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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我得跟师傅……”
……
“曹大屯,饭后机修上来修传送带,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哪里也不能去!”这时候,师傅在他们身后说话了。
曹大屯忙“哎”一声,看着胖子,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胖子只好松开紧攥他袖子的手,有些悻悻地走了。曹大屯如释重负,回到班房,一屁股坐在连椅上,长长地吐一口气。
“那个胖子找你干吗?”
“叫我去喝酒,我又不会喝,光看着人家喝,多没意思,”曹大屯打了个咯噔,又低声嘟囔道:“最后还得我掏钱。”
师傅半天没吱声,最后说:“他再来找你,我替你挡着,从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你不愿意理他。不愿意理就不理,有什么大不了,他能把你吃了?你也太软,以后抡抡铁锤,先得让身上肉鼓起来,骨头硬起来。”
。。
家,甜蜜的家 1
老曹一家人的户口转到济南已近三年,全家人共聚一堂的愿望却一直没能实现,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单位没有盖房子,单位早就有盖房子的打算,但仅仅是打算而已。老曹一看房子没戏,自己回到济南也没有什么屌意思,就没有急着往机关调,再说,野外还多个三十、五十的补贴,可别小瞧这点钱,这对老曹来说非常重要,他得一毛一毛地攒起来,将来把家搬到城市来,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所以老曹的日子过得相当紧巴,从来不舍得乱花一分钱。
前段时间回机关,老曹听同事说,他的儿子曹大屯还时常下个饭店喝个小酒,这气一下就涌到胸口窝。来到集体宿舍里,老曹扒开曹大屯床上的蚊帐,看到儿子正捂着被子睡大觉。心想你个狗日的倒是吃得饱睡得香,老子在野外住着人家的破庙,饥一顿饱一顿的。心里想着,便一把拽开曹大屯的被子。曹大屯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一看是父亲,忙坐起来。
“大白天的还睡觉?”老曹压着火气说。
曹大屯垂着头,头发乱得像鸟窝,他梗起脖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接着又垂下头去,他好像不愿意多看老曹一眼,又好像是跟老曹在赌气。老曹一看儿子这个样子,那股压在心头的火气一下子蹿到额头上,说:“你跟我说说,你上班都快一年了,你存了多少钱?”
曹大屯还是那样坐在被窝里,他的一只手不时地拽一下被角的线头,打哈欠打出来的泪花挂在睫毛上,似乎隐约还冒着热气。拥挤脏乱的集体宿舍里静悄悄的,因此老曹的喘气声显得特别粗特别重。
曹大屯一声不吭。老曹目光如炬,眼窝里喷出的火焰由于烧不到儿子,就四处扩散,他一下子看到曹大屯枕头边有一盒大鸡烟,如同猫见老鼠,弯腰伸手一把把香烟攥在手里,像发现罪证似的,“啪”一下把烟拍在破桌子上,说:“好东西学不来,抽烟喝酒倒是都学会了!”
“人家上夜班,一宿没睡呢,刚睡着,你看你就来了。”曹大屯有气无力地说,他依然垂着头,依然没看他一眼。
儿子这么一说,老曹立刻愣一下,尽管儿子的声音不大,但到了他耳朵里,却如滚滚的雷声,他突然想起儿子是在工厂上班,他忘了儿子上的班是三班倒,那家工厂他从来没去过,他不知道儿子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上班。是啊,你这个爹是咋当的?老曹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他回头一想,曹大屯连学习带上班,一个人在济南住了近两年。你问过人家几回?再看曹大屯,头发干刺棱黄巴巴,脸色灰乎乎,暗淡无光,那眼神似乎也有些不对,飘忽不定,好像是故意在躲他。哎呀,老曹这一琢磨不要紧,这心里开始火烧火燎,这屁股也跟着扭来扭去,心跟发酵的面团一样软下来,一个长屁,一肚子气话呼哧一下跟着跑出来。老曹坐在对面床上,点着一支烟。
“平时多吃点好的,上夜班,挺辛苦的。”老曹说出这话来,有点馊了的味道。
曹大屯还是低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当然了,也不能乱花钱,每个月存个三十、五十的,时间一长就多了。是不是?”
