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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叫省城的地方,即便是考不上大学,也会给你安排工作。这个好,他想。他对那个远方的城市充满期待。那些高楼、那些汽车、那些电影院……不久的将来,他会生活在它们之间,属于它们的一部分。他整天都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
这一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曹大屯突然收到父亲老曹的来信。老曹让他跟班主任老师打好招呼,过年后就跟他去济南。曹大屯高兴地蹦起来,同时,也突然有了一种失落。这里毕竟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当然,还有储小青。
那肯定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头天刚落了一场大雪,所以这一天天晴得格外好,傍晚的夕阳格外浓艳,曹大屯再一次来到湖边,折断的芦苇上挂满雪条,湖面被雪封得严严实实。白雪,夕阳,晴朗的天空,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他心里却有些伤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到湖边了。两年多来,他对这个湖有了感情,他最能感受到它四季的变化。然而,遗憾的是,由于自己的怯懦,却一次也没有绕过小湖,拐上马路,迎着储小青走过去。这一天,他鼓足勇气,想试试。他一定要跟她说上几句什么。
储小青穿着火红的羽绒服,一跳一跳地出现在湖对面。曹大屯踏着湖边的白雪,拐上马路。由于雪天路滑,储小青没有骑自行车,她走路的样子更好看,羽绒服帽檐的绒毛遮住她的额头和眼眉,她低着头,两只脚尖顽皮地蹚着雪花,她并没有看到他。他穿着一件绿色军用大衣,袖子脏兮兮,他喊了一声储小青,声音怯怯的,把衣袖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储小青抬起头,一双又黑又深的大眼睛看着他,她停下脚步,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她的脸被冻得红润润的,像个大苹果。
“这么冷的天,还来找灵感?”
“我……”曹大屯的脸腾地红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哦,我知道了,天虽然冷,但景色好。诗情画意,对不对?”储小青满脸真诚。
“我,我要走了,年后我不回来了,我要去济南,我的户口在济南,我得到那里去高考。”说完这串话,他呼吸困难。不敢直视储小青。
“是吗?那祝贺你啊。”
“储小青,你、你肯定能考上自己满意的大学。”
“谢谢。那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歪一下身子。
储小青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突然冒出一句:“储小青,你说咱们还能再见面吗?”
储小青犹豫了一下,说:“能吧?怎么会不能呢?”
储小青笑了,那么迷人。
他扭过头去,踩着雪,大踏步朝学校方向走去。他长长地吐一口气,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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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人 4(1)
这一年春天,曹大屯跟在父亲老曹身后,兴致勃勃地来到省城济南。公共汽车刚刚爬上黄河大堤,还没有看到城市的皮毛,但他似乎已经感受到城市的热度,嗅到城市的气味。他扭动着屁股,开始伸头探脑坐卧不宁。一旁的老曹正睡着觉,他可能被儿子扭动的屁股弄醒了,他睁开眼,扭过头,突然朝儿子咧嘴笑了笑。曹大屯猛地一愣,长这么大,他从来没看到父亲这样笑过,这是一种让他说不出什么感觉的笑,尽管也许不足一秒钟,但让他费解,让他陌生,他甚至从中感到一丝狰狞。他的屁股一下子老实了,半天没动,汗水悄悄从脊梁缝里渗出来。
城市南部连绵的山头让在平原地区长大的曹大屯新奇不已,心里涌动着诗意,连汽车尾气和沥青的焦臭味儿都令他兴奋。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一直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却在这里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不要说宿舍,连一张床都没有他的。头天晚上,老曹把他安排进单位的招待所后,就跟同事喝酒去了。第二天,老曹把一张木板床硬硬地塞进单位四楼的集体宿舍。为什么说“塞”呢?因为这个教室般大小的房间里已经摆满十四张床,每张床都撑着蚊帐,像一座座小房子似的,显得特别拥挤。老曹挪了又挪,挨了又挨,总算在门口偏左挤出一个床位。尽管冷漠的白眼扫来扫去,但老曹一点都不在乎,毕竟是单位的中层干部,又是野外队的领导,还没人敢对他说不好听的。
老曹眼盯着这张床,脸上升起一股成就感,他使劲拍拍手,对儿子说:“好了,你就住这里了。我那边还有事,下午该回去了。”
曹大屯盯着父亲,脸憋得通红。
“还有什么事吗?”老曹问。
“那,那我怎么学习?”
