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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晓维与李鹤讨论一份计划书。有手机铃音闷闷地响起,声音好像从很远处发出。李鹤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外面那间大办公室里,晓维的桌子离他的门最近。
晓维站起来:“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
李鹤指指靠近门口的那张矮桌上的公文包:“可那是我的电话在响。”
这种类似的事情一下午上演了不止一次。
之前晓维也曾试着换个角度思考:我怎么能随便就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呢?她决定自己去证实。
快下班的时候,她终于等到她这天一直在等的电话,收到她想确认的消息。
肖珊珊怀了孕,正在保胎。为肖珊珊办理手续的那人她也隐约记得,那是周然的朋友,正在看护肖珊珊的人则是这人亲戚。
给她提供信息的人服务周到,还慷慨地附送她一系列免费信息,比如肖珊珊的身高三围手机号码特长爱好。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晓维的手还是抖了一下,一时没捏住手机,把它掉进喝水的杯子里。
现在的地下行业神通广大,现在的公民隐私权也实在很没保障。这样的私人信息,只需半天就清清楚楚地打听出来。再想想,她自己的手机号码,不也是轻易就被陌生女人得到了,她无需替别人打抱不平。
下班后,众人纷纷离去,晓维用小型吹风机吹着她泡过水的手机。
办公室里只剩她与李鹤了。李鹤经过她身边,伸手指一指:“你给手机洗了个澡?”
晓维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
“可惜没传染给你,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需要解解闷吗?晚上请你吃饭吧,还有我家绯绯。她最近常念着你。”
“不去了,谢谢。”晓维迟疑地说,“李总,能帮个忙吗?”
“好。”
“你有没有可靠的律师朋友,能替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婚?”
李鹤看着她,半晌没回话。
晓维说:“算啦。我随便说说。”
“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就是离婚律师。听说他的代理人的配偶都很烦他,常有人放话要修理他。”李鹤说,“这人符合你的要求吗?”
周然数日后归来,刚到家就收到了一份快件,他感到了奇怪。因为他的东西一向只寄到公司,他的住宅地址在公司是保密内容之一。以前他偶尔从保安那里顺道取快递包裹,都是晓维网购的战利品,从没有他自己的。他那一向很灵验的预感又开始报警了。
那快件里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来自某个不算有名的律师事物所的某个不知名的律师,薄薄的一张纸上,用最机械化的语言和最没个性的打印字体告诉他一个事实,他的妻子林晓维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他协议离婚。倘若他不同意,林女士将申请诉讼离婚,他将作为林女士的律师与周然交涉。
林晓维的电话不出他所料地无法接通。
周然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他冲了个澡,洗掉一身的风尘仆仆,换身衣服重新出门。他去了晓维所居的单身公寓。
寓所管理严格,出入登记。这里周然只来过四次,管理员却记得他,认定他是林晓维的追求者,夸赞一番他眼光十分好,林晓维一看就是人间仅存的贤良淑德女子典范之类的话,闲扯了许久后才告诉周然,晓维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估计不是出差了就是去朋友家了。
这话启发了周然。他坐在车内吸一支烟,拨电话给乙乙:“晓维在你那里吗?”
