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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却又固执的相信,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认定了自己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即使苏颖也会这样想,她还是不会说自己一个字的坏话,她只会默默地接受这一切;更甚,一旦他有需要,他相信苏颖依然会尽心竭力的为他奔走忙碌。这种盲目的发自心底的自信又让他的喉头开始发紧。一度他甚至有点动摇,不知道这种向命运的屈服是否能够将噩运带离苏颖的身边。可是当他一低头看到右半边身体的空虚,就又不敢动摇了。其实早在受伤之初他就认识到命运是不可违背的,只是幸福的诱惑太过强烈,他一次又一次的被心底的的欲望驱动着,自以为是的与命运抗争,结果还是一败涂地。
如果回忆终将变成幻觉,那就让幻觉早一点来到吧。
苏承在美国呆了四个月,总算等到了圣诞节放假,这次他也没心思去准备什么礼物了,因为他只能偷偷摸摸的回国。苏颖一早就声明圣诞节约了朋友外出,其实就是要避开与他见面。为了不让妹妹四下乱跑惹出事端,苏霆只能跟他商量让他假装留在美国,好让妹妹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但是大哥给他带来的其他消息实在令人担忧。
这四个月里,苏颖倒是真的没有联系尹恪诚,也没有诸如夜不归宿或者酗酒闹事的不良记录,只是除了工作之外,她会用各种各样的活动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已知的三项,听说后来她又报名去学了法语和意大利语,还接了很多不赚钱的专业翻译工作,看似充实的一天天过下来之后,人却也一天天的瘦了下来。苏霆转述娴姐的话说苏颖几乎从不在家吃饭,偶尔那么一两次,也吃得极少。苏承直接打电话给娴姐让她注意苏颖是否有呕吐的现象,并且告诉苏霆妹妹可能得了厌食症。更让苏承不安的是,虽然妹妹死挺着坚持了五个月,种种迹象表明她非但没能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苏承跟苏霆商量看他能不能把妹妹弄到美国来继续读书,可是苏颖相当坚定的拒绝了,因为“我工作走不开”。鬼才会信她的理由。
苏家无人信教,只是把圣诞节当成一个能够举家团圆的日子,因为家里年年都有人在国外。这一次的团圆格外寥落,除了不谙世事的大树兴奋地戴着小红帽和Archi追来追去,长者和大人都是强打着精神。苏颖更使了个诈,吃饭前就上了个闹钟,饭还没吃完就假装有人打电话给她约她出去溜之大吉了。只是离开家宴的餐桌之后,她也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静园,打开电脑继续翻译国外的建筑学杂志。
苏霆等妹妹离开后才打电话把苏承叫了回来。苏颖这次情变对苏承来说倒是件好事,帮他润滑了与父亲的关系。在最为心疼的女儿日益消减的时候,苏老爷子也着实想这个不孝子,只是不愿流露出来对儿子的思念和关切,仅仅是不怎么搭理他而已,但总归也不像过去那样三两句话就会动怒拂袖而去了。
苏承还是没敢告诉父亲他对苏颖身体状况的猜测,兄弟两个只能安慰父亲说他们会尽快把妹妹弄到美国去读书,让她远离这个令她如此痛苦的地方。
平安夜还没过呢,苏颖就给苏霆打来了电话。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见苏承,别让他听电话”,兄弟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而这一次苏颖态度更加坚定,甚至有点恶劣。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不要管我。”
挂了电话,苏霆苦笑着问弟弟:“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能照顾好自己吗?我们能不管她吗?”
苏承摇头不语,往两人的酒杯中各自添了一公分的酒。
“她现在非常敏感,我们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之前她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我们如果真的强迫了她,哼哼……”
这是苏颖与他们无言的默契,彼此互不侵犯,苏颖要保留她任性的权利和自由,并自觉的维护她的个人安全。
苏霆无奈的冷笑了一声,望着跳跃的火焰吐出一口怨气,担心的问:“你觉得她还能坚持多久?”
“也就到过年了。这跟长跑一样,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不行了。”
“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像个医生,都不带感情的。”
苏承对兄长无力的抱怨表示了小小的抗争:“当医生就是不能讲感情,救人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去伤春悲秋。”
苏霆不过是拿弟弟说笑一下,苏承也心知肚明,彼此轻碰了一下酒杯。苏霆啜了一口酒,又特意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厌食症,要紧吗?”
