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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声说:“我不跟你们回去!我不信我的冤没处申了!最高院不受理,我就去中纪委!去全国人大!去找温总理!去找胡主席!你想抓我回去?我就看你怎么把我抓回去!你找法警来拉我啊!你们不是会来硬的吗?”
那人往前一步,说:“哎,你不要这样讲……”
周××看样子是个老江湖,经验丰富。他伸手一指,大声喝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一步,你信不信我马上就打你!在这里你敢跟我还手?”
那人一愣,连连后退几步,说:“好好好,你不跟我们回去,你别激动啊,别激动。你慢慢排队吧。”说完转身就走。
周××余怒未平,转头对前面围观的人说:“这些法院的人都坏透了,欺上瞒下,每次想尽办法要抓我回去,他们就是怕我把事情兜出来……”
他正说着,不料穿便装的那人已经回转来偷偷接近了他。旁边的人正要提醒,那人一把抢过周××胳膊下挎着的皮包,掉头撒腿就跑。
周××遭遇此偷袭,不禁一怔,想到包里的东西十分紧要,丢了包就无法上访,焦急之中无暇分辨,立马追了上去,嘴里大骂道:“操你妈逼的,还我的材料!”
他果然掉入了陷阱。追出不到二十米,就从两边杀出几名法警,把他一把摁住,往胡同口的车上拽。他在几个大汉的拖拉下手舞足蹈,奋力挣扎。看得出他愤怒异常,额头青筋暴出,声嘶力竭地大骂着:“操你妈的,你们现在敢明抢了啊!操……”
一巷子的人呆呆地目送他被塞进车里呼啸而去,心中暗暗敬佩便衣男子智勇双全文武兼备,不由得看得痴了。待回过神来,接访众人纷纷摩拳擦掌意欲效仿,现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这时,接待室里最高院的一个法警出来喊道:“闹什么闹!都安静点!不然都赶走!”
瞬间就安静了。
牛庭长从里面出来,对我们说:“走。”
我们走出小巷,牛庭长说:“我们院今天还会来好几个人,现在各个点的人力差不多足够了,领导交代给我们的任务是去上访村。”
小于问:“去上访村?干吗?”
牛庭长说:“上访村里有好几个涂城的上访老户,在这住好几年了。我每次来都要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能劝回去最好,就算劝不回去,我们也得去劝,这个工作我们至少得去做。”
这个我能理解,在很多时候我们决定不了事情的走向和结果,明明知道做了没用的工作,我们还是必须要去做,就为了以后领导问起来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这个工作我做过了”。就好比双方当事人的要求差距巨大犹如天上地下的案件,明明知道不可能调解,还是要反复地调,反复地做工作,就是这个道理。调不成不是我的错,但根本没调就是我的不对了。虽然领导只关心结果,但只要我有一堆厚厚的调解笔录,领导也不好把气撒在我的头上。
息诉息访也是如此。如果换成我是上访户,我绝不会因为接访的几句话就放弃诉求乖乖回家。但由于我不是上访户,只是个接访的,所以不管我怎样理解他们,领导让我做的事我还是必须去做的。
决不妥协 三十二(1)
我们跟着牛庭长走进了上访村。
进村前,牛庭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数码相机递给我,低声叮嘱我们说:“如果有人问,就说你们是记者。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我和小于愣愣地点头。
这里到处是低矮破败的平房和窝棚,横七竖八地杵着,没有一点秩序。到处都是小路,又好像每条路都走不通。我和小于像是走进了迷宫,分不清方向。牛庭长轻车熟路,带领我们转过一个又一个狭长的弯道,在泥泞的小路间穿行。
牛庭长说:“马上见到的这个人,你们就叫他老王。他在这里上访十二年了。”
我和小于一起问:“什么案子?”
牛庭长说:“他儿子被人打死了,一审判凶手无罪,二审判了缓刑。老王想不通,去省高院申诉,省高院复查给驳回了。老王在省高院门口上吊,被救了下来,之后他就来北京了。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我问:“为什么不判?”
