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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宗纬在清凉的都察院衙堂里陷入了沉思,陛下没有发怒,是因为什么?难道说内廷和刑部衙门在达州一地真的查到了什么?究竟是那名虎卫高达,还是那个绝对没有死的王启年露了踪迹?达州离京都并不遥远,但是来回的情报传递总是需要时间,贺宗纬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好在京都里又兴奋又紧张地等待着那处的回报,直
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在达州那个地方,因为他搜捕高达的行动,会非常迎合天意地将归乡的陈老院长堵在了城外,同时也给了陈萍萍一个出手的机会。
当然,这也正是皇帝出手的机会。不止贺宗纬并不知晓达州处发生一切地内情。门下中书的胡大学士,六部三寺的庆国官员们,也都没有猜测到庆国今日正处于一种激荡之中,他们只是嗅到了某种诡异的味道,却始终没有谁会把这种味道和已经归老的陈老院长联系起来。
再有智慧的人,也不会想到陛下和陈萍萍之间会出现问题,而且臣子们连想都不敢往这个方面去想。甚至包括监察院的官员在内。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老祖宗对庆国。对陛下地忠诚。效忠陛下,一切为了庆国,这是监察院所有官员密探们入院之初便接受地教育,这数十年来。
以陈萍萍为首,所有的黑衣官员们也为了这个目标,为了庆国的强大,为了陛下的安全而在不停努力着,谁能想到,今天监察院居然也成了陛下地目标之一?
正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也有人会敏感地往那个方面去探究。身为天下最强大的情报系统与特务机构,今天京都里的异动。毫无疑问有许多征兆都落在了监察院官员们的眼中,尤其是禁军的防卫等级提高,京都守备师的突然调动,甚至包括贺大学士地突然入宫,颓然出宫。都落在了不同的针子眼中。经由不同地途径,传递回了那座方方正正的黑灰建筑。
八大处除了黑骑所在的五处之外。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在监察院这座黑灰建筑之中。太阳刚刚往西移去,这些情报已经汇总到了二处,经由不同的情报官员分门别类进行梳理,然后放到了二处情报主管地案上。
二处主办是一位中年人,是八大处老臣们难得留下来地一人。自从范闲成为监察院提司,逐步开始接管监察院权力之后,陈萍萍为了让他的接手能够顺利一些,开始劝退八大处地那些老臣子,而那些老臣子当年本来就是跟着陈院长一手建筑这座院子的人物,自然对叶家小姐的儿子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所以他们退的极其自然和快慰。
沐铁接手了一处,范闲那位用毒师门的师兄接手了三处,言冰云接手了四处,黑骑如今的统领也变成了银面荆戈,七处的那位光头主办很早便离职,八处的主办也是范闲从启年小组里挑出来的人。
唯独二处因为情报至关重要的原因,仍然由那位老主办打理着,他诚诚恳恳,尽职尽责地培养着副手,只待副手能够挑起整个庆国情报系统的摊子后,便让这位范院长的近人接班。监察院和都察院一直在打官司,小范院长很不待见那位贺大学士,所以贺宗纬本来就是监察院暗中监视的重点,虽然陛下对于这种监视向来持着反对的态度,但是监察院凭借手中的力量做些闲事,朝廷也不可能天天去盯着。
二处中年头目皱眉看着手中的卷宗,不知道贺宗纬此人今天究竟是被陛下说了些什么,脸色竟然变的那般难看。至于禁军的调整以及京都守备师的开拔,也是十分敏感的情报。二处主办皱眉想了许久,始终想不明白,如今的庆国京都重地四周,有什么力量需要朝廷如此用心对付的事情。尤其是监察院居然从一开始,便没有参与到此事之中,宫里连知会一声都没有,这实在和以往有太大的差别。他抱起案上的卷宗,咳了两声,走出门外,上了楼梯,走到了那间安静的密室,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而入。
一位浑身白衣,与监察院这阴森气氛完全不协的年轻官员,正坐在大桌之后,凝神审看着一些什么。
如今轮椅早已不在了。言冰云缓缓入下手中的黑色布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中的迷惘挣扎痛苦渐渐不见。他既然是这个房间里第二个主人。他就要禀承前一任主人的性情与意志,既然下定决心了,就不能再犹豫。
言冰云,当年庆帝向朝廷输入新血时。召入宫中的七位年轻臣子之一。这七名年轻臣子正是庆帝为庆国地将来准备地新人,除了死于叛乱之中的秦恒之外,其余六个人都已经开始在庆国的朝堂上发光发热。
六人之中,爬的最快地自然是贺宗纬,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门下中书行走大学士,还兼理着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而言冰云和范门四子之一的成佳林。毫无疑问被所有人归在了范闲一派。只是没有人知道,庆国伟大的皇帝陛下在那次夜谈之中。对于监察院的小言公子投注了多少的心力与威慑。所谓七君子,在皇帝陛下看来,最重要地便是贺宗纬和言冰云二人。
