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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松迷迷糊糊正要入睡。
覃文锋从上铺爬下来,推揉着王小兰:“小兰,小兰,快醒醒……”
王小兰睁开眼睛:“我没睡着。有啥事?”
覃文锋:“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王小兰诧异地:“下车?!还远着呢!你睡迷糊了吧?”
覃文锋:“不迷糊!这车咱们不坐了,到了站就下车,调个头转车去省城……”
王小兰不解地:“回省城去?为什么?”
覃文锋:“看病呀!当初,指望你大姐的钱,落了空,咱们没法子,才打道回府。现在咱们有钱了,赶紧回去治病啊!”
王小兰板起脸:“别‘咱们’‘咱们’的乱说,叫杨经理听见,笑话!”
杨松假装打起了鼾。
覃文锋听见杨松的鼾声,笑笑说:“没事,他早就见周公去了。”
王小兰:“有钱也是你的钱……”
“我的钱,也就是你的钱。”覃文锋把几叠钞票全塞给王小兰。
王小兰也不推辞:“真这么说?那好,我全收下了。——替你保管着。你呀,平时大手大脚搞惯了,存不下钱来。这钱,可别随便糟蹋了,留着娶媳妇……”
覃文锋附在王小兰耳边说:“天上的嫦娥,人间的貂禅,我谁都不想娶,就想娶你……”
这话反倒让王小兰流下了眼泪,不悦地说:“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说这话?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不是不是……”覃文锋连连否认。
王小兰佯装恼怒:“以后,不许胡说!”
“不说,不说。”覃文锋连声答应,“啥都不说了,咱们转头回去治病,动手术……”
王小兰强忍着肝区的疼痛,说:“医生已经说了,癌症已经广泛转移,错过了手术治疗的最佳时机。咱们何必把这辛苦钱,拿去赞助医院呢?”
覃文锋问:“那你的意思是?”
王小兰:“照原计划行事。尽快赶回学校。与其躺在医院里等死,不如把剩下的这点时间交给学生……”
覃文锋无奈而又钦佩地:“咳!我也拗不过你,就照你的办吧!”他爬到上铺躺下,却怎么也谁不着,瞪大了双眼,看着火车的顶棚。顶棚上由窗外射进的灯光次第闪过,列车的轰鸣声在耳边震响,恰如他此刻的心境:心潮澎湃、倒海翻江!
白天。县医院。化验处。
罗花把一张验血单递进一个小窗口,一个年轻的护士伸出头来看了看,冷冷地说道:“怎么又是你?!不行不行!”验血单被扔了出来。
罗花失望地:“喂!血还没验呢,你凭什么说不行?!”
护士也提高了嗓门:“还用得着验吗?我说不行,就不行!”
罗花:“你什么态度?”
护士:“我就这态度!”
田世昌拎着黑包,由此经过,听见有人吵架,便朝这里张望了一眼,没想到,吵架的人会是罗花。忙走拢去问道:“罗……亚男她妈,咋回事啊?火气这么大?”
罗花:“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来……验血,她还没给验呢,就一口一个‘不行不行’。她……她把咱们穷人的最后一条道,都给赌死了呀!”
田世昌伸进头去,问:“护士同志。是咋回事啊?”
见罗花说得痛哭流涕,护士的态度也不再生硬,她解释道:“啊,是这样的。她呀,接连到这里来卖过几次血,今天又来了。像这样,身体会抽垮的,再说,血液的质量也不能保证啊!我说不行,她就冲我发火,跟我吵……”
田世昌关切而又责怪地:“你经常来卖血?!”
“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罗花回避着田世昌的目光,泪珠扑簌而下,“今天……我也是逼急了呀!张老师为了救我们家亚男,自己走进老虎洞里去喂老虎。得赶紧凑钱,去把她赎回来!别说是血,就是要命,我也给!”
田世昌一伸胳膊:“你歇着,我来!”
“哎哟,那可使不得!”罗花急忙阻止,“女人的血贱,抽了还能再长;大老爷们的血金贵,抽一点就少一点……”
田世昌笑笑:“你这是哪来的奇谈怪论哪?!护士同志,抽我的血,行吗?”
