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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的老战友、这次婚礼的伴郎李明哲从遥远的西南边陲风尘仆仆的赶来,两个人在二楼花厅聊天,从吃完晚饭一直聊到凌晨两点还意犹未尽,苏颖便越发觉得不管多么相爱,在尹恪诚的心里,总有一些是她无法触及、无法安慰的角落。如果可以,她真愿意陪着老公三不五时的回到战友中间,让他们一起重温那种男人之间、甚至是生死之交的情谊。可北京和昆明实在太远,航班都要三个半小时,加上往来机场的功夫,飞一次就要大半天,且不说他们没那么多时间,尹恪诚的身体也受不了这一次次的折腾。
航程已经过半,小憩醒来,苏颖觉得有点冷,伸手关了空调,用手背轻轻触了一下尹恪诚露在毛毯外面的手背,也是凉凉的。她没敢移动他的手,便把自己的毛毯给他覆了上去,又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李明哲,那位也昏昏沉沉的睡着呢。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侧身靠在座椅上,望着丈夫轮廓分明的侧脸,忽然心生比较的念头,又去张望了一下李明哲的睡颜。
李明哲脸上的线条也有那种职业军人独特的刚毅,非常分明,睡着之后也没见有多么柔和。不同之处在于,李明哲的眉心是松散平坦的,而尹恪诚眉心却蹙着一个小结,只不过是淡淡一抹,可在苏颖看来就觉得用功率最强的飞利浦蒸气熨斗喷上一小时也很难熨平。不过呢,苏颖又偷偷看了看后面那个没什么心事的便装军官,不厚道的笑了笑,还是觉得自己这个总是有点忧郁的老公比较帅。大概,得意之后她又无声的叹口气,有些心事他一辈子都无法纾解吧,比如,他的身体——
考虑到出门在外使用义肢太不方便,几段长途航程更有可能再让他已经动过一次小手术的右胯旧病复发,这次尹恪诚便没有用义肢,深蓝色的薄毯之下那处明显的塌陷刺得苏颖心口又是一痛。
失去右腿对尹恪诚而言其实是最不足道的残疾,如今义肢技术非常发达,过去髋离断截肢是很难恢复行走功能的,现在别说单侧,苏承说美国有个青年双髋截肢,居然也能重新步行;可是,脊髓损伤却依然是不治之症。那次去美国的时候他们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咨询了几位神经科的专家,相较于国内那些道德败坏一味鼓吹干细胞移植有多么神奇功效的骗子,美国的学者就很严谨的指出干细胞移植连正规的临床实验都没开始做,依然有很多隐患,所以并不建议他们去尝试。苏承怕直接跟尹恪诚说太打击人,便单独告诉妹妹,以他的观点,最好连将来规范的临床实验也不要让尹恪诚参与。虽然脊髓损伤是不治之症,可毕竟以他们家的条件有足够的财力给尹恪诚提供最好的护理,他的预期寿命远高于普通患者,可能也就比他苏承少个一两年而已;但是如果去参加临床实验,万一倒霉撞上了那几个不幸的百分点被诱发了癌症,绝对的得不偿失。
这些,苏颖想尹恪诚或许也是知道的,只是出于相同的担心没跟她说而已。那次会诊也是苏颖积极安排的,尹恪诚自己就只是笑着点头没反对。苏颖不敢抱怨命运的不公,只能尽力补偿尹恪诚所失去的一切。
心意相通的夫妻之间总是有着微妙的磁场,苏颖这边正纠结着,尹恪诚也从小憩中醒了过来。懒懒一笑后发现苏颖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便急了,撑着座椅想坐起来。苏颖见他眉头一皱就知道他担心什么,忙给他调好靠背,凑到他近前小声道:“不冷,我把空调关了。”
“等你觉得冷就迟了。”
苏颖吐着舌尖在丈夫凌厉的注视下把毛毯围在自己身上,四下看了看,人人都在梦周公,便靠近他怀里,快快乐乐的纠缠了一会儿。怎么说这也是蜜月之旅,腻味腻味不行么?
