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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队在水库修完后就解散了,玉品与小满随同社员们出外打起了野菜,看见别人总先要把怀里塞满兜里揣满才放入篮里,小满也学起了样,玉品说:“我们散工后再采自己屋里的吧,上次放伢子跟牛屎被搜出来还卡了饭。”小满说:“又冇天天搜,有么子关系。”玉品说:“早一向是运了粮回来呐,今天还不来粮的话说不定又会搜。”小满撅着嘴不情愿都掏了出来。收工前,小满借口到草丛里拉屎,顺便藏了些野菜,玉品看见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篮里的匀了一些过去。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早回的社员正围在食堂前坪的拖拉机周围,你一把我一把的抓着红薯干吃,一个个腮帮鼓鼓的,有的手忙脚乱把兜里怀里的野草掏出来,趁乱使劲塞薯干。小满连忙放下篮子急跑过去。未到跟前,贱伢与向营长等从食堂匆匆出来,对着人群一阵吼叫,命令社员列队站好,然后挨个搜身,搜出野菜和薯干的被勒令站到左边,光吃未藏的则站到右边。又让右边队伍里的社员把自己的篮子放到各自前面,采得少的则被拖入左边队列。
玉品一看阵势不对,重新调整了两个篮里的分量。
看见小满跟在旁边看稀奇,向营长问:“你的篮子哩?”小满赶紧回去拿,在几丈开外看热闹的玉品把两个篮子都提着慢慢迎过来,把满的那个递给小满。小满略一迟疑,伸手接过赶回来交差。
向营长对着玉品喊:“你的呢?快的咯!”玉品慢吞吞过来,向营长问:“怎么这么一点嘞?”玉品答道:“冇劲采。”向营长说:“别个都有劲,就你不同啊?!”玉品说:“来了。”向营长没听懂,茫然四顾,问:“哪个来了?”玉品说:“你堂客晓得。”
向营长刚想发作,贱伢说话了:“左边的人罚跪三个钟头,晚上停饭,右边的解散。”向营长跟贱伢说金玉品也应罚跪卡饭,明奇赶紧说:“她态度还是好哩,最后一个才收工。”贱伢没有做声,向营长也就没再提。
干部动辄对社员卡饭,如不干活卡,有病卡,下地晚卡,完不成任务卡,到会晚卡,这一次却一次性罚跪卡饭四十人,创下了历史新高。贱伢吩咐明奇把社员召集过来观看,并训斥了近一个钟头,然后才宣布开饭。
吃过饭后,天就全黑了,小满要去把藏了的野菜拿回家来,玉品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跟了上去。两人摸黑结伴而回,在路上听到了向营长及其几个心腹的说话声,想要回避已来不及,向营长问:“哪个啊?”紧赶几步过来仔细看人。小满一个激灵,提篮欲转身逃跑,玉品一把抓住他胳膊,使劲捏捏,说:“我们呢。”
向营长警觉的问:“黑灯瞎火的在外边搞么子鬼啊?”凑近篮子看了看,狐疑的问:“野菜哪里偷的?”玉品镇静回道:“你就讲得出口啦,偷的?哪里有偷啊?我们在山上摘的。”向营长说:“墨黑的怎么摘啊?分明是偷的,瞒得哪个住呀!”玉品说:“那你就到食堂里先看看咯,最好是过一下称,看少了冇,天天夜里都是墨黑的,冇看见哪个摸黑做事哪,不晓得想办法啊,我们打火把摘的。”向营长说:“火把呢?”玉品说:“点完就丢了不。”向营长问不出名堂,让姐弟俩走了。
两人回家把路上经过一说,倒是提醒了家贤,他略有所思的说:“这样下去野菜迟早都会挖光,屋里要早点动手才行。”于是全家每晚打着火把去摘野菜,连大孙子也跟了去,只留下金婶照看孩子。
晚上,金家把埋藏的谷子取了一坛回来,每晚用扎木棍连皮捣碎,把野菜切成碎末,拌在一起在菜锅里煎成焦粑,金、赵二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金婶自语道:“要是屋里石磨冇被食堂收走就好了,肯定还好吃得多。”大侄子小大人似的说:“奶奶,你想办法把壳壳去干净喽,掺到里头丢了味。”金婶说:“伢子啊,饿糠甜似蜜哩,有糠壳焦粑吃就不错了。”只是天气阴凉,野菜不好晾晒,金婶就把剩下的在热锅上焙干收藏起来。
一坛谷也就几十斤,即便只用作晚上加餐,二户人家也吃不了几次,赵婶一家同吃了一次后就百般推让,但金婶说:“妹子呀,你么子时候跟我们生分起来了咯,只要姐姐屋里有吃的你屋里就有,你不吃的话我马上就搬出去打地铺睡。”