牛庭长说:“具体情况不清楚,听说那凶手是个太子党,判决之前省里领导就批条子下来给意见了,法院按照意见判的。”
我们都无语了。
牛庭长在一个红砖砌起的平房前停下来,转头对我们说:“到了。”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里一个女声问:“谁啊?”
牛庭长说:“我啊!”
这是个顺理成章的回答。我心想谁知道你是谁呢。里面果然没动静。牛庭长补充道:“我找老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女站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我们,问:“你是什么人?”
牛庭长说:“我是老王的朋友。”
妇女不说话,狐疑地盯着牛庭长看。
我赶紧上前一步,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说:“我们是记者。”
妇女这才让开身子,让我们进门。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得很。我一进来就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六七个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居然挤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是眉头紧锁,满面愁容,我脑子里当场就跳出一个成语:“苦大仇深。”正中央一个老太太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孩子见到我们进来就开始使劲地哭,老太太轻拍着哄道:“别怕,别怕,不是法院的坏人。”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站在屋子当中,面面相觑。开门的妇女跟我们说:“老王死了。”
牛庭长吃了一惊,说:“啊?什么时候的事?”
妇女说:“死了有小半年了。”
牛庭长问:“怎么死的?”
妇女说:“他们省里来接访的人拉他回去,他不肯走,被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一星期就死了。”
牛庭长不说话了。我想起办过的一个贩卖毒品的案子,罪犯的老父亲不停在为儿子申诉,我接待过他不下二十次。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年纪很大了,头发也掉光了,两眼浑浊,泪水也浑浊。那案子铁证如山,无可置疑。我很同情他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但也体会到了父爱的厚重。像这样的父亲为儿子的申诉,如果有停下来的那一天,那原因一定是死亡。
死亡为我们消灭了一个顽固的老上访户。我不知道回到涂城之后,当院领导听汇报时得知一桩多年的上访案件就此了结的时候,是将一声长叹,还是一笑开怀?
牛庭长和屋子里的人聊了一会,他们真的把我们当做是记者,所以毫不忌惮地向我们诉说自己的冤屈。他们展开写着冤情的材料,举在胸口让我们拍照。
牛庭长问当中的老太太:“你为什么案子上访的?” 。 想看书来
决不妥协 三十二(2)
老太太说:“我给我爱人平反,他在83年严打的时候被判了投机倒把,枪毙了。”语气异常的平静。
老太太接着说:“我来北京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最高院都是给我开个信访处理意见函,让我回地方解决,地方不给解决,我只能再来北京。二十多年了,我被打击报复过,被拘留过,被地方干部殴打过,被送过精神病院,被抄过家,被拆过房,被罚过款,被强制进过学习班,去年我来北京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走了,除非问题解决,否则我再也不离开这里了。”
牛庭长说:“您这也不是办法,没想过其他法子吗?找找律师,或者有名的学者?”
老太太嘴一撇,说:“律师都是认钱的主,前几年被律师骗走不少钱,后来也请不起了。学者也是用钱才能收买的,是不会替我们老百姓说话的。”
她怀里的孩子又“哇”地一声哭起来,开门的妇女过来把孩子抱走。老太太接着说:“我们现在就相信媒体,相信记者,希望你们能把我们的情况公布到网上去,我相信社会上还是明眼人多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喜欢记者,觉得这个行业的人掌握着话语权,却一直没有说过几句像样的真话,而总是会为钱或者为权睁着眼说瞎话。我从来没想到,对上访者来说,记者比法官值得信任得多。我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动摇了。
牛庭长问老太太:“这屋里的都是您的家人吗?”
老太太说:“不是,我就自己一个人。在老家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不过都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他们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不认我了,我也不想牵连他们。我一个人来去也自在,就这样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眼泪也早就哭干了,哪天死就算到哪天吧,也是个了断。”
开门的妇女说:“我们都是来了才认识的,一起租房子住的。”
小于惊讶地问:“啊?这么破的房子还是租的啊,多少钱?”
