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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娅的青春-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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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一眨眼睛,苏娅就知道她在撒谎,在找借口。她不客气地拆穿母亲的谎言:“你在撒谎,你每次撒谎的时候,眼睛就眨得特别快,你根本没有烧水。”

  谎言识破,徐静雅也不恼,“你这孩子,就算没有烧水,我总不能晾在楼道里好几个钟头进不了门吧。”

  苏娅不依不饶:“你怎么就不觉得不好意思呢?你穿成那样儿走街过市就不怕人笑话?”

  “我平时下楼去厕所不也是只穿条秋裤吗?又不是只有我穿成这样,邻居不也有和我一样的嘛?”

  “那不一样,你这是去学校,不是上厕所。我的同学会怎么看你,背后会怎么议论我,你想过吗?”

  “没想过,也犯不着想。”

  “你不觉得丢脸吗?”

  “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苏娅悲愤地说:“你没碍着别人,但你碍着我了。我是你女儿,人家笑话你就连我一块儿笑话。”

  母亲的优点是性子好,任凭苏娅生气指责,她毫不在意,该怎样还怎样。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这可能归结于她在舞台上呆久了,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带了表演的性质。别人眼里难堪尴尬的举动,到了她那里,都成了十分自然的事。

  徐静雅身上的优点也好,缺点也罢,都令苏娅常常觉得自己不了解母亲,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秉性迥异,简直不像母女。如果不是她的模样与母亲有三分相似,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徐静雅还是一个患有轻微洁癖的女人,空闲的时候,除了哼唱戏文,或目光如炬,捕杀蟑螂蚊蝇。再之外呢,就是洗衣服了。苏娅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人比她的母亲更热衷于洗衣服。大铁盆、塑胶搓板、小板凳,加酶加香洗衣粉是她最乐于亲近的物品。家里的阳台上日日悬挂着洗净的衣物,房间时常弥漫着清凉的洗衣粉味道,晾衣杆兢兢业业,几乎无一日空闲。洗衣机反倒成了摆设,一年到头,也就年根大扫除的时候,轰轰隆隆工作几天。以苏娅的眼光观察母亲这一生,似乎只有唱戏和洗衣服是她人生的两大乐趣。苏娅的父亲挖苦妻子,说她的衣服从来都不是穿破的,而是洗破的。

   。。

(1)父亲和哥哥
苏娅的父亲名叫苏叔朋,苏叔朋是个木讷的工程师,个头修长,一脸络腮胡子,乍看有些骠悍呢。不过,不要紧,那是错觉,只要和他交谈几句,相处几天,你就会发现,他这个人与“骠悍”两字差得远呐,毫不搭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哪里够得上骠悍,说他文弱还差不多。“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按今天的眼光看,苏叔朋称得上是一个帅哥,可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留络腮胡子的举动多少有些古怪,一把胡子将他眉眼的俊俏遮挡了,以至于人们忽略了他本来的英俊。若说他留胡子是为了标新立异,引人注目,那可真是冤枉了他。他是天生的络腮胡,两天不剃,鬓角至下巴就密密地盖一层坚硬卷曲的须毛。工作忙的时候,顾不得日日修剪刮剃,久之,人们见惯了他这幅模样,他也习惯了自己这幅尊容,索性就保持了这幅模样。隔几天对镜刮须,反倒刻意地留一层。年复一年,胡须就成了他的标志。若哪天让他刮剃干净了,他反倒不自然了,旁人看他也觉得缺了点什么。

  苏叔朋是桐城第一机械厂的工程师,但也仅仅是个工程师,与他同等资历年龄的都升任总工,抑或调至其他部门做官了,他仍然是个普通的工程师。苏娅的爷爷是一名老革命,为解放桐城流过血,立过功,可惜解放不久就死了,儿子没能沾上他的光,否则,受其恩泽,苏叔朋没准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呐。那样的话,他们家也早就和贾方方家一样搬离这个住宅区了。可惜,这事儿只能想一想。苏叔朋没有做官,他们家也从不曾搬家。