“她身体底子还行,照娴姐的说法她也不是每顿饭都吐,还能再挺几天。”
“好治吗?”苏霆不过是带着最后一丝侥幸明知故问。
苏承轻轻摇头:“这个主要是心理病,你也知道的……”
“嗨……”苏霆失望的长叹了一声,苏承也陷入了沉默。
相逢不见
考试的两天还是卜叔陪着尹恪诚去的。由于苏颖的情况越来越糟,苏霆对尹恪诚的态度也不可能越来越好。但是听了卜叔说他桌子上堆得全是书,人也相当疲惫,而且又用回了尿袋,苏霆也就实在不想跟这个同样活得很辛苦的年轻人为难;况且他和妹妹有过约定,饶是他老大不情愿,还是不得不让卜叔继续安排给他的辅导。苏霆也看出来了,只有尹恪诚诸事顺利,苏颖才能放心,也才有可能像她预期的那样脱离这段感情。尽管,过了这么久,苏霆已经开始怀疑妹妹是无法放弃还是压根没打算放弃这段感情……
考完最后一科之后尹恪诚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自行驱动着轮椅在冰天雪地中行驶了大半个小时来到距X大学不算太远的朗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当时尹恪诚离开朗园的时候忘记钥匙卡留下,后来卜叔说苏颖也从朗园搬走了,他就索性把这张工本费暴贵的高科技卡片当做苏颖留给他的纪念品收藏了起来。
去朗园的路上尹恪诚才敢盘点这次考试的得失。照他答题的感觉来说,英语和专业课分数应该会很可观,数学也不会低于120分,只有一个政治不敢保证。还是晚上回去把答案下载下来对一下看看再说吧。
考完之后他突然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甚至在考场里呆坐了片刻,等人都散了,监考老师忍不住过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才歉意的笑笑,尽快离开了考场。他知道唯一能让自己高兴起来的只有苏颖而已,可他绝对不能去找她。卜叔大概接到了苏霆的吩咐,不像过去那样会主动说一两句苏颖的情况,甚至他忍不住问起的时候,卜叔也只是闪烁其词的回答“我不是很清楚”。
也罢,不清楚可能是最好的回答。他当然希望她能早点摆脱这失败的第三次恋情,重新开展新的恋情,尽管一想到苏颖可能正偎依在别的男人怀里情意绵绵他就觉得喘不过气来。而如果卜叔告诉她苏颖的情况不好,他又很想连着轮椅合身扑向马路中央让过往的车辆把自己碾死拉倒。
尹恪诚开门的时候苏颖正躺在床上望着那幅《雅典学派》出神,甚至直到他进了屋打开窗通风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有人来了,而且直觉告诉她那是尹恪诚。
所以,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躲进了庞大的落地衣柜中,而不是出去与他见面。
与尹恪诚一样,苏颖的梦里也是只有对方而已。只是对峙一旦成了习惯,她就失去了改变这种习惯的动力。为什么要改变呢?离了尹恪诚,她一样能活,活得也不算潦倒。尽管工作表现比预期差得太多,但是,苏颖给自己讲情,我已经尽了全力。而尹恪诚在这半年时间里从来没有找过她,也就是说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那么,苏颖告诉自己,我的态度也不会改变的。尽管这种僵持过了半年之后再看实在有些可笑,她自己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的勉强度日,但是既然已经坚持了半年,或许再坚持一段时间,比如,过了这个春节之后,她就能豁然开朗了呢?否极泰来,如果没有达到那个最坏的顶点,就不会有转折,不是吗。
尹恪诚并不知道苏颖就躲在一墙之隔的壁橱里面。如果先来的那个人是他,那就真的避无可避了。
过了半年之久,一回到这里,身边还是立刻就有了苏颖的味道,冰冷的房间也像开了恒温空调那样暖和起来。他甚至怀疑,苏颖就是为了让他能有一个凭吊寄托的地方,才刻意保留着朗园的一切,装作忘记还有一张钥匙卡流落在外。他一厢情愿的认为苏颖会像对待他们的孩子那样细致的照顾着自己,即使她有了新的恋情,也一定会在心底里给自己留下一片小小的空间。
