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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来,看见她脸色苍白,浑身蜡黄,不言不语,人如死了一样。他知道她昏了过去。他对她的Xing爱和狂风暴雨一样,使她的生命获得了一次一生难求的窒息。
屋子里在一瞬之间,变得和坟墓一样安静。他团团转着守在她的身边,忙乱地摇着她的身子,一连声地叫着她刘姐、刘姐,吓得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汗水从他头上更加旺盛地喷将出来,滴落在她赤裸的身上和一团麻乱的床上。然在几秒之后,他就又突然从慌乱中醒了过来,镇静下来。那些军营中急救的常识,一股脑儿都回到了他的脑海,于是,他便从慌乱中稳住自己的手脚,三下两下地穿上那条军用短裤,首先到窗前打开窗子,再到屋门口开了屋门,尔后把一条毛巾被铺在门口地上,回去把刘莲抱过来放在毛巾被上,让她像条大白鱼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门口。
风从窗子进来,又从门口出去,凉爽一下子就浸满了楼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天,刚才明亮的日光,现在已经消失。有一片巨大的云彩从天空飘过,荫凉像伞样遮住了师长家的一号院落。刘莲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吴大旺就那么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他有几次都想动身去掐她的仁中,去给她做些人工呼吸,可却是终于坐在她的身边没动。这个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在家的媳妇,想起媳妇说她割麦时,把孩子栓在田头树下,孩子捉了一只蚂蚱吃进喉里,差一点把孩子噎死。想到他的孩子差一点噎死时,他痴痴地盯着她看,竟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她死了该有多好。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不知为什么就牢固地树立在了他的脑里,使他盯着她那细长白嫩、还没有一圈儿细皱的脖子看时,他的手上就忽地有了力气,有了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的一点冲动。
幸好,这个当儿,她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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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先把头偏了一下,扫了一眼屋子和坐在她身边的吴大旺,仿佛转眼就明白了发生过的一切,无力地从地上坐起来,说了一句让吴大旺从未想过的话。
她说,值了,我这一辈子活得值了,让我刘莲现在死了,我也心甘啦。
听到她说到死时,他浑身哆嗦一下,仿佛他刚才一时可怕的荒唐之念,被她洞察了一样。为了掩盖,他朝她身边偎了一点,拉着她的手说,刘姐,你咋样?吓死我了,刚才你昏了过去,这都怪我不好。她却感激地看了看他,眼角又有了泪水,还又用手在他脸上摸摸,说你把我的衣裳拿来。他就去桌上取了她的衣裳,帮着她把衣裳穿好,两个人姐弟一样,坐在地上的毛巾被上,手拉着手说个不停。
她说,小吴,你是我的丈夫该有多好。
他说,你嫁给师长,全世界的女人都眼红你哩。
她说,那倒也是。朝别的地方看了一眼,忽然又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说,知道吧,你们师长前边的妻子为啥要和他离婚?
他不说话,只是惊异地望着她那又开始泛红的熟果子样的脸儿。
她却说,小吴,
你真聪明,不该说的从来不说,不该问的从来不问。然后,就叹下一口长气,随之又便转过一个话题,盯着他看了一会,问他说你想提干不是?
他说嗯,又说,当兵的谁都想提干。
她就追着问他,提干为了什么?又紧跟紧地补充一句,别说是想为人民服务那话,你把你心里的说给姐听。
他便犹犹豫豫,说说了你会生气。
她说我不生气,我知道你提干是想把你媳妇从农村接到城里是吧?问着脸上挂了笑容,说姐理解你,放心吧,姐会帮你;说现在全师的提干指标冻结了,等一解冻姐就帮你提干,帮你把你媳妇和孩子从农村把户口办进城里。说到这儿,不知为啥,她脸上又有了泪水,似乎她有话要和他说,可又不是时候,就从地上坐了起来,去找梳子梳着头发,同他说,小吴,你想吃啥?
