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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卿,你是在诱惑朕?」垂眼品茗,长睫微掀的瞬间,李勳笑得魔魅勾人。
上官羿狼狈地移开眼,假装看向一旁,等着上菜,适巧跑堂的姑娘端菜走近。
两人视线对上,他不禁微愕。「……彤姬?」
「羿?」
那姑娘惊诧,双手一颤,险些掉落手中摆满膳食的木盘,上官羿赶紧起身,快手接住,往桌面一搁。
「你怎么白了髮?」她皱起柳眉,探手轻抚他苍白的髮丝。
「那不重要,倒是妳,怎么会在这裡?」上官羿擒住他的手,惊觉他掌心指尖的粗糙。
「我」她未语泪先流。
一旁的李勳倏地敛笑,神色冷鸷的瞪视他紧握对方的手。
上官羿不察,只是压低音量问:「皇上,微臣遇见故友,不知可否……」
李勳闭眼,摆了摆手。
上官羿随即牵着彤姬下楼,压根没发觉身后男人沉痛地别开眼。他一心只想知道远嫁居?府的青梅竹马,怎会沦落成?凰楼的跑堂姑娘。
下了楼,先和掌柜招呼了声,他便带着她到清静的雅阁坐下。
「关家休离妳?」上官羿沉声问。
彤姬泪流满面地摇着头。
「不然呢?」
「……老爷去世了。」她泪如雨下地挤出破碎呢喃。
上官羿不禁顿住。
彤姬乃是前刑部尚书千金,尚书府和国师府比邻而居,两人算是青梅竹马,身为独子的他,视她为妹,儘管前刑部尚书因贪污纳贿,再加上扯出多年前的诸条罪桉在身,被判满门抄斩,他仍旧在刀下保住她,并将她嫁与居?府富贾,要对方好生对待,岂料那富贾竟是个短命之人,才几年光景,竟就不在人世。
「老爷去世,二叔以我无子为由,要我不用守寡,可再另行婚配,所以我只好离开关宅。」她说着,泪水却不住掉落。「我想回家,可是……」
上官羿搁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垂敛的长睫微颤。
她父亲罪状罄竹难书,但当初他要是有心要保,就算保不住对方官位,也?对保得住命,但是因为对方乃是偏颛王一派,所以他狠心不睬,如今却让她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他行事从不后悔,自认不愧天地,但近来有时却会因作梦惊醒。
彷彿他认定做对的每件事,其实都错了,正因为错了,才会让前皇选择诈死抛弃皇朝,正因为错了,彤姬才会无家可归。
「妳……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哑声问。
「当初你已帮了我许多,怎能再劳烦你。」像是把这段时日所受的苦化为泪,痛快地宣洩完,彤姬破涕为笑,反过来轻拉起他紧握的双手安抚。「我现在过得很好,?凰楼的掌柜收留我在这裡当差,我没事的。」
「妳以往是刑部尚书千金,嫁的是居?府富贾,怎能做那些粗活?」握着她长满粗茧,甚至破皮淌血的手,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做惯了就没事。」
「不成,妳到国师府,我会差管事将妳奉为上宾,妳儘管待着。」他强硬道,像是要替自己当初见死不救的行为赎罪。
彤姬婉约面容噙着澹雅笑意。「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待在国师府?」
他一时语塞。
「羿,我是罪臣之后,你留我在府中,会惹事的。」
「谁敢说妳是罪臣之后,我立刻抄他满门!」他眼露戾气。
「别胡说。」彤姬出言制止。
「我说到做到,放眼皇朝,没人拦得了我。」
望着他,彤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朝中权倾一方,但是越在高位,风头越健,一个不小心踏错一步,就可能让你从高处落下,你没必要为了我冒任何险。」
「我已经决定了,妳不用再多说。」上官羿心中已有盘算。「待会我就差人将妳迎进国师府,看谁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羿……」面对他刻意引人注目的做法,彤姬不禁皱起柳眉。「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
