生不希望自己在京都停留太久,看来对方也应该察觉到京都可能会发生某些大事。
他终于忍不住了,费介是他孩童时的老师,在他看来是世上最不可能害自己的人,犹豫片刻后说道:“是不是宫里要出什么事?”
费介笑了起来,说道:“能有什么事儿?”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却瞒过了范闲的眼睛。
他看着范闲那张依然如十几年前般清净无尘的脸庞,不由想到那时节带着范闲挖坟赏尸,剖肚取肠的时光,心头微黯,轻声笑着说道:“以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小心一些,不要像小时候那样,经常被人骗。”
范闲微愕,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急促追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费介挠挠头,浑不在意头皮屑乱飞着,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知道我长年都在山里逛,很少在你身边……嗯,异烟冰那药,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明白,是我的不是。”
范闲好生感动,赶紧说道:“先生这是哪里话,没有你,我们夫妻二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费介笑了笑,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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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入宫谢恩,范闲虽是心不甘情不愿,但脸上依然堆着诚恳感恩的笑容,四处宫里行走了一遍,尤其在太后与皇帝面前,更是将自己感恩的心捧了出来,再抹上了一层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与激动,表演的精彩极了。
一路行走,朱宫之中白雪已无,清静雅美,范闲此时正坐在东宫之中,看着面前的太子殿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看着这位穿着淡黄衣衫的东宫太子,看着他那张看似很诚恳的脸,想到不久以后的事情,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歉意。
此时太子正在劝他和姑母,也就是他的丈母娘和缓一下关系,看得出来,太子说的很真心,只是不知道他是站在范闲还是长公主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以前的事情都算了,就像在抱月楼中本宫对你说的一样,长辈的事情,何必影响到我们的现在?”
太子平静地说着,拍了拍范闲的肩膀。
第七十七章态度决定一切
有多大的利益,便会滋生多大的谎言,培养出多么优秀的演员,范闲深深相信这一点。立于朝堂之上,彼此试探的乃是关于那把椅子的归属,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利益,所以太子就算当着他的面撒个弥天大谎也不出奇。
问题在于范闲根本无从判断太子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如果他自己处于太子的位置,会不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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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子的先天地位,太后的疼爱,还有与长公主那层没有人知道的关系,如果再加上拥有监察院和内库的范闲支持,日后他的登基是谁都无法阻挡的大势,所以如果能够谋求到范闲的支持,太子似乎可以做出足够的牺牲。
问题在于,以范闲的人生历练和认知,根本认为这种交易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太子真的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之人,而如果对方真的变成这种人,范闲又怎敢与对方并席而坐?
他和太子温和地聊天着,偶尔也会想到初入京都时,这位东宫太子对自己良好的态度和那些故事,心中那抹复杂颜色的云层愈发地厚了。
“婉儿妹妹还好吧?”
在皇宫里走了这么久,偏生只有东宫太子才是第一个直接问婉儿还好的人,问的很直接。
范闲笑了笑,神思有些恍惚。有一句没一句地对太子说着话,眼光却落在对方地脸颊上,认真地看着,渐渐看出一些往日里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太子很落寞。很可怜。
……
……
从东宫往宫外走去,此时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来,淡红的暮光,照耀在朱红的宫墙上,渐渐晕开,让他四周地耐寒矮株与大殿建筑都被蒙上了一层红色,不吉祥的红色。
范闲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平静,若有所思,今日所思尽在太子。正如先前那一瞬间的感觉。此时细细想来,范闲才察觉到,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位皇子中。其实最可怜的便是太子,这位东宫太子比自己的年纪只大一点,自己出生之前叶家覆灭,而太子呢?
……
在叶家覆灭四年之后,京都流血夜。太子母系家族被屠杀殆尽,他的外公死于自己的父亲之手,他失去的亲人远比自己还多。从那以后。太子就一个人孤独地活在宫中,一直生活在紧张与不安之中,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疼爱自己地太后和皇后。
不,皇后不算,正如父亲当年说过的那样,皇帝之所以不废后,不易储,正是因为皇后极其愚蠢。外戚被屠杀干净,这样一个局势正是皇帝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