护士:“行啊!欢迎啊!血库里正愁没血呢!你赶紧找医生开化验单去!”
火车站广场。
杨松、覃文锋、王小兰、花小朵带着大包、小件,走出火车站。
一位男青年走上前来,必恭必敬地说:“杨总,您辛苦了。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杨松在下属面前,不由自主地摆起了派头。他指着男青年向覃文锋等人介绍:“我的司机。” 转而问道,“开车来了没有?”
司机谦恭地:“当然。专程来接您去公司,车在那边……”
杨松:“今天我打的回公司。派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上一趟十八盘,送他们三位回乡。”
覃文锋和王小兰均感到意外,连声推辞:“不用,不用了,我们去坐长途汽车……”
“哎呀,你们就别推辞了!给我杨松一个报恩的机会,好不好?”见司机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便声色俱厉地叮嘱道,“他们是我的同乡,又是我的恩人。一路上小心点。他们说你半个不字,这车你就别想再开了。知道吗?”
司机连忙应答:“知道,知道。杨总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嘛!”
杨松满意地:“知道就好。哎呀!通过这次打官司呀,我才知道,‘尊师重教’,的确有必要!”
司机赶紧接过覃文锋手中的行李:“包包给我,您们请跟我来吧!”
杨松朝覃文锋、王小兰挥挥手:“二位,公司有急事,我就不送了。”
覃文锋:“不送不送。谢谢谢谢。”
县医院。化验室。
田世昌坐在走廊上,将胳膊伸进小窗。
他有节奏地握拳、松开,血液缓缓地流进了盛血的塑料袋。
罗花守在旁边,一个劲地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哟!又让你为我……”
田世昌额头上冷汗淋漓。
“你!你怎么了?!”罗花赶紧掏出手帕,却又不敢贸然帮他擦汗。
“我……我胸口难……难受。”田世昌脸色苍白,突然昏厥。
“世昌,世昌!田校长!老田……”见田世昌毫无反应,罗花惊恐地大叫,“护士,护士!快来人呀!他不行了……”
脱岗的护士听见叫喊,匆匆跑来。
课间十分钟。十八盘小学。
下课铃响了。张念念:“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同学们再见!”
学生齐声回答:“老师再见!”
教室的窗户全都没有玻璃,北风呼呼地刮进来,学生们一直蜷缩成一团。好不容易盼到下课了,学生们奔出教室去晒太阳,张念念掏出手帕,擦清鼻涕。一叠纸带出来,掉在讲台旁边。
张念念夹着课本,走出教室。一个小女孩追在后面喊:“张老师,您的东西掉了!”张念念接过一看,竟然是许家明在吉普车上交给她的信。她庆幸失而复得。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看信。
是一封长长的情书。滚烫的话语,看得她面赤耳热。
许家明的话外音:“念念:你的美丽,融化了我心头的坚冰;你的善良,激发起我对爱情的憧憬;你的文静,打碎了我情海的宁静。念念,请原谅我大胆而又冒昧地给你写信。你是否知道?自从和你失去了联系,我就开始经受情感的煎熬。打那时我就知道,此生此世,我唯有和你在一起,才有幸福可言。念念,让我一生一世陪伴你,当风雨袭来,我要做一把伞;当冰雪盖地,我要做一盆火;当烈日炙烤,你拿我当一眼泉;当长夜漫漫,你拿我当一盏灯吧 !……”
县医院。急救室。
病床上闭目躺着田世昌,手腕上插着针头,输液瓶就挂在床边。
罗花守候在床前,急得手足无措。
田世昌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我……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罗花:“医院。谢天谢地,总算醒过来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田世昌忆起当时情景:“啊!想起来了。突然之间,我感到胸闷气短、两眼一黑。‘完了!我要死了!我不能死啊!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呢!’想说,说不出话,想叫,叫不出声。没想到,去奈何桥上打了一个转,我又回来了!”
罗花擦着喜悦的泪水:“你呀!还笑!”