  在苏娅眼里,苏叔朋绝不是个好父亲,他是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家长。从小到大,他的眼里只有儿子苏曼,女儿苏娅似乎成了隐身人,他常常视而不见。若是说他对苏娅不好,也冤枉了他,他从未对女儿动过一根手指头,甚至连骂都没骂过。偶尔出差,给儿子买礼物的同时,女儿也少不了一份,吃的,用的,也从没有亏待过苏娅。表面看,他对女儿称得上是位慈父,可是苏娅知道他不是,远远不是。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获得过传统意义上的父爱,这令她对父亲的感情非常复杂。身为女儿,她知道自己应该爱他,感激他,像普天下所有女儿对父亲那样,可是,她是个没良心的孩子,她发现自己不爱他,不爱这个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她与他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心灵上,她从没有贴心贴肺靠近过这个男人。他们之间是疏离的,就像油和水,永远不能融合。

  苏叔朋对女儿的态度是这样澹定,对儿子则完全是另一种方式。从小到大,苏曼没少挨过父亲的打,考试成绩欠佳挨打,学校捣乱被老师告状挨打,放学不回家,背着书包下河上山也挨打。总之,父亲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对苏曼拳脚相加的理由。苏曼常常委屈地对妹妹说,我要是和你一样,是个女孩就好了。下辈子,我一定投胎当个女孩。苏曼不知道,当他对妹妹说这番话的时候,苏娅也在心里暗暗叹气,她希望自己下辈子投生做个男孩,她想尝尝被父亲打骂是什么滋味。有次期中考试,她成绩差得离谱,数学不及格,她想看看父亲的反应,然而父亲一如既往,扫了眼试卷,淡淡地说,这次没考好,下次努力。她没有看到预期想要的效果,反倒是母亲,唠唠叨叨,数落了她半天。

  父亲对待苏曼,爱憎分明,打骂有之,宠爱亦有之。若是哪次苏曼考试成绩优异,父亲比谁都开心。那种开心是由衷的,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每根毛细血管都颤动着欢快与喜悦。尽管表面上,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连苏曼都不易发现他的异常,可苏娅看出来了。她冷眼旁观,明白了一个事实,父亲虽然是个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骨子里却与山沟里的老农民并无二致。儿子是希望,儿子是未来,儿子是一切。至于女儿嘛,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就像孔乙己之于咸亨酒店的看客,有是好的,无也便罢了。

  有一次,苏娅从书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因为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不惜换了一种方式,从前世追寻到今生继续享受这个男人的关爱。苏娅看了这句话,眼眶一湿,差点落泪。她也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吗?若是,也一定是令他厌弃的情人,即使做了他的女儿,也仍然得不到他的爱。她与父亲的前世究竟有着怎样的冤孽呢?她深深地同情那个她不知晓的痴情女子,怀了怎样的一颗心,固执地从前世追到今生。然而,那不就是她自己嘛,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她对父亲的心渐渐硬起来,冷起来,父爱成了她成长岁月里缺失的情愫。

  幸好,这个家里并不是只有父亲一个男性,苏娅还有哥哥,还有苏曼。

  苏曼是个英俊的少年,他把父母的优点结合得天衣无缝,漆目皓齿,早早就长成一个令女孩子怦然心动的美男子。同班的女生给他起了个绰号……佐罗,苏曼有着“佐罗”一样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线条清晰饱满的嘴唇。幼时,他的眼睛天真无邪,通常作文书里描写的那种水灵灵的大眼睛就是指他那样的眼睛。但是,当他长成一个少年郎的时候,水灵灵的大眼睛变了,仿佛遮盖了一层朦胧的清纱,里面隐含了丝丝缕缕的忧郁。千万别以为他真的藏了多少忧郁的心事,这忧郁是有欺骗性的,只要他陷入沉思,忧郁就会从眼睛里流泄出来,哪怕他仅仅只是在思考一道应用题呢。据说,传说中的桃花眼就是苏曼这样的眼睛,倘若女人生了这样一双眼睛是很要命,很勾人的,幸好他是个男人。尽管他是个男人,这双致命的桃花眼仍然给他带来了灾难,不过,这是后话了。

  有一次,徐静雅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兄妹俩要是换一换该多好。”她摸着儿子的脸庞,“把你的脸给了你妹妹,你一个男孩子何必生得这么白,又这么美,有什么用?”她佯作嗔怪道:“小白脸,不安好心眼。”

  苏曼无辜地说:“你怎知我没安好心眼?我怎么没安好心眼了?”