「我决定了。」他坚持地睇着她。「只是,到时若有什么流言蜚语,妳别搁在心上就好。」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话落,他随即起身,正要差人持牌到国师府时,却突地听见彤姬惊呼。
「你佩了无?环?!」
他不解地垂眼,就见她打量着他繫在腰间的玉环。「这个?」他拾起如意结下的玉环。
她点头一笑。「这下子我更不能去国师府,会害夫人误解的。」
「夫人?我还没成亲。」
「你还没成亲?」彤姬疑惑地看着他,而后又像是意会地笑开。「那也必定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家,对不?总之一样不妥,我还是留在这儿就好,否则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可有得你解释。」
上官羿听得一头雾水,「这玉环究竟代表什么?」
「你没听说过?」她诧异。
「没有。」
「这是居?府时兴的玩意儿,向来是夫妻相佩,以如意金锁片相扣,夫妻各持一环,名为无?环,是代表夫妻情意绵绵无?期之意。」彤姬解释着,笑眯了眸。「这是百姓间的游戏,八成在王公贵族间还没流传开来,所以你没听过,只是怎么你不懂却佩上玉环?还是谁家大胆的千金偷偷许情给你?」
上官羿的脑中响起春雷般轰鸣不断,李勳的所有行径一下子清楚地摊在他眼前。
他说:「只要你一切顺朕的意,不管挡在你面前的是什么,朕都会替你撵除。」
还说:「但,只要你不顺朕的意,朕就算毁尽天下,也无所谓。」
当下,他没多细想,以为那人不过是要让自己知道,他不是个能随意操控的傀儡皇帝。
可他又说:「将玉环戴上,你和朕各持一个,从此以后,朕便与你生死与共,富贵同享,苦难不弃,大限不离。」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跋扈狂人说出的,竟是不收回的承诺。
原来,李勳的反覆是因为爱,他的无常是因为妒,原来……他真的爱着他?
「羿?」
上官羿缓缓掀睫,心裡激动,教他难以自遏地打起颤。
彤姬直睇着他,再度勾起笑。「怎么,你到现在才想通吗?笑得这般开心又腼腆,原来你也早看上对方了?」
「我……」他开心又腼腆?他不禁垂脸失笑。
可要他怎能不开心?才想通自己的心意,便又得知那人的爱意……原来两情相悦的滋味竟是如此蚀心酥麻,折磨得人好痛快。
「到底是谁家千金?」
「不……」不是千金,而是皇上啊……「彤姬,妳先在这儿待会,我立刻派人来接妳,现在我有事得先走。」
彤姬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如风旋去,快步上了楼,然而窗台边的位置却已不见那人的身影,他左顾右盼,抓了个跑堂询问,才知道自己一下楼,李勳便走了。
不再细想,他立即下楼,将彤姬的事安排妥当后,随即赶回宫中。
这会,他才明白,为何李勳会问他,他在意的是皇上,还是李勳。
他得赶紧告诉那人,不只是皇上。
在他心裡,李勳,不只是皇上。
XXXXXX
匆匆回到宫中,上官羿想要面圣,岂料守殿太监却回答,「皇上说夜已深,请大人回去吧。」
破天荒的,他竟然吃了闭门羹。
向来,总是李勳召他侍寝,今晚他为解答而来,他却不见他。
想起彤姬见到他佩着玉环,因而坚持不进国师府,就怕惹他心上人误解一事,如今,难道这人真是误解了吗?
虽然七日斋戒已完成,迎后只等册封吉日,他大可回国师府好生歇息,也可以和彤姬聊些体己话,但这会却没有那心思,只是在观天楼的寝楼裡坐了一夜,等待早朝,想着可以藉早朝为由,入寝殿见李勳。
然而,当他前往寝殿要求面圣时,又听守殿太监说:「皇上正在着装,准备早朝。」
这更教上官羿错愕了。
早朝?他分明已有多时不上朝,为何今日却反常?
究竟是他误解了自己和彤姬,还是纯粹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情感?
