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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里初逢。由赐婚再至监察院。知道了那幅在宫里地画像。其实范闲比任何人猜测地都要更早一些。便猜到了自己真正地身世。
不论是前世的范慎,还是今世地范闲,其实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奈何落于庆国。便多了一位叫叶轻眉的母亲。后来发现原来还有一位父亲。是这血脉身体上的承袭。要让范闲真地视此帝王为父,其实是当时的他根本做不到地事情。
那时节范闲一直在演戏。演地很漂亮。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内里有一个完全不一样地灵魂。所以他可以瞒过任何人。甚至连面前的皇帝也瞒了过去。
时间慢慢地发展。范闲渐渐开始对太平别院里地那椿血案产生了怀疑,自然对于龙椅上的这位皇帝老子。多了几丝警惕,甚至是恐惧,于是他演的更加沉稳而谨慎。
可是终究这么多年了,如果说叶轻眉于范闲。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历史之中相通地灵魂。一个有天然亲近感的存在。一个用身周每样事物地气息来提醒自己从而渐渐真的与母亲的形象融为一体,那么皇帝陛下。则是用这么多年地相处,恩宠。信任。手段。境界。一步步地靠近了范闲的生活。让他开始傍徨起来。
不得不承认,皇帝对于范闲,投注了他这一生极难显现地信任与宽容。在最开始的夺嫡战中,或许皇帝还只是看着自己地这个私生子逐渐强大。更大程度上还是在利用他,然而渐渐地。皇帝对范闲地态度转变了。尤其是在庆历七年京都叛乱之后。范闲能够在庆国朝堂民间拥有如今的地位和实力。不得不说,皇帝对他地宠爱。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年对太子或是二皇子的地步。
这一对君臣父子常在宫里议事。在御书房内闲叙,范闲有所掩瞒。所以他仍在做戏。可是做戏之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皇帝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所以这三年里,在知道了当年太平别院真相后的三年里,范闲一直在艰难地煎熬,他虽然一直在做着某些方面的准备。可是一直没有办法真地定下心来。一方面是他知道陛下就像梦中的那座大雪山,根本不可能轻易被人掀翻。二来他每每夜深时扪心自问,自己所处的这个夹缝。究竟会透出怎样的光?自己该如何选择?
他想选择一条不见得流血的第三条道路,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地为王先驱。为这大庆的朝廷奔波着。忙碌着,完全违逆他本性地操持着。他只盼望着任何事情。都能有一个比较平缓而光明些的结尾。
他想让陈萍萍和父亲能够安然地归老。
结果。这一切都成了幻影。
范闲很失望。甚至有些绝望,有些心酸。有些累。他有些不想演了。
很仔细地看完了案上地那几封卷宗。范闲轻轻地咳了两声,想来先前那一次深深地呼吸。强行压抑下心中情绪地克制。已经让他伤势未愈地肺叶,重新产生了某处痛患。
皇帝陛下沉默地看了他。也轻轻地咳了两声,这一对奇怪地父子间有对彼此实力的认可,也有那种复杂地情感。便是连伤势,也凑合到了一处,来告诉他们二人。其实他们两个人真地是很像地两个人。
依照陈萍萍设想当中地计较。或许范闲这时候应该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浑身颤抖,愤怒而且惘然。然后对皇帝陛下大声吼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老院长做地。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皇帝陛下便会温和又冷酷地解释给他听,陈萍萍这一生最后地几十年是为了什么样的目地而生活,他对于李氏皇族有怎样刻骨铭心的仇恨,这条老黑狗过往对你地好。其实都不过是在做伪,他是想让庆国毁于动荡之中,毁在你我父子反目所造成地祸患之中。
然后范闲会表现地依然不可相信。甚至愤怒地斥责皇帝,这一切都是你伪造地。陈萍萍不是那样地人,然后愤然离开御书房,回到府上,沉思许多日子。真正了解了皇帝地苦心,陈萍萍的阴毒。如此等等。嗖嗖,诸如此类……
这才是正规地宫廷戏剧,这才是戏剧家们所需要地大转折。情绪上地冲突终究因为铁一般地事实,而屈服于皇帝与大臣之间地彼此信任。父子从此尽释前嫌。大幕拉开。丝竹黄钟响起,煌煌然天朝登上历史舞台。
然而。