他说,刘姐,你想吃啥,我就给你烧啥。
她笑着说,你是我男人,我是你媳妇,你想吃啥,我就给你烧啥。
那天中午,他们手拉着手从楼上下来,一个切菜,一个炒菜,一个拿盘,一个端碗,分工合作,相互帮助,共同动手,协作劳动着做了四菜一汤。进厨房的时候,看到餐桌上那为人民服务的牌子,两个人相视一笑,他说为人民服务——你坐这儿歇着吧。
她说要斗私批修——你比我累,你坐那儿歇着吧。
她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了一起来了——来,咱们一块做饭吧。
他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一块烧饭,咱们得比一比,看谁烧得更好吃。然后,他们分工掌勺,彼此做了两素两晕。吃饭的过程中,他们彼此对座,在饭桌的下面,你的脚踩着我的脚,我的腿压住你的腿。在桌子的上面,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嘴,游戏伴着饭菜,饭菜成了游戏,说说笑笑,笑笑说说。到了饭的中途,刘莲忽然拍了一下额门,像是想起了什么,同他说喝过茅台酒吗?他说见首长们喝过。她就去楼上的哪儿取来一瓶茅苔,两个杯子,倒了满满两杯,递他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说喝,就要去给他碰杯。他却把杯子举在半空,看着她说,我喝了你得说说你是咋样就嫁给了师长。怔了一下,她说想知道不是?喝吧,只要你喝了,你问我什么我就给你说什么。他说真的?她说真的。他就举杯喝了,问她说刘姐,你老家在南方的哪里?她也喝了,说杨州。又倒上酒,把酒杯递给他,问他说还问啥?他说你咋就嫁给了师长?她把酒喝下去,大笑着说,我漂亮呀,又有觉悟,师长去医院检查工作,一下他就挑到了我。那说话的样式,好象因为师长挑到了她,使她深感骄傲和自豪,可在她的笑容里,又一次有泪水流出来,晶莹透亮,如玉石珠子,还落在了她手里的酒杯中。
他说,姐,你咋了?
她说,高兴呀,我嫁给了师长啦。
他说,你不知道师长比你大得多?
她说,知道呀。
他说,知道你还嫁给他?
她说,大得多怎么了?他是师长呀。
他说,师长咋和他的前妻离婚啦?
她说,刚才我还表扬过你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你别问呢。
他说,我是你男人,我凭啥不能问?
她说,你是师长家的公务员,我是师长的老婆你知道不知道?
他便死死地盯着她,猛地把酒灌进自己肚子里,她也把酒灌进肚子里,到末了,他们都醉了,双双的一丝不挂,互相楼着睡在厨房的水泥地上,像两条褪了毛的猪,死后被随意地扔在案板的下面样。那为人民服务的牌子,不知如何就和商店的标价牌儿样,摆在了他们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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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知道是人生就是游戏,还是游戏替代了人生。再或是,游戏与人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结果就是合二为一。不知道人是社会的角色,社会是人的舞台,还是因为社会就是舞台,人就必须成为角色。不知道是因为爱情之美,必然会导致到疯狂的性的到来,还是因为性的本质之美,必须会导致爱从无到有的产生。河流着,它不需要知道水的源头在哪儿;水流着,它也不需要知道河是为它而生,因为它的到来,河才完成了从无到有的成形。有些事情,前因后果不需要刨根问底,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无来由地来,也无来由地去。吴大旺和刘莲的情缘,在许多时候就是这样。他在一号院的后院里种菜,她在门口或菜畦的边上看他种菜,有一对蝴蝶恋恋地飞了过去,他并不在意,可她却盯着看了许久,然后脸上挂了腓红,不说什么,回去把为人民服务的牌子,拿出来藏在身后,当他锄菜或浇菜到了那头,她把牌子悄悄放在这头,尔后转身朝楼里走去。
他看见了,大声问她,干啥去?