“你就在这里学嘛。住在这里的这些叔叔,可都是大学生中专生,不懂就问。”
“那,那我没有学校啊?”
老曹的脸上露出尴尬,说:“这个时候转学,麻烦得很呢。我已经跟劳人科的叔叔说好了,咱就以社会待业青年的形式参加高考,劳人科的叔叔正在给你办。你安心学习,什么事都不要管,好不好?”
不好!曹大屯心里想。当然,这话没有说出来。父亲这是在应付事儿,离高考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是最关键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在老师的辅导下向前冲刺,你曹大屯靠自学,你是神童啊?曹大屯立刻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觉得自己像一个破包袱似的,被父亲老曹丢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人要了。
倒也自由了。在学校里,还有老师管着,在这里,别说管,连理的人都没有。但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在这个叫济南的地方住了下来。
济南因泉水而闻名,被誉为“泉城”。既然是泉城,水自然好。曹大屯来到济南后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水好喝,甜、甘、滑,特别顺口。而枣城的水,是全国含氟最高的几个地方之一,水质硬,又苦又涩,从枣城出来的人,牙齿大都发黄,不是枣城人不讲卫生,而是水的原因。他甚至认为,自己尿床的毛病,说不定也跟枣城的水有关系呢。当然,他只是这样偷着想想,毕竟没有任何说服力。他暗暗祈祷,换了个生活环境,但愿这个讨厌的毛病会自动消失。
白天,曹大屯一般不走出宿舍门。这里是机关大楼,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怕见到太多的陌生人。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都有些硬着头皮的感觉,怕别人瞅着你比比画画的样子。有一次,曹大屯端着饭盒,被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截住了,其中一个问:“你是曹有祥的儿子?”曹大屯的脸腾一下红了,点点头。另一个“哎哟”一声,夸张地说:“曹有祥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他可真厉害!”曹大屯垂着头,恨不得扒道缝儿钻到地下去。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对曹有祥的这个儿子这么感兴趣。因此,他白天不出门,白天宿舍里相对安静一些,能够读读英语、做做数学题、背背政治。累了,就站在窗前,盯着外面那条宽阔的马路。这一年非同寻常,整个世界乱糟糟的,公共汽车上涂满标语和漫画,经常能看到一排排的学生列队穿过马路,他们举着小旗,偶尔攥起拳头来喊上一句。仔细听,也听不清他们喊的是什么,他觉得大城市的生活就是有意思,既新鲜又热闹。。 最好的txt下载网
城市人 4(2)
晚上,宿舍里的人回来了,这边一桌打扑克的,叫打够级,打着打着,就有人骂起娘来;那边一桌喝酒的,喝着喝着,就划起拳来。他们这种生活挺有滋味的,曹大屯看看这边,瞅瞅那边,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快乐。心想,难道这就是大中专毕业生们的生活?跟他想象的简直是差太远了。当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有时候,他一个人来到马路上,他不敢走远,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他坐在花池边沿上,屁股下面的水泥和石子还散发着白天吸纳的温度,让人感到特别舒服。路灯下,一对对的男女骑着自行车飞速而过,女的搂着男的腰,把半张脸贴在男的后背上。这时候,他想到储小青。后背上似乎能感觉到储小青脸上的温度,尽管他连储小青的手指头都从没碰过。这时候,他特别思念那个叫枣城的地方。5
这天夜里,曹大屯跟中了邪似的,翻过来掉过去,就是睡不着。头顶上,两架吊扇呼啦啦响着,身上还是汗不拉叽。父亲早说过,济南没有春天,说热就热。当时他还不相信,觉得父亲是说着玩儿,哪有这样的天气,今天还穿着毛衣,明天就穿背心了。现在他相信了。后来,他干脆闭上眼去想储小青,储小青的笑容如同幻灯片似的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放着。再后来,他似乎闻到母亲自制的咸菜的香味儿,他又在村西的池塘里摸鱼了……
来到济南两个月后,他第一次尿床,幸亏天热没盖被子,只是尿湿了毛巾被、床单和褥子。他趁着别人没起床,急慌着把毛巾被和床单洗出来,又拿卫生纸盖在尿湿的褥子上,然后把衣服扔在上面遮盖着,他没有新床单可换。待宿舍里的人都上班走后,他来到靠窗的桌子边,盯着马路上洪水一般的车流,竟然淌下泪来。
“哈,想家了是不是?”
