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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王胡为首的复读生都在鼓励杜里京、汪国庆和我三位班干部继续与鲁国庆斗下去,把我们三个捧得心痒痒的,仿佛飘在云端。
第四节课上鲁国庆没有出现。
套了大家脖子上的绳子暂时松了一把,教室里又乱了起来,高声大气嬉笑打闹的人比比皆是,这真是一个难得的狂欢节。曹超操忙着泡妞儿,煞有介事地给赵波朗诵徐志摩的诗,他的普通话真蹩脚。杜里京和我的同桌临时换一次座位,他是为了做我的思想工作。我的斗志和张向阳比起来其实也坚强不到那儿去,这一点被“肚里精”杜里京看出来了。
杜里京先是和我讲起了同在红星镇上初中时的交情,之后又回忆了高中阶段的同窗之谊,但话题最终还是落到当前的问题上来。杜里京对我说:现在我们面临的主要矛盾是高考,必须集中力量拿下高考,有些同学毕竟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们不需要高考,他们也没必要正面得罪鲁国庆,他们可以有闲工夫泡妞儿——但我们不行,我们必须直面鲁国庆和高考的存在,鲁国庆是我们高考路上的绊脚石,不把他赶走,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说放松斗志、纵容鲁国庆就是对高考的不负责任,就是对人生的不负责任,就是对家庭和社会的不负责任。
四周的同学都被他雄辩滔滔的口才吸引了。杜里京这小子有演讲家的风范,上学期在书店里买的那本《世界名人演讲实录》没白看。
有的同学发言声援杜里京,有的同学拍桌子以示叹服,有的同学端着塑料杯又名“太空杯”让杜里京喝水。
杜里京越讲越起劲儿,正当他唾沫横飞的时候,一个满脸横肉的脑袋出现在教室门口。是鲁爱民,教导主任鲁爱民!
在杜里京看来,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胖子,其中胖子最坏。鲁国庆是个胖子,王文革副校长是个胖子,教导主任鲁爱民也是个胖子,杜里京对他们三个都没有好感,因为有他们三个,杜里京恨透了天下的胖子。
鲁爱民背着双手,威风凛凛地走上讲台,怒目圆睁。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你们这个渣子班!真是名副其实的渣子班!钟老师被你们气病了,鲁国庆老师也被你们气得没力气讲课,你们真是有本事啊!有本事咋不考得好一点儿?有本事咋不把你们身上的贱毛病改一改?简直就是一个蝇子坑,大老远就听到嗡嗡一片,别的教室都比你们安静。老师离开一小会儿,你们就乱成这样,哪个老师愿意教你们这样的渣子班?有些同学还捣腾着签名请愿换班主任,我看你们是吃饭撑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我告诉你们,你们休想把鲁国庆老师换下去,他不把你们赶走已经是够给你们面子了。
“都像你们这样我们学校还办不办?理科有学生也在闹事,理6班,牛耕野老师那个班,一帮从河东县过来的复读生闹着换数学老师,真是蹬着鼻子上脸!老师水平再差,也比你们学生强多了,不要以为考试成绩在班级占了个名次就了不起啦,你们还没有资格为所欲为!挑头闹事的学生我们坚决得处分!成绩好又怎么样?我们决不手软,一定要杀一儆百,不然你们还闹翻天呢。尤其是外县来的复读生,不要以为高中毕业证已经拿到了,就可以不受学校的束缚了,到我们河西一高上学,就得遵守我们的校规校纪,别以为学校管不了你们啦。我这次非得赶走几个害群之马不可,不信走着瞧,明天我就出布告,这回一开除就是8个,让他们还滚回河东县去,我们河西一高这儿不缺那几勺水添锅。
“你们这个班也给我小心了,谁要是想以身试法,别怪我丑话没说前头!……杜里京,你给我出来!”
