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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十二 卖画
十二 卖画
那天,那个携妻带女逃难来的年轻相公卖给老板一幅画。
他好像十分为难,先是躲在旮旯里跟妻子嘁嘁喳喳了半晌。小女儿饿得没力气哭闹,倒睡着了。妇人抱着她,忽然抽泣起来。但男子用力一攥她的手,毅然长身而起。
我睡在麻袋片下瞅着他。究竟想干什么?看他这副样子,几乎是〃悲壮〃的。
原来只不过走到柜台前头,从怀中掏出一轴画卷。
〃掌柜先生……〃那相公吞吞吐吐,〃不瞒您老人家,在下盘缠早尽,拙荆几件粗笨首饰也已卖光了。在下知道如今粒米千金,您老人家菩萨心肠,在下一家三口性命全仗您老照应。我……我是没有钱了,只剩下这幅画,可否跟您打个商量……您看看,您先看看!若能换几顿饱饭……掌柜先生,拙荆小女如今都病着,万万不能跋涉,否则在下断不会再给您老添麻烦,您只瞧在孩子面上吧,孩子才三岁……〃
老板皱着眉,打开卷轴。
〃咦,这画里的人瞧着恁般眼熟……〃他的目光落在款识上,不禁低呼,〃这……这可是名作呀!不敢请问公子,这……〃倚霞居士〃与公子何等称呼?〃
朱文印章篆字分明。年轻的父亲苦笑一声。
〃也不必隐瞒恩人。倚霞斋便是在下。都是年少轻狂,不知人间苦难……朋友们胡乱随口叫的,倒让您老见笑了。〃
老板眼珠乱转,从头打量到脚,惊疑不定:〃可看不出来!公子,原来您……〃
〃少年往事,都过去了。只恨当年自命丹青潇洒,以致半生学无所长,到如今连弱妻小女也护不住。〃他整肃衣冠,向老人一揖到地,〃晚生若极拜上恩人,恳求您老好歹收下这涂鸦之作,赏几口残羹冷炙,若能换得妻女活命,晚生便是九泉之下也不忘恩人大德。〃
〃我说……您可是世家子弟、天下知闻的名士呀!老儿一个一辈子拨算盘珠子的生意人也听过您的大名,董公子,您可别跪我呀,老儿受不起!〃
老板着了慌,面对送到他怀里的当世名画,急得几乎跳脚。
倚霞居士董若极。这名字我也知道。说什么襄阳烟雨云林山水,先贤已逝,论起这丹青笔墨,本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是董氏公子倚霞斋。说他祖上世世为官,到了他这一代,偏嫌宦海浮沉可厌、衣冠酬酢可憎。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董家的官运到这一辈算是绝啦,世上少了个无功无过的官老爷,却多了个书画大家。
倚霞斋不画松下采药、不画苇蓑泊钓,那少年扬名的天才他只画美人儿。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倚霞斋笔下的仕女图,让人们看到这世上最绮靡美丽的梦境。
那真叫一个醉生梦死啊。
虎狼当道,世途难行。古人说醉乡路稳宜频到,可这年头,到底一醉难求。既已如此,为什么不干脆睡下去!除了女人,还有什么能让人醉?这是倚霞居士的名言,当太平盛世,传说他曾不惜沉醉,十载赢得青楼薄幸名。
可没人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忽然消失。天朝风月繁华里,少了一个浊世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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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不瞒您老说,此画乃拙荆过门那日,在下亲手所绘。画的便是拙荆容貌。我曾答应过她,再穷再苦,不会卖了这幅画。可如今……〃董若极回头望望那满面菜色、抱着女儿哭泣的蓬头妇人,笑道,〃倚霞居士早就死啦。现在我只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到这地步,我还想什么?恩人您也是做父亲的人,您明白,我只要她娘儿俩活下去。〃
唉。我懒得听了。 人人都是做父亲的人。人人都有人要保护。
父亲,父亲是什么。父亲就是永远的保护,父亲是男人,是一座山。不管他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