赵婶留着泪说:“姐姐你叫我一屋人脸往哪里放咯,就几十斤谷,还要分我屋里一份,那房子是队上分你屋里住的。”金婶问:“那我只问你一个事,假如队上冇分,我屋里又冇地方安身,你会让我屋里住不?”赵婶说:“这几间屋还是当年你们帮着砌的,怎么不会呢。”金婶说:“假如我们冇帮哩?”赵婶说:“那也肯定会啦。”金婶说:“那还讲么子哩,几十年的感情还抵不得几斤谷啊。”赵婶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嫂子背后时有怨言,跟玉仁说:“俗话讲慈不带兵,义不掌财,家娘真的是。”玉仁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两家的关系。”嫂子说:“只有你屋里人特别,如今倒不好讲,就讲过去咯,跟一个雇农屋里冇大冇细的,不分个主次,不晓得怎么想的。”玉仁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屋里就是这个性格,你还莫怨,还幸得这样,不然我爷早丢了命。”嫂子极力克制,一直也没有发作,金婶也就装作不知道。
动员社员储蓄购了二次粮以后,大多数人家再拿不出钱来了,贱伢索性让各队自己筹款买粮,一队队长明奇也学样做起了甩手掌柜,要社员自己出钱去买。说是买粮,其实买的还是指标,实物不能拿回家,因为只有这样,干部才可以继续揩油;另外,为了达到上级要求的数字,表现出小坡的食堂坚如磐石,吃粮指标里还包括已种下的红薯种,按四斤红薯种顶一斤粮食分配下去,可是,又不能直接取出薯种,而是要等到薯种育出秧苗来,栽完薯秧后才可挖出来吃,此时地下的红薯种大多已经烂掉,即使没烂掉的部分,也是无淀粉无水分,更不用说有营养。于是,为了生存,贱卖东西一时成风,许多人家卖得家徒四壁。
芳妹子拿了家里唯一卖剩的一把大铁壶上了街,在街头一个角落里怯生生的站着,等别人来买,几个小时过去,连个问的人也没有,却见彭冬英、张富农、吴老馆、刘老倌、建桥、易富农等相继抱着被子、拎着包裹、扛着农具等,一个个从面前经过,找个地方放下东西,有的像自己一样有些害羞,有的则大声吆喝叫卖,逢人便上前兜售。每走过一个熟人,芳妹子开始还转过身去,生怕被人看见,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回避了,也学样主动叫卖起来,只是声音大多在喉咙里打转,恐怕只有自己听得清楚。
到了晌午,陆续有人卖完东西回家,芳妹子想起家中孩子,壮了胆挨家挨户去求人家买下,可出的价钱都很低,寻思道:这些城镇人家大多在工商合作社上班,有的家里还有工人干部,却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出价甚至比废品店还低,包子冇得面粉价,我还不如直接做废品卖。这样想着,就提壶直接往废品店走。
快入店门时,路上遇着了郑老倌遗孀,两人娘家离得不远,彼此有些熟,郑婆婆主动打起招呼并问家里情况,芳妹子简单回了几句。郑婆婆叹息一番,然后说:“我家里正好少个大壶,你卖给我吧,你看要好多钱?”芳妹子说:“您老随便给吧,我本来准备做废铁卖。”
郑婆婆给了六毛钱,芳妹子心里感激,想说几句感谢话却有些笨嘴拙舌,憋了片刻,问道:“郑老伯他老人家还好吧?”话一出口就直想打自己嘴巴,又赶紧纠正说:“我,我不是,您老别见怪。”
4。16 但两人的心却从此隔了十万八千里
但两人的心却从此隔了十万八千里
芳妹子的话使得郑婆婆眼睛微湿,说:“冇关系。”随即又呐呐哽咽道:“都怪我冇在意,当时本来就觉得不对砣的,大热天的穿衣戴帽,还照起了镜子,看见他神色又正常,哪晓得。”两人惺惺相惜,彼此长吁短叹一番,就分开了,芳妹子自责了好一会。
原来郑老倌自遭业大口陷害打成右派没好久,就被抓去参加批斗大会,别人要他带高帽下跪,他说,‘先贤有教,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娘亲,士可杀不可辱’,无论如何不肯就范;别人打他,他又说,‘先贤有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拜托隔着衣服打’,回家后就沐浴更衣,对镜穿戴,曰,‘先贤有教,大丈夫就是死,也要衣冠齐整’,然后从容踱着方步,独自来到河边,在大亭中坐了一会,又辗转爬到纤夫崖上,仰天长叹曰,‘路漫漫兮其修远矣,盛世太平之期,遥遥不可追,大夫,晚生忝随您来矣’,然后投河而死。
易富农因为带来的木箱一连几天无人问津,在汽车坪嚎啕大哭,看见谭书记、业大口等从一辆过路货车上下来,连忙跑过去扑到地上磕起头来,说:“谭书记救救我屋里,给点饭吃要得不?”看见前面的谭书记鼻孔朝天不答话,想着自己是易姓远房本家,跪地移动几步,说:“易主任,一笔难写两个易字,您老抬抬贵手帮一下,好不?”