杜里京咬着嘴唇走出了教室,他和鲁爱民前脚刚走,鲁国庆后脚就进了教室,此人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看上很精神,这一幕让我打了个冷战。
不期而遇
我在河西一高曾经目睹过很多场打架,一般都是学生打学生,偶尔也有学生打伙夫,学生打门卫的事情也不多见,学生打老师的场面我更是从来没有遇上过。在我看来,学生之间打架斗殴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年头儿孩子们的自尊心特强,谁也受不了半点儿委屈,在我们河西一高,争气吃醋偷盗勒索的事情时有发生,没有打架才是稀奇呢;学生打伙夫在我看来是一件壮举,我们河西一高食堂的伙夫服务态度恶劣,明明知道学生大都是没钱的农村娃,他们还不照顾一点,每次我让他们多添半勺稀饭都会遭白眼,更糟糕的是,他们做的饭简直就是猪食,有的学生提意见还挨他们的打骂,你说这是帮什么东西?!后来我们文一班的人也打过几次伙夫,此乃后话,按下不表;学生打门卫呢,我认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学校管得特严,美其名曰“军事化管理”,实际上就是“监狱化管理”,学生不能轻易出校门,一般来说必须有班主任的批条,门卫简直就是看管我们的牢头儿,不修理修理他们实在对不起天地良心,后来我们文一班的学生也打过一次门卫,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我想说的是学生打老师的事。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又耐不住了,索性继续跳出来发一通议论,巴尔扎克也喜欢这样搞。
记得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话我赞同,工程师也有搞砸的,也有把手中的活儿搞成豆腐渣的。记得还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这话我觉得就值得商榷了我一直觉得掏大粪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不可否认,我所遇到的绝大多数老师都是很善良的,按照辩证法来分析就是:人民教师的主流是好的——我想说的是“非主流”——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每个阶段我总能遇到一些非常差劲的老师,既没有学问,也没有师德,这样的家伙纯粹是吃财政饭的,属于寄生虫阶层,但他们却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自信,自欺欺人地摆出一副“为人民服务”的委屈样子,其实少了这帮家伙校园倒清净许多。一提起老师挨打的事情,杜里京总是用“替天行道”四个字来概括总结,按他的说法:“不是逼到万不得已,哪个学生愿意和老师过不去呀!”
说起学生打老师,我只亲睹过一场,究竟是哪些学生打了老师,我一个也叫不出名字来,但挨打的老师却是再熟不过了,他就是我们的教导主任鲁爱民。
鲁爱民挨打的时候,杜里京也在远处旁观,看到那个满脸横肉的脑袋被人开了瓢,杜里京欢呼雀跃,拉着我去下了一顿馆子,请我吃了大大一碗烩面。烩面里放了不少辣椒,辣得我嗓子里直冒烟儿,但我的心情也特别激动,竟把那一大碗火辣的烩面吃完了——亲眼看到鲁爱民挨打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挨打的那天上午,鲁爱民还神采飞扬和趾高气扬。课间广播体操结束之后,他拿着话筒宣读了一份布告,开除了从河东县来的那8个复读生。中午的时候,被开除的8个复读生卷铺盖走人,随同他们一起走的还有一些未被开除的学生,想必也是河东籍的,大约有20个人。这些人刚走不远,教导主任鲁爱民等人就追了上去。
据我猜测,这批被开除的8个学生或许都是成绩平平之辈,但由于他们的离开而自愿跟随的学生中肯定有尖子生,个别学生极有可能还是“清华苗子”,他们的离去绝对是河西一高的重大损失,否则鲁爱民也不会大受震动。现在各地的高中都抢夺“人才”,这直接关系到各个学校的升学率和教师们的奖金。
开除了8个“害群之马”,实质上是为渊驱鱼和为丛驱雀,鲁爱民等人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赶紧追了上去,如果这些自动转学的哥们儿被追上之后受了感化,没准就是一出新时期的“月下追韩信”,可惜鲁爱民他们的运气太差了。
和鲁爱民一起前去追赶的还有政教处主任左培此人前年曾经打断过一个学生的肋骨,保卫科科长“红鼻子阿义”此人是有名的地痞,没来河西一高之前是派出所的常客,品行稍好一点的是理科6班的班主任牛耕野,这位老爷子已近花甲,竟然捣着小碎步,跟着三个年轻人去追赶自己的学生。
离我们学校大门100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一辆大客车,河东县的学生们把行李、书籍都放在了车上。任何头上长眼的人都看得出:这辆车是事先安排好了,下车迎接学生的有几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我判断他们是河东那边中学的老师,事后一打听,我的所有判断都是正确的。