曹大屯没点头,也没摇头,过了会儿,他抬起头说:“我上班这一年,平均每个月一百零五块钱的工资,除了给奶奶买了一双棉靴子,给娘买了一条围脖,给大洋买了一个铅笔盒,啥钱都没剩下。”
说完,曹大屯又低下头去。他说话的口气和这副模样,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老曹一听,这火又一下子蹿起来,刚工作,这工资不算少,三十、五十应该能剩下,但他竟然一分钱也没剩下,一个屁孩子,能有多大花销。这也印证了同事的话,这钱是下馆子下进去了。但老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儿子说了,他突然发现他跟孩子之间是相当生分的,这些年来,由于不在一起生活,他从来没跟儿子细心交流过。这几年还稍好一点,他们这些跑野外的,假期相对宽裕一些,他家在农村,年假加上麦收秋收假,可以回去个三次两次的,帮家里忙忙秋。可是前些年,一年到头,就十二天年假,他记得那时候回到家,两个孩子总是躲在母亲和老婆身后,让他们叫爸爸,他们满眼的是陌生和惶恐,等到慢慢熟悉过来,刚敢怯怯地叫一声爸爸,他却又走了。
想到这些,老曹这心里就发慌,过了四十岁,他才觉得一家人能够在一块生活,是多么重要。这时,老曹心里的火气也不知道如何撒了,他鼓着双眼,瞅一眼还低着头的曹大屯,说一句:“慢慢来嘛。”
家,甜蜜的家 2(1)
1991年春天,老曹听到准确的消息,单位要盖房子了。这时候的地质勘查大队改名叫地质勘查院。分管此事的副院长是他多年的老同事,他了解老曹的家庭情况,专门打电话告诉他,说图纸都定了。当时,老曹正住在胶东的一个小镇上,带领着地质分队在搞地矿普查。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径直走进伙房,朝炊事员大手一挥,说,晚上,红烧肉,奶奶的。
那天晚上,在小镇拖拉机站宽敞的大院里,在一棵老槐树底下,老曹和一大帮地质队员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肉是红烧肉,酒是景芝老白干,高度的。不一会儿,大伙就进入状态,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划拳又是骂街。老曹说,男愁唱,女愁浪。这帮小子心里苦闷着呢,不让他们发泄出来,早晚要出事。多年来,老曹治队有方,靠的就是诸如此类的野外经验。隔段时间,你得让他们鬼哭狼嚎一次,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抖搂抖搂,靠的是啥?酒!所以,老曹率领的这个分队,号称“酒”分队。这在机关没人不知道,每次机关下来人,都是分队的节日。但就是这个酒分队,工作效率最高,事故最少。所以老曹在整个大队,威望还是蛮高的。
这天晚上,老曹并没有参与到唱跳之中,他背靠大树,嘴里叼着香烟,不时地抿一口酒,不时地夹一块肉,他眯着眼睛,在同事们的喧嚣中,开始规划家庭的蓝图。
要说起来,老曹对眼前这样的生活,早已厌倦透顶。自己年龄不小了,可以说,漂泊了大半辈子,还居无定所,还跟个流浪汉似的。当然,在全家“农转非”之前,老曹不是这样想的,那时候老曹想的是自己退了休,还要回到老家农村去的,叶落归根嘛。没想到时代变了,就跟睡了一觉似的,迷迷糊糊的,自己全家竟然都变成了城市人。这可是以前老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老曹回顾自己的大半生,觉得过得有些糊涂有些窝囊,甚至根本不是为自己过的。上大学的时候,自己家里穷,一件衣服穿了又穿,洗了又洗,补了再补,衣服可以补,但布鞋不行,城市的路面硬,母亲做的布鞋穿不上半个月,鞋底就磨透了。这可咋办?老曹急中生智,到离学校不远的橡胶厂附近,捡来几块胶皮,用小钉子钉到鞋底上,你还别说,这可管了大用。所以当时,老曹那个自卑啊,你看人家那些城市学生穿的,那叫讲究,脚下的大皮鞋踩在教室的木地板上,发出来的声音几十年后依旧清晰悦耳,老曹能不自卑吗?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老曹能体谅父母,过完假期回城,家里有时候连车票钱都拿不出来,只好向邻居借,到年底卖了猪再还人家。说实在的,作为农民的父母供他这么一个大学生,够吃力的了。所以尽管老曹长得一表人才,但四年大学生活却没敢多瞅哪个女孩子一眼。倒是父母在老家没闲着,毕竟就是他这么一个儿子嘛,早早便给他说好了媳妇。老曹分配工作的那年回家过年,父母就给他置办了婚事。后来在那场爱情风波到来的时候,老曹想,他当时确实是不愿意结婚的,只是找不出理由来拒绝父母。