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抵达昆明机场了,苏颖听到一声长长的呼吸,笑着抬起头。尹恪诚情知躲不过,便也干笑了一下,揽住老婆,轻叹一句:“三年了啊……”
这个春天,他寻回所爱;一年前的春天,认识苏颖;两年前的春天,回到北京;三年前的春天,因伤致残。认识苏颖以来,那些梦魇再也没侵袭过他,而早年的记忆却也变得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个曾经趴在冰冷的硬土里瞄定一个目标一窝八小时不动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他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六天六夜只吃一顿正经干粮、饿得两眼发花还得负重六十公斤去摧毁假想敌指挥中心的不可能任务。可是一旦记忆蔓延开来,他又能回忆起当年无数琐碎的细节,嘲笑搭档刚剃了个难看的锅盖头而被砸了一枪托,被当众揭发偷偷看黄片儿时满脸通红的把同寝扑倒在地、像两条未成年的小狗那样厮打在一起,某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打了几发子弹、喝了几壶水,甚至包括他担任某次小组行动指挥时用树枝在地上画的那个简易地图。
那么坚毅的脸上所浮现出的柔和微笑实在是最挡不住的诱惑,至少苏颖是毫无抵抗力的。好在她从尹恪诚涣散的目光中看出丈夫正沉浸在回忆之流中,便没有凑上去干扰他,只是揽着他,轻轻的将脸颊贴在他的衬衫袖口上。
省亲番外1…2
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草草吃了午饭,苏颖便又把尹恪诚按在了床上。
“睡一会儿,不然晚上没精神。”
“睡不着……”
看着尹恪诚脸上怎么都抹不掉的紧张,苏颖忍不住就笑了。她起身将窗帘紧紧拉上,复又回到床前,侧身坐着,微微弓着腰吻着丈夫再次纠结起来的眉心,轻柔的劝慰着,“听话。”
窗帘一拉上,光线陡然变暗的时候尹恪诚就觉得有些倦怠,妻子柔柔的吻和梦呓般的声音又送来了些许睡意。他也知道今天指不定就得闹到凌晨,不多睡会儿的确撑不住。他不想让契阔三年的战友们因为顾及他的身体而无法尽兴,便点点头,合上眼睛。苏颖瞄着他紧握着被单一角无法松开的右手无声的苦笑,帮他抚平蹙在一起的剑眉,低声哼唱着一首法语民谣,记不全的歌词便用含糊的鼻音带过,一曲终了,尹恪诚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下来,安然入梦了。
这次回到曾经的战友中间比当初带他去见老岳更让他忐忑不安吧?在飞机上苏颖就听到了很多次深深地喘息。过去尹恪诚的确讲过很多特种兵的轶事,但是那些故事里面的人物都没有名字,也就是说,他只是在讲故事而已。这一次来之前他才又拿出当年的照片一一指认,这个小平头是他的同寝高嵩,同乡李明哲是从陆航那边转过来的,大队长叫胡凯——你见过,中队长蓝翔,这个王云,别看眼睛不大,但是天生的神枪手,那高个儿是……
老尹这场恋爱谈的很不地道——这是他战友的评价。可不是,这小子一年前就谈女朋友了,居然一声不吭,直到要结婚找伴郎了才想起兄弟们,这像话吗?尹恪诚也是有口难辩,想当年他一个人离群索居自我封闭的时候很怕触碰过去,战友不来邮件他自己绝不肯主动联络;和苏颖热恋那会儿又始终在患得患失,不敢把那份从天而降的幸福拿出去四处招摇;等到失恋了更是自顾不暇;求婚成功后又忙着收拾自己惹下的烂摊子,直到要筹备婚礼了才大梦方醒一样昭告天下,却又心有戚戚觉得自己过的日子好像忒好了一点儿,颇有罪恶感。战友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老尹这场恋爱号称谈了一年多、中间却有大半年的功夫都在失恋,兴高采烈由衷祝福同时也不忘数落他的不仗义,闷了一年才肯告诉战友,再典型不过的见色忘友。对此,尹恪诚只能苦笑,亡羊补牢的发过去N多照片让兄弟们过过干瘾。
因地处偏远、保密程度又高,特种兵大队普遍晚婚,跟尹恪诚一般年纪的各级军官光着的一把一把,但凡有人交了女朋友基本上全中队就能议论上一个月,最后真有结婚的,那简直可以在训练的时候假公济私鸣枪狂欢了;更何况尹恪诚还是伤残退役,那些曾经共过生死的兄弟原本担心这个骄傲又闷骚的家伙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媳妇儿了,结果人家娶的姑娘是个漂亮的北京妞不说,居然还是留洋归来、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当真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要事业有事业。消息传来,不到一天工夫整个大队就张扬得七七八八无人不晓了,尹恪诚当年所在的二中队那些小子们更是一个个亢奋得就跟他们自己要结婚了似的。