言冰云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掌平平地摊在案上,轻轻自监察院繁复无比的院令文书和情报奏章之上抚过。然后他轻轻地敲响了一个铃铛。唤进了自己地直属官员以及自己能够使动的启年小组成员,轻声发出一道一道的命令。这些命令看上去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也并不怎么引人注意,然而向东夷城的增援,与西凉路邓子越处的交接,却会在这十几天里,耗去监察院大部分地注意力。
一共四道命令,很轻松地让京都监察院地本部力量被抽空了一大半,开始往庆国各处调动。这些调动并不异常,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如此一来,监察院再想在京都里集起强悍地杀伤力量,已经极难。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甚至就算是范闲亲自来做,只怕也没有言冰云做的迅疾,因为范闲终究是个不耐细务之人,他对监察院很了解,可是依然不如言冰云了解的透彻,一个庞大的监察特务机构,只是动了其中的某几个点,却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小言公子的运筹手段,依然还是那般强大。
唯一没有办法动的是监察院一处,一处本来就是负责监察京都百官吏治之事,而且一处当初是范闲亲自管理,如今虽然沐铁成了一处主办,但实际上一处的官员依然觉得自己的直属上司是院长,言冰云虽然有范闲的手令,可是也没有办法用太过离奇的命令,将他们调出京都。言
冰云做完了这一切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快要让自己窒息一般。
“一切为了庆国。”
言冰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禁想到很久以前与父亲之间的那番对话,光滑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还是一切为了监察院?”
当姚太监离开御书房,来到皇城之下,向叶重和宫典二人宣告圣旨的时候,皇宫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当叶重与宫典跪在地上,强忍着内心的震惊与不安接旨后,姚太监将陛下的手书交了过去,然后毫无表情说道:“史飞大将正在候旨。”
叶重站起身来,接过这一封陛下的手书,就像接过了一座大东山般,沉重地他的手臂快要抬不起来,他是庆国如今仅存的几位九品强者之一,可是面对着这封手书,他依然觉得自己承担不起。
好在真正需要这封手书的是史飞,军方燕京派的重臣,因为久不在京都的关系,被皇帝陛下派了这么一个要命的差使,叶重身为枢密院正使,不禁为史飞感到了一阵悲哀,同时心中生起了一抹寒意。让军方燕京派去做这件事情,而不是让定州军方面去做这件事情,除了史飞领的京都守备师便于操纵之外,不得不说。叶重久居京都,皇帝陛下也不怎么放心他与陈萍萍之间的关系。
叶重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姚太监空着手离开了禁军的营地,佝偻着身子,缓缓地向深宫里行去。其实与叶重一样,这位首领太监的心里也浮浮沉沉着许多复杂地情绪。在宫中服侍久了,他见惯了陛下与陈老院长之间。完全
不同于一般君臣的交谈和对话。他知道在陛下的心中,陈老院长绝对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大臣。想到御书房内陛下震怒的那一幕,姚太监脸上的笑容不自主地苦涩起来。
其实在他看来,陛下如果真的想发落陈老院长。那么在京都时,在陈老院长进宫辞见之时,陛下动手岂不更为方便,为什么一定要拖到陈老院长已经离京,走在了返乡地道路上才动手?事在达州,那名临阵脱逃地虎卫在达州。贺大学士派去的刑部高手在达州,内廷遣去帮助都察院的高手也在达州。
姚太监比任何人都明白陛下的心意。看来陛下还是在看啊……姚太监清楚,如果陈老院长真地想脱身而走,除非陛下亲自带兵去追,不然没有谁能够拦得住那个老怪物。
他走到了太极殿下,靠在廊柱一侧。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身旁经过的太监宫女们恭谨而微惧的行礼。然后无声离开。姚太监闭目享受着初秋的下午阳光,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心里自言自语说道:“老院长,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陛下也不愿意你回来。”是的,冷血无情地庆国皇帝陛下,在暗中调查了许久之后,依然违逆他的本性,给了陈萍萍一个机会,一个自辩地机会,一个离开的机会。然而陈萍萍在离开之前,没有自辩,而如今在达州城外,他遇见了被朝廷通缉的虎卫高达,就要看他肯不肯离开。