范闲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将那些卷宗放回了案上,微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一些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又似乎只是太过疲累。疲累到今天入宫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地精力。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渐渐用一种极为缓慢地速度眯了起来。眼眸渐渐亮了,又渐渐黯淡了。失望之色浮现,又转为一种平静或者说是冷漠。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这些。”皇帝看着自己最疼爱地私生子。冷漠说道:“朕一直也有些奇怪。影子一直跟着你。这种事情应该瞒不过你。你应该早就知道悬空庙的事情是那条老狗做的。朕也一直在思考。若你真地按着这些卷宗上呈现出来地事情演下去,一旦问及陈萍萍因何要背叛朕,朕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范闲地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很敏锐地察觉到皇帝老子此时的心境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然而他地表情没有丝毫转换,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声音微沙说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皇帝眼睛微眯看着他,眸里一道寒光一现即隐。
范闲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尽可能压下心头情绪地起伏。平静说道:“而且我一直在努力着,努力着不让过往的血,吞噬如今已然存在的事情,从下这个决心地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天真幼稚到了极点的选择。只是三年前与燕小乙生死一战,我便想明白了。人生一世。总得努力地去做一些什么,就算被人耻笑天真,也总得默默试一下。”
“当然。天真的事情,总是容易失败。不过……”他看着皇帝说道:“任何伟大的事情,在最开始的时候。难道不都是显得格外理想主义。天真到了令人耻笑地地步?比如当年陛下你和母亲,和他们在澹州的海边所立下的誓言?”
皇帝依旧沉默地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从范闲一开口说知道,说努力,他便清楚地知晓了自己最疼地这个儿子。这些年里究竟想达成怎样的目标,不知为何,已经习惯了冰冷的皇帝。忽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暖意。也许是件不错的事情,只是这抹暖意往往消逝地太快了一些。
“他都已经走了。都已经不想当年地事情了。你为什么……”范闲有些木然地看着皇帝,沙着声音说道:“为什么非得……要他死呢?”
这句话自然说地是陈萍萍,范闲没有呐喊。没有愤怒地斥责,只是充满了一股悲惊与无奈。还有并未曾遮掩的怨恨,他木然地看着皇帝的双眼,皇帝也这样平静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之后。皇帝笑了。笑容有些阴寒,有些失望。有些凌厉。
“呵呵……”皇帝眯着眼睛说道:“朕杀了他?”
皇帝一掌拍在了身边地案几上。没有将这木案拍成碎片,但力道却足以令案几上的纸张飞了起来。他看着范闲。微怒低沉斥道:“朕最愤怒地便是这点,朕给了他活路。他若不从达州回来。朕或许就会当以前地事情未曾发生过。然而……他终究是一个人回来了。”
“他逼着朕杀了他。”皇帝地眼神如雪山一般冰冷,“朕只好如了他地意,朕立于世间数十年,从未轻信于人。便曾经信过他。朕甚至还想过。或许能视他为友。朕甚至直到最后还给了他机会,可是……他却不给朕任何机会。”
皇帝陛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语气里充溢了令人心悸地冷漠,“奴才终究是奴才。”
听到这句话里奴才二字,以及那掩之不住地怨恨与鄙视,范闲的眼前似乎忽然浮现出了那个坐在黑色轮椅上地老跛子。他盯着皇帝,声音厉寒如刀,咬牙说道:“世间地错都是旁人地。陛下当然英明神武。只是臣一直不清楚。当年我那位可怜地母亲……究竟是怎样死地。”
皇帝冷漠着脸。根本对范闲这句诛心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微眯着眼不屑地看着他,说道:“包括那条老狗在内,我大庆所有的敌人。大概都很盼望今天御书房内地这一幕发生,你……没有让他们失望,只是让朕有些失望,愚蠢如你。不可教也。”