父亲是一个承诺。普天下凡当了爹的人,都得护住孩子与孩子的母亲。他便是一家之主,弱妻娇儿唯一可以指望的靠山。他曾经有过怎样放荡不羁的青春,抑或睥睨九州的豪情,到此也全都一笔勾销。那男人他只是人家的丈夫和爹爹。舍了性命尊严,也得保住她们。
这究竟是幸福还是悲哀呢?我不知道。并没人给过我了解这个的机会。
我必须时刻记得:我是一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头子,不是任何人的夫与父。我……没资格。
那除了画笔提不动旁物的、大半辈子灯红酒绿的公子哥儿说:〃恩人您就收下吧。她是我的妻,给我生了孩子,这番恩情难报难还。我没别的可答谢她。今日便是豁出董若极这条命不要,我也不能眼看着老婆孩子饿死在这里!〃
唉。我不想听了。
我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尘土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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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十三 七穗(1)
十三 七穗
青袂不会弹琴。正如迷风一身惊世骇俗的法术她没学到半点,她也不知道师父抚琴之妙天下无双。他十指下淌出的是仙音,要不就是魔音,总非人间气象。
她只晓得师父的琴很好听罢了。有时也会羡慕他能弹出这么美妙的音乐,可他从来没教过她。青袂只好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师父不在家时她若动了那张琴,无论怎样小心地不留痕迹,他一回来总能立时发觉。真纳闷,师父是怎么知道的呢?挨过几次骂之后,她也就不去碰它了。反正她也弹不了。
那张奇怪的琴,仿佛它只听师父的话。青袂的手指拨在弦上,七根冰丝颤动起来,却不发出半点儿声音。这情景很荒谬。她眨眨眼睛,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弦颤得越发剧烈。青袂慌忙住手,生怕弄断了它。
她指下弹出的只有琴弦振动空气的嗡嗡声,低沉而嘶哑,像一个没了舌头的人,张大嘴巴狂喊也是枉然。
青袂猛然将手按在弦上,止住了它的振动。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触摸琴身。
凤池龙沼。据说那是一张琴的灵魂。金文篆字如同烙印,沉甸甸跳到她眼里。
环佩。
风雷。
这四字伴随她长大,十八个年头。
那天黄昏迷风回到草庐,青袂不在。黑袍巫师腰间悬着药囊,携一身余晖归来,进门只见纸窗敞着,山谷的岚雾涌满一室。
一室风声雨味。半个时辰前落起了细雨,山中气候变幻无定。迷风身上黑袍潮了,他却并不在意。进门径直走向草堂正中那张琴。它躺在地上,一尘不染。琴畔一炷线香燃到尽头,灰烬跌作几段。空气中还弥漫着幽幽烟火。青石砖上有未干的水痕。
那丫头今天勤快起来,清扫过这间屋子了。迷风立在草庐中……她难得没出去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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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十三 七穗(2)
除了冷却的线香烟气,这里有另一种微妙的香味。非花非麝、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只是一丝丝,你不会嗅到它,当你着意去分辨,它就悄悄溜走。像草木的清气,像云朵的氤氲,像……一缕在日出之前消失的魂魄。
这是青袂身上的味道。巫师摘下药囊,盘膝坐于蒲团上。清水洗过石砖地,留下淡淡的、参差的印子。他低头看着身边,水渍里两只纤瘦的赤足印。早已干了,只似一层薄灰。青袂的身子轻,若不是他,旁人也看不见她的脚迹。那一把幽灵般的肌骨,奔过雪地原也不留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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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不在的时候,她在这里站了很久么?