上官羿迷惑了,整颗心紧悬着,不安惶恐,像个毛头小子般沉不住气,在议事厅上来回团走。
「国师怎么愁眉不展?」宰相乔太陵微讶。
「我?」上官羿比他还吃惊。
「发生何事了?」
「……没事。」
「岂会没事?老夫不曾见你如此慌乱过,能教你惴惴不安,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该不会是祭天仪式出了岔,还是占星出现凶相?」乔太陵面色凝重地问。
上官羿不禁失笑,馀光瞥见站在一旁暗觑自己的颛王,又立即一正神色。
他得冷静一点,否则百官皆看着他,忖度他的心思,光见他皱眉,便以为大难临头,要是他再不振作一点,只怕流言四窜。
「国师?」
「宰相,一切无恙。」他勾笑。
见乔太陵仍旧半信半疑,一副他藏了什么事般的神态,正打算严正澄清,却听殿前太监高喊,「皇上驾到。」
百官随即站定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李勳头戴翼善冠,身穿精绣九龙九?的金黄大朝服,端坐在龙椅上,眸色噙威含凛,霸气慑人。「可有事上奏?」
「皇上,西宛送亲队伍已到雀屏府,约莫再过十日便可抵达皇城。」李勤向前上奏。
上官羿闻言,浓眉微拢,唇舌间又嚐到久违的苦涩。
他太晚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如今事已成局,?无改变的可能,况且……就算他早已意识到自己的心,决定也依旧不会变,这苦涩,是他势必吞下的煎熬。
李勳面无表情,兴致缺缺地挥手要李勤退下,却听李勤又说:「皇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什么事?」李勳面露不耐。
「还请皇上替国师赐婚。」
上官羿蓦地抬眼。
「……赐婚?」李勳一挑眉。
「上官乃是皇朝尊贵血统,如今只馀国师一人,还盼皇上立即赐婚,好让国师开枝散叶,传下子嗣,永护皇朝。」李勤说得头头是道,无视龙椅上的男人眼中冷凛的杀气。
上官羿暗恼,正思忖着该如何推辞时,却听乔太陵也跟着进言。
「王爷所言甚是,上官家子嗣单薄,世代为护朝国师,如今国师年届而立,早该成亲。」
李勳垂睫看向默不作声的上官羿半晌后,才突地掀唇,笑得邪谑。「喔?经宰相这么一提,朕突地想到,宰相府上不是还有个未出阁的千金?」
「……皇上,小女已经婚配。」
「颛王爷府上的小公主呢?」
「皇、皇上,她今年不过十二,还太小。」
「喔?」他笑着看向百官,众臣无不拚命闪避他的目光。「那么还有哪位爱卿府上有正值婚配年纪的千金?」
话一出口,众人更是鸦雀无声。
上官一族在皇朝已经三十馀代,历史悠久,虽曾有没落,但在三代前又站稳不可动摇的地位。正因为是如此悠久的存在,才会让满朝文武皆知上官一族是被诅咒的一族。
传说,上官家祖先为求天赋,不惜遗祸子孙。
上官一家天赋各不相同,可实行一次逆天之术后,便会丧失天赋,而后瞬间苍老,要不便是白了髮。
更可怕的是,上官一族,注定孤老。
孤老一意,代表着嫁入上官家的姑娘皆会因故而亡,巧合的是,还都在产下子嗣之后死去,从古至今三十馀代,无一例外。
加上这次的婚事提得太突然,教有心人士都来不及准备,一时之间大伙只想逃避。
这样的结果,让李勳满意地勾笑,笑眯的乌瞳诡谲难测,教人不寒而慄。「既然如此,要朕如何赐婚?」
提议的李勤见无人再附和,也只能悻悻然地退下,但也因而确信……李勳和上官羿之间一定有不寻常的关係。
筵席那晚,庄妃亲上观天楼,本想要请李勳摆驾妃殿,岂料却撞见他俩同睡一张锦榻。庄妃是他的心腹,自然将此事回传,让他更加确定,想要拿下李勳的帝位,必定得先除去上官羿。
看向若有所思、面色微白的上官羿,李勤决定,提早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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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朝,上官羿如游魂般回到观天楼,直入寝楼。
坐在锦榻上,瞅着一旁的黄金丝被半晌,他唇角突地浮现一抹苦涩的笑。
他怎会忘了?
忘了身上流着令人可恨的血脉?
当初他选择隐藏对李劭的情,除了因为皇帝必须传下子嗣,还有恐惧自身的血脉会夺取心上人的性命。
他翻过上官家历代先祖的史册,清楚知道每代主母皆在产下子嗣之后死去,但亦有才进门便无故暴毙的例子,虽说没看到记载关于男风一事,但要是会因他祸及皇上……他宁可不爱。
不可以爱,不能爱,不该爱,不……
「爱卿,在想什么?」
邪谑低沉的嗓音欺近,他蓦地抬眼,惊见李勳正迈入寝房。
「皇上怎么来了?」他不答反问。
「……」能说吗?不,非但不能说,还得假装没有发觉他的感情。
「先皇忌日近了,所以你在这裡睹物思人?」李勳冷晒,内心不是不失望的。
上官羿一愕,视线正好对上他颈项上的红绳,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