这时候,围坐在一块喝酒的人们,发出一阵嗷嗷的乱叫。老曹抬头一看,原来是队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从外面刚回来,老曹听说他俩在谈恋爱,这事已属于公开的秘密,所以大伙就跟他俩开玩笑了。老曹觉得社会确实是进步了,这在他年轻的时候,这样公开地出出进进,是不可想象的。那个男青年提着一个破草筐跑过来,说:“曹队长,看,刺猬。”大伙都抻着脖子看,边看边问哪里来的,小伙子说是在一个破窑边捡的。大伙又问你们到破窑边去干啥。小伙子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起来。 。。
家,甜蜜的家 2(2)
“在哪捡的送哪去。”老曹说。
“为什么?”小伙子很委屈的样子。
“别管为什么,快去。”老曹的口气又硬又坚决。
“小朱想养着它。”小朱是那个女的。
“不行,养不活的,快送回去。”
小伙子只好悻悻地走了。
“你们看到没有,这是个母的,肯定有小刺猬等着它。”老曹把话说得挺有感情。
老曹这么一说,周围一下子静下来,半天没人吱声。对面的工程师老王突然举起酒杯说:“还是曹队长厉害,我操,一眼就能看出刺猬公母来。”大伙“哄”一声都笑了。老曹也笑了,说:“不信啊?这叫水平,跟那些有经验的老工程师一样,哪里有矿没矿,一眼能看个大差不离,是不是?来,喝酒。”
不知道什么时候,拖拉机站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拖拉机站的院子里原本是没有灯的,地质队租住进来后,老曹让电工扯了几个灯泡,连老槐树下也扯了一个。这样灯泡一亮,院子里就显得灯火通明。老曹是很节省的一个人,就是公家的钱,他也不会乱花一分的,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想法,这大概也是属于多年的野外经验吧。
老曹还记得前些年,发生在仓库保管员老胡身上的一件事。那时候老曹还是一个技术员,他们几个地质队员住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老胡抽烟特别凶,他不抽烟卷,他抽那种老农民抽的旱烟。他从农村的集市上买来烟叶,自己烤,冬天嘛,庙里生着火炉子,老胡就在上面烤,把庙里搞得很呛。有一天,同住在破庙里的、刚从南京地校毕业分配来的小刘发高烧,夜里躺在床板上,突然骂起老胡来:“老胡老胡我操你妈,你天天在俺家烤烟叶,俺五个孩子让你呛死了三个,你这几年走好运,俺治不了你,过了这三年,你烂肠子。”大家开始以为小刘是烧糊涂了,但转念一想,不对呀,小刘平时是一个很懂礼貌的小伙子。这声音也不像是小刘的,骂的这话更不靠谱。一开始老胡也是挺尴尬的,他瞪着眼不知所措,显然是让小刘给骂愣了。老曹他们正准备制止小刘时,老胡猛一拍大腿,说:“坏了,狗日的是那群黄鼠狼子。”说着,老胡抄起一根棍子蹿出屋去,他沿着破庙的墙根边敲边骂。果然,第二天,退烧后小刘对昨天夜里的事一无所知。更奇怪的是,没到三年,老胡的肠子真的坏了,截去一米多长的一段,早早办了内退,回鲁南老家休息去了。老曹每次想到这事,这脑瓜皮就发麻,原先老曹不信这些事,但从那以后,老曹变得慎重起来。
那时候交通信息都不发达,地质队走哪儿住哪儿,荒山野岭,破房子烂屋子,闹过鬼的害过人的地方,没有他们不敢住的,这当然是出于无奈。那年夏天,分队的会计小高睡醒午觉,一睁眼,看到一条火红的大蛇正盘在他的毛巾被上,那蛇头高高翘着,正朝他吐拉舌信子,小高当场吓得晕死过去,尿了一裤子,高烧二十多天不退,差点把小命搭上。老曹当上分队长后,特别注意这些事儿,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要把职工睡觉活动的地方搞得亮堂堂的,他让队员们把房子先清理干净,然后再烧一把艾蒿或麦秸,把屋子熏一熏,接着他让队员们在屋里抽烟喝酒划拳,闹得热闹一点。老曹相信,明亮、烟火和人气,足以把那些瘴气邪气赶跑的。果然,老曹干上分队长后,类似的事情没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