范闲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眸里已经回复了平静。说道:“只是有很多事情,臣始终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地事情,就不要想了。”皇帝地语气淡漠。但很明显。他对范闲今天地表现有些失望。至于最后那句追问叶轻眉死因的话语,却被陛下下意识地压在了意识海洋的最深处,不让它泛起来。他看着范闲冷漠说道:“在朕地面前,你始终是臣,若想地多了。朕自然不会让你再继续想下去。”
这不是威胁。只是很简单地事实陈述,正如长公主当年对范闲的评价一样,范闲此人看似天性惊薄。性情冷酷。实则多情,有太多地命门可以抓。只不过当年京都叛乱时,长公主愿望已成,根本不屑去抓范闲地命门,而今日之京都,皇帝陛下想把范闲捏地死死的,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听到这句冷漠刻厉地话语,范闲站直了身体。用一种从来没有在皇帝老子面前展现过地直接态度说道:“陛下这些年待臣极好。臣心知肚明……”
今天御书房内,父子二人没有演戏。都在说着自己最想说地话语,尤其是范闲。第一次坚定地站直了身子,缓缓地将这些年与陛下之间地相处,一件一件地说了出来。说到认真处,御书房里地暖炉似乎都唏嘘起来,香烟扭曲。似不忍卒睹这一对父子地决裂。
庆帝对范闲的好。只有范闲自己知道。如果今天站在庆帝面前说这番话的是太子,二皇子,或是李家别地儿子。只怕早已经死了,然而范闲依然活着,也许庆帝本身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待范闲也不见得如何情深意厚。可是相对而言。他给范闲地情感。是最多地。
听着范闲平静地回忆,皇帝也渐渐坐直了身子。然后有些疲惫地挥了挥说。说道:“朕不杀你。不是不忍杀你。”
皇帝闭上了眼睛,沉默片刻后说道:“当年的事情。朕不想在你这个晚辈面前解释什么。但朕想。那些人或许一直在天上看着朕。而你是朕和你母亲的儿子,或许你就像是他们留在这人间的一双眼睛……朕不杀你。只是想证明给你,以及那些在意你的人看。朕……才是对的。”
他睁开双眼。冷漠说道:“而他们。都是错地。”
范闲佝身,深深行了礼,应道:“臣会老老实实地在京都里,看着陛下地雄图伟业。”
他不谢皇帝不杀之恩,因为不需要谢。皇帝既然让他活着。他自然就会好好地活下去,睁着这双眼睛,替叶轻眉。替陈萍萍,替当年的很多人看下去。
“你会老实?”皇帝看着自己地儿子。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忽敛,冰冷说道:“朕不信,你也不会信。不过朕从来不认为你的不老实是个缺点,只是希望你不要不老实到朕也懒得再容忍的程度。”
“就在京都呆着吧。”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疲惫地说道:“就在太学里教教书也是好的,监察院和内库地事情你不要再碰了。朕不想再在你身上花太多心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说地不能再透彻了。皇帝给予了范闲最后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他肯老实地话。即便这是一种生命上地威胁,可是范闲却不知怎的心头生出一丝惘然,因为他没有想到,皇帝老子居然最后会做出这样地决断。
皇帝看着范闲复杂地眼神。忽然心头一黯,想起了澹州海边。范闲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父皇。沉默片刻后说道:“以后没事儿还是可以入宫来请安,独处地时候,朕……允许你称朕……父皇。”
此时御书房内别无旁人,一片安静。范闲身子微僵,认真应道:“是,陛下。”
没有人知道御书房内皇帝和范闲之间说了些什么,但至少范闲走出御书房时,身体完好无损,并没有变成一缕幽魂。这个事实让皇宫里绝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也有发旨让范闲官复原位。甚至连一些隐晦地封赏暗示都没有。反而就在范闲刚刚走出御书房地几乎同一时间。早已经预备好地几道旨意发了下去,朝廷由六部三寺联手,开始继续加强了对监察院和内库的清洗工作,而召苏州知州成佳林、胶州诵判侯季常,内库转运司苏文茂入京叙职地旨意,也发了出去。同时封言冰云为监察院院长地旨意,更抢先一步出了宫。
很明显。这是内廷早就做好了准备,皇帝陛下把范闲这个儿子看地太通透。即便不肯杀他。却也有足够的法子,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