其实胡凯老早就从他老战友那儿听说他们家小尹找了个女朋友,想起来去问的时候,那小子居然很颓废的说“分了”,胡凯暗自庆幸还好没替他张扬。直到昔日爱将婚讯传来,他又趁着开会亲自去瞅了一眼媳妇儿,坐实了这个消息,这才总算放下心来。那回吃饭的时候倒还是丫头主动提起他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这个闺女,他自然不好意思打听人家当年分手的秘闻,不过看这小两口眉眼间的默契,胡凯也相信这次肯定能喝到那杯喜酒了。
提前出去跟战友会师的李明哲一通电话来报告“已经接上头,六点准时抵达”之后,尹恪诚就越发坐立不安起来。当然,他立不起来,就只能不停地在房间里转圈,一会儿扒着窗台往外看,一会儿又盯着手机出神,要么就傻兮兮的跑到洗手间照镜子,平均每隔一分钟看一回表。苏颖倚在床头抱着她的KINDLE装模作样的看书,冷眼瞅着她家那个一贯宠辱不惊的老公居然也有热锅上蚂蚁的这一天,心思一飘忽就又回到了一个月前。
那天晚上尹恪诚和李明哲通完电话,确认队里已经准了假、他可以回来当伴郎之后,苏颖是开心的笑了,尹恪诚笑得却很勉强。
“怎么?耽误你战友的探亲假,觉得不忍心?”
苏颖轻声问道,尹恪诚很有保留的点点头,忍不住竟叹了口气,明亮的眼眸透出很深的幽怨。他静静地望着已经是他合法妻子的苏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把她拉进了怀中。
好一会儿,苏颖才听到背后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她不得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尹恪诚还是轻轻摇头,把她揽得更紧,再次深呼吸后才缓缓问她:“你会不会觉得,很不安?当我们这样抱在一起享受冷气的时候,有人正趴在烂泥潭中被一公分长的蚊子吸血;当我们在漂亮的摄影棚里衣衫光鲜地拍婚纱照的时候,有人穿着一身几天几夜都没换过、裹着泥巴臭汗甚至血水的衣服向一个虚拟的并不存在的假想敌阵地匍匐;当我们津津乐道品评着90年份的红酒、又遗憾美中不足没有鹅肝酱佐餐的时候,有人正如饥似渴的咀嚼着沾满泥巴的草根……”
一直等他的胸口不再剧烈地起伏,苏颖才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丈夫瘦削的下巴。几年前,他们就分处在那样两个极端的世界中,各自泰然;今天,他们结为夫妻共享着相同的生活,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如此的惶恐。
“老尹……”
苏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知道自己生活在金字塔的上层,有时候也的确觉得自己很幸运。可她不想陷进深重的社会学甚至哲学理论中无法自拔,这就是现实,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想被爱的女人,不是神。
“嗨……”尹恪诚苦笑了一下,低头吻了老婆一口,“可能就是这种不安才让我活下来的。”
苏颖惊惧地半张着嘴,尹恪诚的表情却已经平静下来了,含笑望着她:“我觉得自己其实挺无情的。对爸妈都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肯告诉他们。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彻底没指望了,还活着干嘛?可是一想到他们,我曾经亲眼看着战友在我面前死去,还有更多为了守护我们、守护包括我这种残废在内的‘人民’而牺牲、伤残的战友,我就觉得,我没有资格去死。”
道理他讲的很明白,可是苏颖知道她是不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她只能庆幸他是一个果敢坚毅的军人,无论是什么信仰令他活了下来,她都感谢那一切。她捧着他的脸,轻声道:“所以,我才这么爱你……”
尹恪诚勉强笑笑:“所以,我才觉得更不安。他们比我更有资格、更有权力、更应该,被你这么好的女孩去爱、去崇拜,可现在却是我,这样一个——”他摇摇头,笑得很艰难。
他把这个命题搞得太伟岸太宏观,苏颖觉得真要从大道理去安慰老公,只怕什么民族大义、国家战略之类的词儿都得用上了,一时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是太渺小、他们生活得真是太过幸福了。想想也是,如果尹恪诚还在现役,她有没有可能嫁给他呢?虽然他们部队可说是国内战力最强的王牌军,可他也说,他们的基地坐落在深山老林里,亲属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