如果陈萍萍肯离开,或许这件事情也就罢了,如果他不肯离开,那么他便要回京都来。这并不是庆帝对陈萍萍的情意,只怕更多的还是对陈萍萍那颗心地审问,质问,轻声相问。庆帝与陈萍萍相知相伴数十年,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自己,因为多疑地帝王从来不相信世间任何人,可是他不能接受陈萍萍背叛自己,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查出来的任何真相。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害怕孤独地,尤其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或许庆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陈萍萍这个看上去孤寡无比的老跛子,是他冰冷内心里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是个活人的温暖所在。所以皇帝陛下愤怒,焦虑,直到最后,依然带着一丝不自信地审看着自己以及陈萍萍的心。当局者迷,或许唯一能够看清楚这一切的,只有这个靠着太极殿廊柱,晒着太阳的太监头子。
洪老太监喜欢晒太阳,姚太监也喜欢晒太阳,当初死在范闲手下的侯公公也喜欢晒太阳,大概是这些畸余之人的心里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让他们知晓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乐,偏生他们说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让太阳不停地晒着自己的身体,以免让体内的那些秘密发霉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绪把他们冻伤。
姚太监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痒那种强者,也没有为庆国一统天下而牺牲自己的伟大精神,他只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所有的目标就是保证自己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对于皇帝陛下和陈老院长之间的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今儿太阳着实不错。”从殿旁走出来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边,笑眯眯地说道。姚太监笑着看了这老伙伴一眼,他二人当初是一道入宫的,只是戴公公在宫内的日子却不像自己这般平稳。戴公公最先在淑贵妃宫中,深得陛下喜爱,往大臣宅子里传旨的要紧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然后后来一朝失势,在宫里混的极惨,直到最后小范大人帮忙,又有宫变时的突出表现,才在宫中重新出了头。
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很害怕姚太监,毕竟是他陛下身旁最亲近的首领太监,但戴公公却没有一般人的那种畏怯感觉,毕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权势也不小,身后还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监没有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让了一半给他。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转而叹息道:“当年我们刚入宫的时候,就偷懒在这儿晒太阳,结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还记不记得?”姚太监当然记得,当时的几个小太监当中,小侯子已经死了。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老戴想问些什么,想必对方也查觉到了今天皇宫里的异样。只是这件事情太大,整个天下只怕只有五个人知道此事,更何况戴公公和小范大人关系极好,此事更要瞒着他。
姚太监笑了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太阳,说道:“当年的伙伴,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有几个还像你我一样记得同挨板子的情份?”“我们还活着,活着就好。”戴公公摇了摇头。姚太监忽然抬头往长廊尽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太监正佝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