丁乙乙没好气:“这位先生,老婆丢了请找人民警察别找我,我忙着呢。”此时她正在紧张地准备稍晚一些时候的直播节目。
周然在脑中回想了一下那封律师函里的电话号码,又拨通那个电话:“打扰了,崔律师。我是周然。”
电话一接通周然就后悔,他到底要有多愚蠢,才会主动去直面一名陌生的律师,完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名崔姓律师告诉周然,他即将受林晓维的委托在某月某日向法院递交离婚申请,如果周然坚持不同意离婚的话。他用周然最讨厌的音色和腔调念了三分钟周然最讨厌的那几段法律条文。最后他郑重地劝诫周然:“林女士顾全你的身份和声誉,不愿与你对簿公堂,她希望能够私下解决最好。她这样为你考虑,你身为男人也该多为她着想。”
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周然感到意外。这几天里,他也曾经与晓维通过几次电话,她说得很少,虽总是以忙作推托,但声音语气都正常。
周然意外之余又觉得也是必然,似乎如今这种局面早就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没有躲避的办法,只能等待着它的到来。如今终于来了。
这个晚上时间过得比较慢。周然也破天荒地听了一回丁乙乙的节目,想从中找寻出一点端睨,结果找出了不止一点。
“今天我要给大家推荐的经典电影呢是一部老片《热铁皮屋顶上的猫》,整部片子里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男女主角在冷战又热战唇枪舌战看得人十分过瘾,男主角怀疑女主角出轨,但我觉得出轨的其实是男主角,第三者当然都是那个男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片子,总之所有敏感的问题都十分隐晦……”
“说到女主角泰勒,这位女士最让人称道的是她一共结过九次婚,或者八次?哎,记不清了。其中有两次是与同一个男人,第一次他们结婚十年,离了,一年又又复婚了,不到一年又离了,离了之后他俩还是很相爱,这事儿若拍成电影一定很好看。说到离婚呢,有协议离婚与诉讼离婚两种……”
周然第一次发现丁乙乙原来这么可恶,他换台。另一个频道里,某个哀怨的男DJ正在放送怨男之歌,放了一支又一支。
已过凌晨十二点,丁乙乙回到家,轻手轻脚走向厨房找吃的,怕吵醒林晓维,不料晓维正坐在厨房里坐着,一边煮粥一边看一本英语单词书,吓乙乙一大跳。
“我走之前你不是已经躺下了?天亮还早呢,现在就起来了?”
“做了个梦,睡不着了。我给你盛粥,加糖吗?”
“周然回来了。他正在找你。”
“嗯。”
“你一个劲地避他也不是个办法呀。”
“嗯。”
“你俩真是……我不管了。”乙乙喝完粥后回自己房间,“你早点睡,念书时从不见你这么用功。”
乙乙在房间里长吁短叹。她喜欢林晓维又欣赏周然,向来认为他俩外表相衬,个性相近又互补,是难得的佳偶。他俩走到这一步,作为近距离的旁观者,她实在不乐见,看得直窝火。
凌晨十二点半,沈沉的短信准时发过来:“该睡了。”
这是沈沉每晚给她的睡眠提醒,像闹钟一样准时。他不赞成乙乙熬夜,又做不到时时监视,只能用这一招,虽然乙乙不见得听他的话。沈沉作息时间规律,这时间他早该沉入深眠之中了。
乙乙啪啪地给沈沉发短信:“起来,陪我聊聊天。”对方没反应。
乙乙又啪啪地给沈沉发短信:“睡姿不对,起来重睡。”对方仍没反应。
乙乙就这样无聊至极地给沈沉发了一条又一条,一直发到凌晨三点。她的最后一条短信只有一个字:“猪!”