她赤脚踩在石地上,无声无息。
〃师父,你回来啦。〃
少女的衣袂飘到他眼里,真像一个鬼魅。冷香的、飞扬的裙裳。她站在他身后,便有淡碧色雾霭蒙蒙漫上来,一丝丝一缕缕的凉意,渗入骨髓。迷风闭了闭眼。这温柔恬静的女孩,她身上的阴气已很重了。
足以使他也觉得冷。
〃师父,你的琴谱里说,好琴都是要有琴穗的。师父别骂我,你说过琴谱我可以看的。〃可是她不觉得自己的寒意,在他背后,迷风虽不看她,也能想像出女孩脸上露出怎样的微笑……最平静的潭水也不能泛起那么柔顺怯弱的涟漪,青袂,她是他一手种出来的生命,他便是她的父,她的神,在他面前,她像信徒一样卑微。
〃师父的琴没有琴穗。我做了一个。师父,你看看,我知道我很笨……可我是按书上说的做的。你还喜欢吗?〃
冰凉的小手托着一排流苏,送到他面前。迷风垂目看着它,尺半长穗,静若止水。它们垂落在黑袍胸前纹风不动,如同他的另一部胡须。没有呼吸吹动它们。
青袂说:〃你的书里说,琴穗不能太长或太短。短了就是兔子尾巴,长了就是松鼠。一尺半是最合适的。〃
七穗流苏被轻轻放在迷风手里。冰凉的手指握住他。女孩的腰身如流风回雪绕到他眼前,她双手攥住了他的手,带领他抚过那些轻柔丝线。
迷风笑了笑:〃尺寸倒是不差。可颜色呢?你也看过琴谱,你该知道:道家崇玄色,释门尚姜黄,才子香红佳人绿。少徵为红少羽黑,琴不是寻常的物件,五行水火,一丝一毫都有讲究,差错不得的。如今你弄的这个……这算什么?〃
青袂的手一空,师父指上生出巨大冲力,将她送到三步开外。那些流苏高高扬起,像狂风中的柳丝,千丝万缕纷飞撩乱,再也静不下来。她跌坐地下,被推着向外滑开去。她离他越来越远。
〃青袂没有五色丝线,师父也不是道人僧侣!〃
她突然喊道。逆着那股巨力,身子一纵,凌空跃起。巫师袖中风雾鼓荡,眼睁睁看着女孩黑发平掠如鸟翼,那纤细而有力的身体……啊,一头被激怒的不顾一切的野麋鹿,冲风破雾直向他扑来。迷风竟忍不住回手挡脸。她的力量一旦爆发,将强大到无法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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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十三 七穗(3)
她的力量压倒他的,排山倒海而来。
〃我拆了七件旧袍子做出这些琴穗……我没有别的丝线,青袂的衣服都是师父给的!〃忽然间她已在他脚下,揪住那些飘舞的流苏,青袂仰起的脸上神情几乎是可怕的,这柔顺的孩子浑身如迸出灼人烈光……从最绝望处生发出来的最狂暴的野性……或许那是她的本性。
苍白的青袂,冰冷的青袂,小小的青袂。这一刻她美丽得令人恐惧。她的长发在飓风中呼啸飞扬,一对绿眼睛烧着火,烧进他心里去。
〃我知道他们就要把我送走了……去侍奉迦罗那迦!我不想去,我不认识它!师父,别让我走,我不想走,青袂只愿在师父身边,我永远不离开你!〃
少女的长发搅着流苏,缠成铺天盖地梦魇在他眼前。然而迷风注视着那双艳若鬼火的眼眸,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走。〃
黑袍巫师挥起双袖,霎时间狂风止息。七缕尺半琴穗化作粉末,那宛如春初第一脉杨柳的青绿颜色像漫天飞雪纷纷扬扬,洒了一身。
青袂的身子朝后倒飞出去,砸在草庐门外。
〃我是萨卡族的大祭司,你是圣女。〃她趴在地上,远远看到那黑袍男子端坐在厅堂阴影中,像座神像,从他嘴里冷冰冰宣示着没有感情的谕旨,〃养你到这么大,只是为了迦罗那迦之神。你是属于它的。你走,别再来烦我。〃
她从地上爬起来,一咬牙,扭头奔去。赤脚踩着及地的发丝,那头发里飘下青色雪末。拆了七件衣裳、七天七夜一丝丝理出来的流苏……她做的琴穗,此日终于在他手里粉身碎骨。
青袂小小的身影像一道陨落星光,刹时消失在蔓草荒烟中。可是背后怎么还追着那男人散不去的琴声。
师父坐在阴霾中,望着她的背影又抚动七弦。她跑得很远了,还是听到它。那柔和、舒缓的、夏日流水一般温暖的曲调。
青袂抓住一股粗藤,向山顶攀去。突然一颗眼泪砸在藤上,碎作八瓣荧碧鬼雨。
那缭绕不散的琴声。她记得它。
从她十二岁之后,师父就再也没弹过别的曲子。高山流水梅花三弄他都忘了。这六年来,只有这阕歌,这样不动声色,温暖地、缓慢地淹没了她与他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