业大口连退几步,不屑的说:“你问我们要,我们去问哪个要啊?我们也要有钱才买得到。”易富农说:“去年一年到如今冇发一次工资,您老要我到哪里去搞钱咯。”说罢上前要去抱业大口的大腿,他赶紧绕道跑开,由于太急,差点撞到路过的芳妹子身上,芳妹子吓得把手里的钱攥出汗来。业大口追上谭书记,说:“饿一下也好,当年我爷到他屋里借米,好话讲了一箩筐,硬是冇借得到,他也有今天呀。”二人迅速远去。
易富农听见业大口说的话,心里骂道:还有脸讲这样的话,真是不知羞耻,哪次借不是肉包子打狗。又寻思道:难怪每次陪斗都有我的份,落到这样的人手里何日是个头?与其亲眼看着老婆孩子饿死,不如自己先死,一了百了。于是便绝望至极。
芳妹子往回走不久,猛然听见身后响起惊呼声,回头一看,只见人们纷纷往石桥上跑去,嘴里喊着:“跳桥了!刚才那个磕头的老馆跳桥了!易富农跳桥了!”连忙跟了过去,在桥栏边找了一个空挡处往下一看,只感觉心惊肉跳:易富农半个身子泡在浅水里,头撞在石壁底端一块石头上,鲜血、脑浆还在汩汩流出。芳妹子闭上眼睛,心想:要是再过些月份跳,水涨深一点就不会死,还跳到中间一点,冇挨边也不会死,唉。
过年以后食堂就是时开时停,人们大多无心生产,不少人家开始背井离乡,举家外逃,也有丢下家人自己求生的,个别人家更开始卖儿卖女。
万家多年积攒的家底买了几回粮后还剩下一些,老倌要把余钱全部买崽,老伴不同意,瘪着没牙的嘴说:“下次买粮怎么办?孩子冇粮哪里养得住。”万老馆觉得在理,便只买了一儿一女,伢子是易老五,妹子是吴老馆三孙女。开始每天开一餐,可二孩子不干,只得给孩子开二餐,自己吃一餐。老两口时刻惦记着彭老二,日思夜想把他买过来,万婆婆上门一试探,彭冬英和丈夫就吵开了。
彭丈夫说:“卖一个怎比全家都饿死好,卖了少一张嘴,得的钱还可以买粮,救活屋里人,卖出去的有活路,全家人也有活路。”女人一般都不理性,喜欢感情用事,彭冬英说:“虎毒都不食子,亏你想得出,畜生都不如的家伙,还有脸面当爷。”彭丈夫唠叨不停,彭冬英说:“要卖你把自己卖了啊,你这样冇心肝的人还有么子活场,冇你吃白饭我们娘崽几个每天要少吃好多。”彭丈夫说:“我倒是想卖哩,关键是冇人要啦。”彭冬英说:“你就找块石头自己去砸死,做猪肉卖,肯定有人要。”
彭丈夫不再搭话,等堂客出外摘野菜,哄着老二到了万家,签过契约按了手印,接过钱来就往仓库跑,从出纳等人手里买了指标。还没回到家,彭冬英闻讯赶了回来,丢下篮子跑进屋来,拿起菜刀就砍,一把砍在男人手臂上,鲜血直流,然后挥着刀吼道:“你不把二伢子接回来老子砍死你。”彭丈夫慌忙回到仓库,退指标拿钱赶到万家,把儿子赎了回来。
彭冬英怕再生变故,想把孩子们全带到山上去,却找不到小的,寻了一圈,才在厨房里寻着,他正抱着菜刀添食残留的血液。
由于家人侵占粮食——大多是年青人把家里老人的口粮吃了,甚至虐待老人,村里老人相继饿毙,或因长期饥饿致病死亡;勉强能动的,开始孑身或结伴逃荒,姑娘甚至老太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