她说,渴了,回去喝水。
他以为她是真的喝水,静心地锄菜浇地,到这儿却发现那为人民服务的牌子放在菜畦的埂上,便四下看看,把锄扔在一边,拿起牌子回去,顾不上洗手洗脸,把牌子放回餐桌,直奔到二楼卧室,准就见她衣服穿到最少,正在那儿热烈地等他。二人也就没有多的言语,彼此看上一眼,心有灵犀,便开始做一次男女之事。做得好了,她会说今天我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爱事做得不好,她就说该罚你了,去给我的那件衣服洗洗。她做饭,他心安理得地去吃,就像他吴大旺做饭,师长吃得心安理得一样,因为他是师长的炊事员兼着公务员,因为他是她获取到的爱的开国元勋。她罚他为她洗衣,挖耳、剪指甲,他也心甘地承受这些,因为他在为爱服务时候,事情做得不好,自私自利,多半先自为了自己,不罚也确是说不过去。爱情不是游戏,可爱情又哪能不是游戏。没有游戏,又哪有爱情。游戏之爱,像蝴蝶、蜜蜂飞在菜园样在他们中间飞来落去,又落去飞来。有一次,他正切菜,那为人民服务的牌子,忽然间跑到了他的菜刀下面,他就放下菜刀,带着手上的辣椒的味道,到楼上和她做了事情,效果竟意外之好,她便下楼拿起菜刀,接着切他没切完的茄子、黄瓜、一连为他做了三天九餐的饭,连碗筷都不让他洗上一次。
为人民服务的木牌,在他们的爱情中间,是长了腿的,每次只要她一想他,他人在花池边上,那木牌就会突然出现在最醒目那一株花棵中间。他在葡萄架下,木牌会突然挂在他身后葡萄腾上,人一转身,头或肩膀,就撞在了木牌上。在他这一面,有时出门买鱼买肉,在大街上见到一些情景,不免使人想入非非,可刚一开门进院,那木牌就出现在了门后脚下,差一点踩上那块木板,使那想入非非的事情,转眼就成为现实。当然,有些时候,他并没想她,而是妻子、儿子出现在了他的脑里,可一转身也又看见了木牌。这个时候,他本应有些拒斥,然而事情却不是那样,他只要盯着那木牌看上几秒,妻子和儿子就会从他脑里暗然退去,她光洁诱人的身子会立刻占据他的头脑,使她浑身血涌,激|情荡漾,立刻跑到她的身边。那样的事情,没有时间,不分地点,在那栋一号院的楼房里,客厅、厨房、洗澡间、书房、师长的挂图室,还有深夜无人时的葡萄架下,哪儿都做过他们的爱事之床,都见证了他们游戏样的灿烂的爱情
在那短暂的一个多月里,他们做着本能的主人,也做着本能的奴隶。性的游戏几乎是他们全部的生活内容和人生目标。他们让性变得浅显而又深邃,一文不值而又千金难买,闪耀着几千年人性的光辉,又代表着几千年人性的坠落。每一次性事,都浮皮了草,又备加仔细认真,而真正到了刻骨铭心的终生不可以忘怀,则是那一个多月后的最后一周。时间之快,是他们后来的发现,而在那时,在那一个多月中,他们并没有感到时间对他们有多少压迫。
部队要外出拉练去了。
营院里各个连队的门前,都停有一辆装柴、装煤、装粮食的汽车。原来那写着各种诗歌、散文和表扬稿的连队黑板报,现在都已经是备战备荒为人民和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语录和打倒美帝苏修反动派,一定打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标语和口号。在一号院与世隔绝般的爱情中,吴大旺已经忘了他是士兵,已经忘了他是生活在一个军营之中,已经不太熟悉军营中那一根火柴就能使整个军营燃烧起来的某种军人的精神。他已经有几天没有走出过一号院落,而在这天,他不得不到市里去买油盐酱菜时,推着自行车刚一出门,就看见师直属队整装待发的三个营、八个连,正跑步往操场上集合。
他问哨兵,部队干啥?
哨兵说,拉练呀,你不知道?
他没说知道还是不知道,忙骑车回了一趟连队,发现连队昨晚都已人走屋空,只留下养猪种菜的几个留守士兵。他问他们,连队呢?兵们说,打前站了,老班长,连长和指导员在连部给你留的有信。到连部取了那信,看信上只有一句话,说你的任务,就是牢记为首长家里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然后看着那信,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从天空浇下一样,有种被组织和集体遗弃的感觉,在心中慢慢流散开来,脸上就有了一丝不悦。
天气已经过了盛夏,燥热还在,但那热里少了火烤的味道,有了秋天将至的凉意。吴大旺收了那信,悻悻地骑车到了市里,买了一车该买的东西,鸡肉鱼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