他发觉自从谈了恋爱,本以为没有进化好的泪腺就变得异常发达。也罢,反正没别人,他便静静地流着泪,让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些有颜色、有味道、有温度的回忆缓缓滑过脸颊。
这半年时间,虽然只有最开始的那两个月里可以零星的从卜叔嘴中得到苏颖的消息,但很显然她过得很辛苦。自己就更不用提了。为了省些麻烦,他又用回了留置型导管,结果得不偿失,一次次的发炎发烧,半年时间住了两次院。最后这个月因怕生病影响考试,便改用了纸尿布。但是这样一来,过去好容易做的膀胱练习就白费了,他又完全无法控制小便,而且估计膀胱也会再度萎缩的。
除了这个令人沮丧的退步之外,尹恪诚又有了一个新的麻烦。和苏颖分手之后没多久他定的义肢便做好了,对他而言义肢没有任何功能性意义,也不需要费心去选择复杂的关节,只是受腔需要比较好的材料以防止磨损就可以。
义肢做好后尹恪诚再见外人,比如来辅导的老师,或者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都会不厌其烦的将义肢装上。但不知道是义肢受腔做得不好,还是他这样的体质真的不适合装义肢,虽然使用的机会并不多,而且他格外注意减压,结果还是在右胯那儿磨出了一个小洞,他不懈努力坚持了近三年还是没能逃脱褥疮的噩梦。
为了抓紧时间复习,尹恪诚开始只能对那个小洞进行最基础的护理,用双氧水擦洗,并且尽量不去压迫。可是他要复习,不是坐在轮椅上,就要趴在床上,他又一个人独居,再小心也还是无法避免伤情的恶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褥疮生在他没有感觉的肢体上,狠狠心装作它不存在的时候也不会觉得疼。如今考完试了,他也不得不正视那个由一毛钱变成一块钱,并且试图进一步演化成银元的伤口。
一想到自己的身体,温馨的回忆也立刻变成了苦涩的不堪。他甚至想起了在那间充满阳光的画室中发生过的一幕。一切的悲剧都是源于这个身体,有没有可能,舍弃这个身体,只留下灵魂呢?
尹恪诚苦笑着对这个荒诞的念头摇了摇头,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全身布满了寒战。这两天考试不得不一直坐着,估计右胯的那个小恶魔又该蠢蠢欲动了。他有些恨恨的拍了拍硬邦邦的义肢,饶是烦透了这个讨厌的身体,他也不能任由那个伤口发展到致命的程度再去治疗,他打算明天就去医院,从网上查的资料看,这种程度的褥疮大概买一个理疗仪回来自己烤电就行。
离开前他又到卧室转了一圈。如果不是为了回去对答案、护理那个该死的伤口,他甚至想在这个冰冷的房间住上一晚。苏颖躲在衣柜里不敢出声,只能听到极其微弱的轮椅滑过地面时发出的声音。房间里太过安静,连守屋精灵都已经离开了,哪怕她大声喘口气,尹恪诚也一定能听得见。她知道自己只要看到他就会控制不住,甚至有可能当着他的面全然崩溃。她不想显得那么无能,虽然这种没来由的骨气很可笑。况且,她以为只要再多坚持一些时候,她就能突破那个极限,从这段折磨死人的感情中解脱出来,所以她更不想白白的受了那半年的罪。
可是等到尹恪诚的轮椅咯吱咯吱的离开这个房间,再听着大门轰然关闭的声音,苏颖便在黑暗中苦笑着哭了起来。要强和自虐不过只有一线之隔而已。
谈判
苏承的预言提前成真了。苏颖那天没能走出曾经的卧室,她从衣柜里站起来的时候就晕了过去。已经替她开了两个月车的娴姐在车库等了三个钟头都不见三小姐出来,打她的手机也不接,忙向值班经理打探。费了好一番口舌才人说动那个经理透露业主的隐私,发现苏颖的那张卡只有进入的记录,没有出去的记录,娴姐觉得情况有点不妙,忙打电话将掌管着苏家全部宅邸钥匙的金总管叫来,开了2106A的大门,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苏颖。
这一次苏颖在病床上就足足躺了四天,而她唯一的要求居然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