一个稍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的蚊帐里传出来,把他惊得一哆嗦。他忙把眼角的泪痕抹掉。
“都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想家。”
一颗硕大的脑袋从蚊帐里钻出来。此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皮肤黑黑的,身上仅穿着一个三角裤头,胸部的几根毛撅着,看上去是个剽悍爽快之人。曹大屯没见过这个人,好像这张床住的并不是他。但这个人看上去并无恶意,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妈的,机关上这些老爷们整天养尊处优,我们野外队的来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个人一边骂着,一边点着一支烟,“我知道你是曹有祥的大公子,我跟你爹干过两年,后来到另一个分队去了。你住这里,准备参加高考?”
曹大屯点点头,真没想到还会有人知道他的情况。
“要是我见到你爹,我会说他,这种狗屁地方能学好习吗?你爹办事就是大大咧咧。当然,你爹也有你爹的难处,我们干野外的都是后娘养的。”
曹大屯对眼前这个人有了些亲近感。
“去过千佛山没有?”
曹大屯摇头。除了大门口左右一百米之内,他哪里都没有去过。
“走,一会儿跟我逛千佛山去。”
曹大屯有些犹豫,毕竟刚认识没两分钟,话也没说上两句。
“哦,我姓姜,叫姜大伟,哈,跟那个歌唱家同名,没人家风光。不过,你不用喊我叔叔,叫我大伟或者伟哥都行。”
曹大屯被他的豪爽所吸引,心情也好起来。就叫了一声伟哥,感到蛮顺口的,自己禁不住龇牙笑了。那时候,“伟哥”还没有被注册为一种药品,含义也不像如今这样丰富。。 最好的txt下载网
城市人 4(3)
曹大屯跟着姜大伟,伟哥,坐上2路公共汽车,来到千佛山下。到济南后,这是他第一次出来玩儿。有两次他倒是想自己出来转转,但一想到那蜘蛛网似的街道,街道上那惊牛似的汽车,就打消了念头。谁让自己是在农村长大的呢,城市对于他来说,还得慢慢适应。这一次机会难得,他跟在姜大伟身后,紧盯着人家的一举一动,怎样过马路,怎样看站牌,怎样等公共汽车,怎样买车票,等等吧,一一记在心里。姜大伟看到他神情紧张,就说:“我刚考上大学的那年,坐火车去长春,竟然不知道火车上有厕所,差点尿到裤子里。哎呀,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命苦啊。”说完,姜大伟苦笑一声。
姜大伟买了两张门票,他们进得山来。姜大伟攥着门票,笑着说:“你说我这是何苦呢,难道平时爬山还没有爬够?”曹大屯一想也是,早听父亲说过,干地质的就是整天爬山,想必伟哥早已爬够,但想到他从一大早就发牢骚,心里肯定有事儿。与其说来爬山,还不如说是来散心的。
曹大屯一边爬山,一边听姜大伟讲他的一些事情。原来,姜大伟是学地质的,长春地质学院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地质队,快六年了,一直在野外跑。年轻人在野外跑,累也罢苦也罢,都算不上什么,但年轻人需要谈恋爱啊,得找对象得结婚啊,这就麻烦了。六年来,姜大伟每次回到济南,都要见上个把姑娘。“至少一个加强排了。”姜大伟苦笑一声。人家姑娘一听他长年在野外跑,偌大个济南市,连张睡觉的床都没有,就都打了退堂鼓。“这都九十年代了,谁还愿意过那两地分居的生活。”这次姜大伟来济南,是专门来见一位好心的大姐为他介绍的一个姑娘。这姑娘在橡胶厂工作,长得五大三粗,留着短发,说话瓮声瓮气的,有个优点,爱笑,笑声比他姜大伟还豪爽,不过她一笑,就露出一片粉红色的牙床。她每露一次牙床,都如同有一把小刀往姜大伟的心窝里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