妇女说:“每人每天3块。”
小于问:“钱花光了怎么办?”
妇女苦笑说:“早就花光了,捡破烂呗!”
我看见屋里的角落里有个旧的油漆桶,还有几个方便面的纸碗。妇女说,那是他们吃饭的家伙。油漆桶就是锅,刷干净了煮开水,煮从附近菜市场捡来的菜叶子。我给这些所谓的餐具也拍了张照片。
可能是我们的表情看起来比较沉重,那妇女似乎要安慰我们一般地说:“我们这日子过得算好的了!你出去看看,好多交不起房租的,只能在墙角用树枝支几块塑料布睡在里面,还有的身上裹块塑料布就睡在铁路大桥的桥洞里,经常有人被冻死。之前还有收容遣返制度的时候,我们都不敢上马路,半夜经常有警察和联防过来踢门,查身份证,把人带走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太太补充说:“带回去都关起来了,有的就送精神病院里了。”
谈了一个多小时,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冤情。后来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来了好几十人,都是住在附近的上访户。原来大家听说有记者,都想来给记者倾诉自己的冤屈。
牛庭长赶紧说:“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整理整理材料了。要不,改天再来?”
门口的人不允,堵着门不给我们走。
这时候老太太站起来了,我这才发现她的左腿有点变形,看样子是外伤。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说:“你们不要这么急,把人家记者吓到了谁还敢再来?今天时候不早了,就算了吧。人家说了改天来,就肯定会来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决不妥协 三十二(3)
老太太在上访户里算是资历老的,应该颇有些威信。她发话后,外面的人也不为难我们了,让开了路。中间有个男的握住牛庭长的手,说:“记者大人们啊,你们一定要再来啊!你们一定要来听听我们这些人的冤屈啊!我们的苦没处去说啊。你看看我,才40岁,就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听到他说他40岁我吓了一跳,他头发掉光,胡须花白,满脸刀砍斧劈般的皱纹,看上去像是70岁。
牛庭长说:“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再来的。”
人群里有人说:“我们给记者大人唱首上访歌吧!”众人哄然说好。
他们站拢在一起,放声唱起来。我举起相机,给他们拍了张合影。
离开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千叮万嘱:“一定要发表到网上去啊!”我一个劲地点头,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
出来的路上牛庭长告诉我们说:“最高院的信访接待室就要搬到红寺桥去了,这个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的上访村的寿命估计也没多久了。”
出得东庄,旁边就是繁华的开阳路,中间只隔着一道矮矮的围墙,仿佛划开了天堂和地狱。不远处的铁路桥上,一辆和谐号动车呼啸而过。这番景像让人感觉是如此的不谐调。
我打开数码相机,看刚才给上访户们拍下的合影。由于是雪天,光线不够,很多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照片上,他们正张着嘴巴引吭高歌,那首《上访歌》还不停地在耳边回响:
“正月里呀正月正,百姓含冤访京城,盼望清官断公平,我说哥们儿呀,盼望清官在京城哪,哎咳哟
二月里呀龙抬头,百姓上访有理由,建国已逾五十年,我说哥们儿呀,法律法规很健全哪,哎咳哟
三月里呀两会开,年年都喊反腐败,可叹国法无尊严,我说哥们儿呀,追求真理难上难哪,哎咳哟
四月里呀有十八,人打官司别想家,贪官污吏掌大权,我说哥们儿呀,秉公执法成空谈哪,哎咳哟
五月里呀是端阳,人权入宪心欢畅,百姓有冤向党诉,我说哥们儿呀,党是我们的亲爹娘哪,哎咳哟
六月里呀六月六,池塘水沟都发臭,苍蝇蚊子在水沟,我说哥们儿呀,睡着之后它吃够哪,哎咳哟
七月里呀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