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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回村罢。
也不必带他回村里。村口有个大车店,先叫他凑合两天,等刘长脸一走,自己就把这人带到城里去。
不过自己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一想起这人是个做贼出身,满囤心里就有些嘀咕,自己骑车带他回村吗?
这人可不是柱子少梁他们,满囤可不愿意叫这人站到自己背后。
但要叫这人骑车带自己呢?这人可也未必会骑自行车。
想了半天,算了,还是自己带着他吧。满囤心里打定了主意,冲着他示意道:
“跟我来。”
结果话才出口,就发现这位大个子已经把麻袋放到了自行车的后车座上,人就很自然地站在路边儿,等着跟满囤一起离开。
满囤一想,也是,山里的泥路颠簸的厉害,一个人骑车都够呛,两个人还是一块走回去算了,正好路上也能多跟他问问话。
结果满囤还是小看了这位。
他们走出了砖窑厂,满囤没能问出这位的名字。
他们走过了四秀坡,满囤没能问出他是怎么找来的。
等两人都走过了一半儿的路程,满囤还不知道这位是哪里人。
一路走下来,满囤也无话可说了。
这高个子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沉默是金。一路上无论满囤怎么问话,他都用点头来代替回答,满囤问得急了,他就扭过头来,很真诚地盯着满囤的眼睛,继续认真地点头。
满囤也弄不清状况了,当日他明明开口说过话,这会儿怎么一声不吭?
不过满囤今天接到了人,心情还算不错,就不跟他计较这么多。
“你不说自己从哪儿来的、家在哪里也成,但总得说出你叫个啥。”
这位就点头,嘴角带点微笑,笑得很诚恳。
满囤已经深刻理解了点头的含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竖着耳朵等下文了。
这人虽然是在点头,可不表示着同意,点头对他来说,就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
“我知道你会说话。”
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你被拖拉机撞了。”
点头。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吧。”
点头。
“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反正你也不会说。”
点头。
“我会给你安排以后的生活,只要你改邪归正,不再偷窃。”
点头。
“不过你得去城里生活。”
点头。
“你会不会种地?”
点头。
“看你手掌干净,应该没种过地。”
点头。
“你是不是不打算说话了?”
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
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点头。
“你是不是以后还要做贼。”
点头。
满囤扭过头来使劲盯着他看。
这人也盯着他看,而且还是点头。
“好了,你也别点头了。你不说也可以,但是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必需听好了。不然就别跟着我。”
满囤上前一步,用食指点着眼前这人的胸口,压低声音道:
“我不管你是真哑巴还是装哑巴,自己想好了。我可以暂时领你回去,提供你安身之处,但不能一直收留你。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在我收留你的这期间,彻底改掉你的那些营生,管住你的手,若你敢动什么坏心思,我会叫你后悔找来这个地方。”
说到这里,满囤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有了一丝黯然,不等这人再点头,就转身埋头赶路了。
身后的人却停了下来。接着,满囤听到这人匆匆跑开的跑步声。
呃,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满囤放慢了脚步。这人花了这么些时间来找自己,也许只是心怀感激,想亲自过来感谢自己对他的援助罢。
“刚才的话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严厉了?”满囤心里有些嘀咕。
正想着呢,那人又跑了回来,两只手一手拿着两根嫩玉米棒子,胳膊下面还夹着几个,一看就是刚从老乡的地里偷来的。
嘿!感情自己刚才的约法三章是对牛弹琴了!
贼性不改!
这位仍然一声不吭地,把其中一个玉米棒子塞到了满囤手里,其它的丢进前车筐,然后自己拿了一个,就那么坦然地在满囤的怒视下,三下五除二扒开玉米的胞衣,对着还泛着青绿色的嫩玉米啃了下去。
满囤愣在当场,不错眼地看着他三两口把一个生玉米棒子啃得干干净净,又去剥下一个。
咯嚓咯嚓的咀嚼声听在满囤耳朵里,神奇地浇灭了满囤胸口升起的怒火。
不过是根生玉米棒子,他却吃得这样香甜。
满囤吞了一下唾液,突然之间,好像看到了自己上辈子的样子……
……饿着肚子,随着人群四处觅食,终于找到了一处没被别人发现的玉米田。
大多数的玉米杆上没有结实,让所有冲进来的人心生绝望。但他却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未被人发现的玉米棒子。
快,把它藏起来,带回家!
但他太饿了,明知道现在吃它会把别人引来,却还是急匆匆地把玉米剥开了外皮。
自己当时啃玉米的样子肯定要比对面的人还贪婪。
毕竟,那是经历了两天三夜断食后的第一口食物。
新嫩的生玉米,柔软的玉米粒,一口咬下去,饱含淀粉味道的汁水带着甘甜,吃下去的那一刻,好像能够忘了眼前的绝望,忘了整个世界的灾难……
夕阳已经贴近地平线,对面那人就在夕阳下大口的嚼着玉米,吃得汁液四溅,洁白的牙齿反射着晶莹的亮光,连同那些被他嚼得四下喷溅的玉米甜汁也跟闪闪发光。
满囤清楚地听见自己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拿起手里的玉米,凑到鼻前,仔细嗅闻玉米的清香,然后,才珍惜地剥开外皮,大口地咬了下去。
就在这么一刻,满囤改变了自己的打算。
他想知道这人的名字,也打从心底愿意他留在村里。
第七十六章
后半程的路,两人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回来的。
也许是有人结伴而行的缘故,满囤走着夜路,也没再觉得心慌。
“这是福报。”
满囤突然就想起王氏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来。
啊,还好当初救他一回,现在,他心里才踏实许多。起码从接这人起,他就再也没空去为杀死的绑匪而内疚,满囤脑子现在想的都是如何安置这位找上门来的陌生人。
倒底是让他留在村里好呢,还是应该马上把他送去城镇?