  苏娅更加不高兴,她撅起嘴巴大声质问:“我很丑吗?我是不是很丑?”

  徐静雅大声笑了,她对儿子说:“我这是给你打预防针,将来一定要做个好人,别做李甲那样辜负女人的小白脸。”

  苏曼问:“李甲是谁?”

  苏娅在一旁嗤之以鼻,不屑地说:“连李甲都不知道。”

  徐静雅说:“知不知道李甲不要紧,重要的是做个好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苏娅问母亲。

  徐静雅看着一双儿女,她说:“有担当,有责任心,宽容,豁达,就是好男人。”

  “爸爸是好男人吗?”苏曼问,苏娅赞许地看了一眼哥哥,这正是她心里想要问的。

  徐静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似乎这是个棘手的问题。终于,她迟疑地说:“应该是吧。”不过,她很快换了一种坚定的语气,补充道:“当然是。”

  苏曼得到答案满足地离开了,苏娅却觉得母亲话里有话,有所保留。不过,她没在意。她缠着母亲,继续刚才的埋怨:“我很丑吗?是不是?”

  徐静雅安慰女儿:“你不丑,我的女儿怎么会丑呢?只是,你虽然不丑,可是跟你哥哥相比,就差远了。不过,这不能怨你。”

  “当然不能怨我,要怨就怨你,把哥哥生得那么白,把我生得这么黑。把哥哥生得那么好看,把我生得这么难看。”苏娅愤愤不平。

  徐静雅为了安慰苏娅,从抽屉的首饰盒里拿出一对银镯子送给她:“你不要生气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这对镯子吗,我送给你了。”

  苏娅接过镯子,马上忘记了适才的不快,自告奋勇把镯子套到自己手上。她的手腕太细,圈不住,幸好这两只镯子是可以调节大小的,徐静雅帮她调到合适的宽度。戴上手镯的苏娅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对着镜子左照右看,未了,遗憾地说:“可惜不能戴到学校,老师会骂的。”

  徐静雅说:“那怎么行,要戴就一直戴着,摘来摘去的,就你这粗粗拉拉的性子,几天就弄丢了。要是这样的话,你还是给我,我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也不迟。”

  苏娅急忙把戴着镯子的双手藏到身后:“不行,既然给了我就不能反悔。”

  徐静雅说:“学校也管得太宽了,女孩子戴一只镯子怎么了,以前的小姑娘生下来就打耳朵眼,带耳环的。”

  “那是旧社会。”

  “新社会和旧社会一样,都是社会。”徐静雅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她替苏娅想了个计谋,“你们老师不是不让你们佩戴首饰吗?我有办法让她不管你。”

  “什么办法?”

  “需要你配合。”徐静雅眨巴眨巴眼睛。

  “我怎么配合?”

  徐静雅神秘地说:“总之,你不用管,明天,我去一趟你们学校。”后来,苏娅才知道徐静雅对老师说了什么话,她说苏娅患有皮肤病,胳膊上常起一片一片的红疹,中医建议她身上佩戴银器,说这是偏方,可以削减病症。苏娅的胳膊的确起过红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吃了强的松和扑尔敏,擦了肤轻松就好了。她心虚地对母亲说:“妈妈,咱们这不是对老师撒谎吗?”

  徐静雅振振有词:“这怎么是撒谎呢,佩戴银器对身体确实有好处,你胳膊上的红疙瘩虽然消下去了,可是保不齐哪天又长出来,戴上银镯子正好可以抑制它。否则,老吃抗过敏的药,有刺激性,对身体不好。”

  “同学们问我,我就这么说?”

  “当然,你必须这么说!”

  “贾方方问我,我也这么说?”

  “当然,要统一口径,即使是你爸爸和哥哥问你,你也必须这么回答。”

  苏娅点点头,她高兴地举起双手,看了看手腕上的镯子,对母亲说:“妈妈,我估计我们班同学的家长没有你这样的。”

  徐静雅掩嘴一笑:“不是光你们班,而是你们学校,甚至全中国都找不出像我这样的妈妈。”她换了一种口气,“妈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你看,我从来没要求你当三好学生,当班干部,你将来若是能够学有所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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