鲁爱民等人挨打的情况是这样的:河东籍的复读生正要上车出发,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吼叫:“谁让你们都走的?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太不像话了,都给我回来!”鲁爱民的大嗓门跟我们宿舍的老驴有一拼,那帮学生回头一看是鲁爱民,马上就赶快把剩下的东西一古脑儿全扔上车。左培和“红鼻子阿义”已经飞快地扑上去,揪住了几个学生的领子。
河东人见状,一拥而上,把河西一高的几位老师围在了中央,正可谓“不是猛龙不过江”,一时间拳脚交错。五大三粗的左培那么能打,竟然也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鲁爱民就更惨了,早被人踹倒在地,他捂住脑袋,两条粗腿绝望地蜷在一起。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路人都惊呆了。
我和杜里京当时刚刚走出校门,准备去沙河边散散心,同时商议如何对付鲁国庆的策略。看到鲁爱民被人围攻,心里快乐死了。杜里京差点没笑岔气,因为昨天鲁爱民还把他骂了一顿,让他向鲁国庆公开道歉。
“这狗日的鲁爱民,跟鲁国庆穿一条开裆裤,活该他挨打!”杜里京说他恨透了姓鲁的,除了鲁班、鲁智深等几位古人。
河东县的学生动手很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老师打倒在地,牛耕野年纪比较大,又是他们的班主任,所以没有吃拳脚之苦,被人推搡到一边了。
几分钟的功夫,河东县的学生就收兵撤出了“战斗”,那辆白色的大客车载着他们的宣泄后的快意飞驰而去。
鲁爱民等人狼狈不堪地在原地叫骂,旁边没人理睬他们。我和杜里京上前凑了过去。鲁爱民正在地上找镜片,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杜里京干咳了几声以示庄重,但毕竟掩饰不住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见到杜里京在身边,鲁爱民羞愤地喝道:“你过来!”
杜里京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满脸赔着笑:“鲁老师,要不要找点卫生纸给你擦擦血呀?”
杜里京话音刚落,鲁爱民就当场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鲁爱民挨打的那天还是风光过一阵的,上午课间操的时候他对着话筒宣布处分名单,把全校的学生都震住了,乖乖,一开除就是8个!两千多名学生齐刷刷地立在大操场上,清冷的西风在空中奔跑,鲁爱民坚硬的声音通过大喇叭在我们头上盘旋。
“什么叫威风,在学校能开除学生就是威风!”杜里京说,“在办公室能搞女人也是威风——这一切,都是权力派生出来的!威风是什么概念,NB啊,威风就是NB!”
鲁国庆站在一边望着他的本家胁肩谄笑,仿佛开除七八个学生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按杜里京的话讲:“瞧那姓鲁的,简直像条狗一样!”鲁班主任以为杜里京会屈服于鲁教导主任的压力而让步,所以第三节课一进教室他就朝杜里京冷笑。
杜里京桌面上摊着黄冈中学的政治模拟试卷,在鲁国庆的课上他一向不怎么听讲,而是努力埋头自学,或看书或做题,鲁国庆讲不讲课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只有鲁国庆一个人在东张西望。这种安静让鲁国庆很不自在,他不停地干咳,像是要找个人搭搭腔,可这是教室,没有人理他,谁让他是老师呢。
我们河西一高的高考复习基本上以“题海战术”为主,尤其是文科班,教材早被扔一边了,对大多数还有心思学习的同学来说,鲁国庆不讲课反而更好;我们需要一个“无为而治”的管理者。
鲁国庆致力于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他认为自己的一切安排都是高明和合情合理的,学生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否则就是大逆不道,他没想到以杜里京为首的学生竟然敢违背他的意志,还企图“颠覆”他的“统治”。鲁国庆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使出主动撂挑子的招数来逼校方赶走杜里京,或者逼杜里京就范,可惜他错了,这种以守为攻的策略反而把自己推向了被动的境地——教室里秩序尚好,学生们大都在认真地自习,无所事事的学生也没人大声喧哗,这种临时的“无政府状态”并没有使文一班陷入混乱和崩溃,反而让他显得孤立和多余——鲁国庆没有算到这一步。
“杜里京!”他终于耐不住寂寞叫了一声。
全班学生像被从迷梦中唤醒,茫然的眼睛都向讲台望去。
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