家里是不缺这么一口吃的,要是这人能留在村里,无疑是给他自己添了个帮手。
可惜这人是个贼。
可这贼能这么翻山越岭地找到这穷山沟里来,看着样子像是要改邪归正。这来来回回可是上百里的路程哪,没点儿诚心,哪里走得过来?
再说了,这世间的事也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这人能为贼一时,还能一辈子都当贼么。要是他能向善也好,自己若是在救了他之后再帮他重回正路,也算是完完整整做了一件好事。
不,不行啊。
家里几个小萝卜头都还是小不点儿,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人一看就是带着一身一时半会儿改不掉的恶习,万一叫小家伙们学了去,才要伤透了王氏的心。
还是别让他留村里了……
就这么思前想后的,一时间,满囤更拿不定主意了。
再说了,这会儿他脑子里还塞了那么些个疑问。
不管问他什么,这陌生人一声不吭就只是点头,越来越多的疑问就自满囤心中浮起,又在他头顶上盘旋,最要命的一点,就是他没办法跟这人好好沟通。
不说别的,这人明明知道了他的姓名,却没有报出自家大名。难道因为是做贼出身,所以不习惯自报家门?
这不是为难他自己么?他要如何向一个明明会说话却坚持不开口,认真装哑巴然而又不会打哑语的人来打听姓名呢?
满囤一开始想着这些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反正这条路还长,一路上走走歇歇,总会在不自不觉中解决掉的。
结果,一直到他们俩人披星戴月走过了村头前的绿柳河,他也没能想出办法,自然就无从得知这人的名姓。
连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敢把他往村里带呢?
村里这两天才刚刚经历了集体搜索外乡人的风波,这会儿全村老老少少都还敏感的很。自己就这么冒然地带着一个连名字跟来历都说不清楚的人进村,不用问,别人肯定得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家。
那……就像在医院登记时那样给他编个名字?
临时给他编个名字也行不通。
这人又不是真哑巴,万一哪天高兴了,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满囤想,到时候他自己又该如何跟乡亲们解释?
最后,满囤的办法还没想出来,两个人就已经来到了村前的大车店。
这会儿正值天热,各家都在忙活自己的庄稼,大通铺上丢着几张烂席,却是一个住店的人也没有。
满囤看着店里没人,自己先松了口气。没人住就代表着这会儿没人会跟他打听身后这生人的事儿,他也就用不着现编假话,支吾一通了。
满囤先安了安自己的心,接着扭过头来,低声跟这人交待,嘱咐他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先在屋里等着,自己出去给他弄碗饭,至于以后如何,等明天一早再做商量。
结果这人进大车店转了一圈后,就又出现沟通不良了。不管满囤走去哪里,这人就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跟着。
满囤干什么,他也不去打扰,就静静地呆在一边儿,等着。
满囤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
这位做贼出身,来历不明,家里除了他娘,其它的都是小孩子,他确实不想把人往家里领。
见着眼下这种情况,满囤只好又耐下心来跟他解释:
“你既然找到砖窑厂来,是表示感激也好,是来投奔我这里也罢,我都会安排你接下来的生活,但你不能老跟着我。”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把你往家里带。”
满囤可以无视这人的点头动作,但不能无视这个人。这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根本劝不住。
这下,满囤就为难了。
村里这些日子正在按着刘首长的意思,见着生人都全村警惕,自己要是吼一嗓子,准保能叫出来十几号村民。
可是吧,这人现在在他眼皮底下看着,也没做什么坏事,总不能让他这么远的找来了,再重演一遍当日被村民追打的场面。
满囤这一犹豫不打紧,结果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在大车店这片儿转了三个圈儿。
饶是满囤好脾气,这会儿也心头火起,呼的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站在月光下,怒视他身后甩不掉的尾巴。
这人大半个身子罩在影子里,见着满囤动了真火,就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靠在大车店的门柱边儿上。
这间大车店已经不知道盖起来有多少年头了,两边上立着的石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是村里难得一见的工整书法,只可惜历经数百年的风吹雨打,字迹有些模糊。
这人站在门边上,随手抓了把稻草,刷刷几下,把糊在对联上的黄泥印子给蹭了下去,露出底下的刻字来。
满囤倒叫他这番举动给弄得摸不着头脑,好奇之下,就借着月色凑近观看,对联上写的不过是:
青山留客醉,明月送人归。
两句话看完,满囤脸上就有些不痛快了:
“你这做的哪门子客……”
这人只是微笑点头,然后把修长的手指在上联处又点了一下。
满囤顺着又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位擦对联的时候还留了一手,整个上联里就只有“山”字擦得干净,其它地方是顺带着清扫出来的。
“山?”满囤疑惑了,这山字是打得什么哑迷?
慢、慢着,自己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