次日乙乙又睡到日上三竿,沈沉只给她一条回复:“我猜你是想念我了。我也很想你。”
“想你X个头。”乙乙回复道。
“不许说脏话。”半小时后,乙乙的手机上又多了这么一句。
晓维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有些精神不济。李鹤谅她的处境,在她拿了几份材料找他签字时,指指其中一份说:“这些不太紧急的事情,你可以往后拖一拖。”
“老板,你待人这么宽厚仁义,应该去开慈善机构。”
李鹤说:“你自从当了我属下,口才越来越好。说话内容是褒扬,遣词造句却像贬损。”
“李总也一样,内容是在损我,用词却像在夸我。”晓维笑了一下。
李鹤笑道:“哎,你今天总算笑了。我没说错吧,你现在简直伶牙俐齿的,我还记得当初你在我这儿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呢。”
第16章(2)
晓维知道周然昨天要回来,所以早算准了时间寄快递给他,又实在不想见他,所以寄宿在乙乙家。结果这个白天周然也一直没来电话,不知是他太忙还是他根本不屑。晓维心说,这样更好,这样最好。
她没接到周然的电话却接到自己亲生父亲的电话,劈头先把她数落一通,怪她手机不开,怪她工作了这么久也不告诉他。
虽然晓维自己定期向亲生父母问候,可她实在很怕接到他们主动打来的电话,因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又通常都是找周然,比如让他帮忙安排工作,让他帮忙去疏通什么关系,而且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关系转了几道弯的人。林爸虽然自己没做出过什么大成就,倒是非常喜欢帮着别人瞎倒腾。比如这回,他要周然帮忙的是他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亲戚。
晓维自然是努力地替周然拒绝。周然那种冷情的个性,即使她与周然没僵持到现在这样的时候,她也很排斥这些事情,何况现在。
林爸说:“每回周然自己都没说什么,偏你弄得好像我要跟你借钱似的。我知道你护着你男人,可我也把你养到二十几年是不是?若要论道理,肯定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
晓维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欠你,可他不欠你。”
她的情绪久久没平复,当又一个似乎熟悉但又不是太熟的号码打来电话时,她一时不查接了起来,竟忘了这号码就是周然不公开的那个。
周然说:“下班了吧?我在你们楼下等你。”
晓维一看,竟到下班的时间了,她完全没察觉。她愣了愣,一时想不起要和周然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了。
晓维承认自己确实输给周然太多。她的落荒而逃,她的故作镇静,都被周然刚才那句话的从容不迫映衬成了一个笑话。也许并非周然多厉害,而是她自己太没出息。
她想了种种逃脱之法,比如在同事们的掩护下扬长而去,比如换上奇装异服蒙混出去,结果都不外乎丢自己的脸。最后她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小时,浏览着网络上的奇闻异事,一分钟一分钟地磨着时间。像这种公司密集人员众多的写字间,周然这种有头有脸有体面的人一定不会冒着被奚落冷遇的风险冲上来;耐性有限的他也不大可能牺牲宝贵的时间来等她一小时。所以,他应该知难而退了。
但晓维低估了周然的耐性。当她放弃了去地下车库取车,而临时想改成坐出租车回家时,她一出大门就被一辆戛然停在面前的车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去路,进退不能。车窗滑下,周然说:“先上车吧。”
晓维无论如何没想明白,这座大厦的出口有好几个,他为何能判断得这样准。
晓维抿唇把目光瞥向一边,站在那儿与他僵持着。但因为周然很没道德地挡住了其他车辆的必经之路,还没僵上几秒,气氛就被后面猛按喇叭的车给破坏了。晓维恨恨地咬了一下唇,拉开后门坐进去:“开车。”
“你想去哪?”周然地把车驶上快车道,客气地问。风度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晓维起先的躲避之意被他的自以为是成功地挑拨成了怒气:“我想去北冰洋,你去得了吗?”
最后他们去了海边。昨日里一场大雨使气温骤降,海水里泥沙浑浊,海风也冷得很,海边几乎没有游客,冷冷清清。晓维径自走上栈桥,不理会周然。今天她不同以往地披着头发,又穿了一条裙摆宽阔的长裙,随风在身后狂乱地舞动,好似随时都能飞走一般。周然走在她身后,不时地被她的头发与裙摆拂过。
晓维突然转身:“既然逼我来这里,现在又为什么不说话?”
“你有事可以直接对我说,何必借律师的口?”
晓维看着他。先前在她身后飘舞的头发被风吹得更乱,挡住她的眼睛,令周然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很久以前就对你‘直接’说过了:‘我要离婚,请你成全。’就这么简单,只需你一句话就能解决,可是你一直不肯,所以我只能另想其他办法了。不行吗?”晓维把头发胡乱地往耳后一拂,她竟然笑了。
“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由我们自己解决,别让其他人介入。很久前我们就这样约定过了。”周然被海风吹得突然偏头痛,那痛感来得强烈,以至于他的大脑出现了暂时的短路。这句不合时宜的话,他刚说完就知道失策了。
“需不需要让其他人介入,这决定权可在于你,只要你尽早同意离婚,自然不需要其他人介入。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晓维再度把挡住脸的头发使劲拂到耳后,加重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