田世昌随手拔掉手腕上的输液针头。
匆匆走来的护士看见了,责怪道:“喂喂,你怎么把针头给拔了?!”
田世昌笑笑:“我好了。知道这玩意贵,滴一滴,一盒粉笔就没了;滴个三五滴呀,备课本哪,红墨水呀,全都滴进我的血管里去了。它那里滴水,我心里滴血呀!能省就省点吧!小同志,算算帐,我们该回去了。”
护士:“您再躺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护士一阵风似的走了。
田世昌叮嘱道:“卖血的事,千万保密。别对人说。”
罗花点头:“嗯,知道。你咋恰好跑到医院来呢?替我遭这份罪!”
田世昌:“咳!你是不知道哇!张念念被你家女婿抬走了,我心里火急火燎的,赶到乡里去找马主任汇报,说是马主任到县里开会来了。我马不停蹄又赶到县里来。汇报完了,乘领导正在研究办法的当口,我上医院来,给凤姣开点治甲亢的药,正好就碰上你了……”
护士:“我们主任说了,您卖血的钱,和我们抢救的钱,正好两抵了。两不找。您可以走了。”
田世昌苦笑着:“两不找?那……我的血不是白卖了?”
罗花劝说:“咳!蚀财免灾,能保住条命啊,就该去菩萨面前烧高香了!”
田世昌:“救人,急等着要钱啊!咳!那张念念现在还不知怎么样?急死人哪!”
罗花劝道:“可千万别把你再急出什么毛病来……”
“咳,走吧!”田世昌全身乏力,步履踉跄,两只脚仿佛踩在棉花上,罗花赶紧上前搀扶住他的胳膊。
黄昏。山道上。
黄亚男和田巧玲轮流背着黄亚军、拿着他用来行走的小板凳和书包。
张念念心情愉快,哼着歌曲,步履轻快。看见黄家姐弟和田巧玲,她加快步伐赶了上去。
张念念:“来!黄亚军,我来背你!”
黄亚男和田巧玲不让。黄亚军也不肯:“不要!您是女的,我不要您背!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自己走!”
张念念笑道:“哟!小小年纪,还分男女界限哪?你姐姐和巧玲不也是女的吗?王老师不也是女的吗?”
黄亚军满脸通红:“她们这些女的,跟您不同……”
“哈哈!有啥不同啊!来吧!”张念念不由分说,把黄亚军背在背上。
黄亚军拘束地:“张老师,我……身上脏,有气味。我怕……熏着你。”
张念念明白了:“啊!看我是城里人,讲卫生,怕我嫌弃你是不是?”
黄亚军使劲点头。
“放心吧,不会的。”张念念边走边说,“知道身上有怪味,就勤洗衣服勤洗澡哇!从小就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黄亚军:“我……洗凉水怕冷,洗热水吧,姐姐拾柴不容易……”
张念念夸奖道:“嗯,小亚军真懂事!”
黄亚军忽然说:“张老师,王老师的病,是不是累出来的?是不是天天背我给累出来的?您说,您说呀!”
张念念不好回答:“呃……病和累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没有直接的必然的关系……”
“我怕把您也累出病来……”黄亚军声音哽咽:“张老师,明天,明天我再不来上课了。连带老师和同学们受累,我心里难受。”
张念念扭头劝慰:“哎哎,小男子汉,怎么哭鼻子了?!黄亚军,记得少先队大队部的倡议书,是怎么写的?”
黄亚军背书似的:“记得。‘不让一个小伙伴辍学,不让一个红领巾掉队。’”
张念念故意给他“上纲上线”:“记得就好!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要是不来上课,少先队的计划不就落空了?会影响我们全校的荣誉呀!听见没有?张老师呀,看过一篇文章,说是每天负重跑步三公里以上,就能够减肥。你呀,别不好意思了,就当你每天是在帮张老师练减肥操,好不好?”
黄亚军伏在张念念的背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来到一座窄窄的小石桥跟前,桥下流水哗哗,桥面结着薄冰。
黄亚男和田巧玲争先恐后:“张老师,您背了老半天了。让我来背吧!”
张念念:“还行。过了桥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