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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儿。而最糟的是桂英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恨死章济生了,心里忌妒,但嘴上一字不提。他躲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冷眼看着他们。
他觉得章济生的走红靠的是小牡丹。台下那些人简直是一帮白痴,对于这种初出茅庐的幼稚与装腔作势的小儿科的艺术,居然非常得意。他在台后不屑一顾地哼唧着。可是他的厌恶是没用的。观众一听到张继济生的唱腔,照旧着魔似的喝彩。他冷笑着,哆嗦着,脸上火刺刺的,心中好似有千针万箭扎来。他想到了润生,用他把张济生赶出去。
一天散戏后,侯三朝正在卸妆的章济生和小牡丹努努嘴,说:
“润生,你看!眉来眼去的,多亲热呀!”
“他们亲热不亲热,关你屁事?”润生觑了他一鼻子灰。
“不关我的事,可关你的事呀!”
“关我的事?”
“你呀,木头脑袋!”
“我木头脑袋?”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侯三嘴角上露出一点不可捉摸的笑影,堆、摆着神秘卖弄的神气。
“有屁你就放吧!”润生有些不耐烦了。
“润生,我看你这位置保不住了,得一让再让。”润生现在只是偶尔演个配角,但他叔把戏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他管。俨然一个小老板。
“什么意思?”
“这不明摆着吗?今天要你让了角儿;明天就要叫你让位了。”
“桂英要嫁出去的 。”
“嫁出去?桂英是你叔的掌上明珠,他舍得吗?恐怕要招一个乘龙佳婿哟!”
“章济生?”润生脱口问道。
侯三点头说:“你可要留个心眼,别让他的狼子野心得逞哪!”
润生装作瞧不起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哼,你以为我稀罕叔叔的那些破家什?” 话虽这么说,心里可不大舒服。他似乎觉得章济生来是要把叔父挣起来的家业吞掉。他曾经取笑叔父那种象老牛一般忍辱负重,惨淡经营的生活。可他又没有多大本领,除了荒唐胡闹,也做不了什么正经事,还得靠叔叔吃饭。说不定叔叔真有这个打算。他暗暗地骂叔叔昏了头。自己一无所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叔叔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家私白白地送给姓章的吧。
侯三见他沉思着,知道他感觉到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润生,兄弟可是为你好啊!”
润生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做声。他瞪了瞪那边的张济生和桂英,又瞧了瞧侯三,咬着牙齿,把两边的腮帮子骨咬的一捭一捭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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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的剧本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即使有误,也没有人指正它。师兄弟们对这些都不了解,而且也不想了解。他们只在唱辞中找些零星的句子来卖弄自己的特长。他们也没有想到把演唱去适应作品的情调和节奏,只想求得喝彩和掌声。
章济生和他们不一样。他不仅读懂剧本,而且纠正其中的错误。有时候,他把一个一个的字念给他们听,而且教他们唱。当桂英看见师兄弟们嘴唇和眼睛都跟着章济生转动,表现出有点佩服又有点快乐时;在一旁不动声色,只装不看见。心中却在暗暗喝彩。特别是看见师兄弟向他请教时,更是快乐极了,觉得他鹤立鸡群。心想,将来如果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岂不是值得自豪的吗。
转眼到了三月三。清晨,小牡丹的爹妈到庙里进香去了。练完功后,小牡丹望着章济生婉而一笑,进房去了。他见她的房门半开着,又见左右无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壮着胆子进去了。
小牡丹坐在窗前绣花,面对着窗口。那做针线活的姿势就像在舞台上一样优美。她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故作矜持,没有理会他。
他咳嗽了一声,给了她一个信号。她侧过半边身子,装做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他脸上红彤彤的,像一团火。而她心里也似乎燃着一团火,一团奇特的火。而一种紧张的心理却在扑灭这团火。
“谁要你进来的?”平淡的声调里带着警觉而又噌怪的味道。
他吓出一身冷汗。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大忌,怎么能随便闯进小姐的闺房!就在他感到进退两难时,只见小牡丹用手指了指她身旁的椅子。这时,他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抬头看她。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拘束、紧张、羞涩。一种怕招惹她不高兴的恐怖心情约束着他的热望。
她的精神也和他一样紧张。当她看到他坐在自己身边时,心嘭嘭直跳。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那一瞥所带来的难堪。她不敢正视他,眼睛虽然盯在针线上,手却没有动。她和他一样发窘,她那少女的羞涩和对环境的恐惧束缚了她心中的欲望。
师兄弟们一个一个都回到自己的寝室,还有一两个在院子里洗衣服。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彼此可并不瞧一眼,都屏着气。远处的田野里传来一阵阵麦苗的香味。厨房里响着砧板的声音。时而是清脆的嘣嘣声,时而是沉闷的嘭嘭声音。那声音仿佛敲在章济生的心上,他似乎有点激动,仰或是紧张,额角上不禁冒出了几滴汗珠。他带着几分焦灼的神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俊俏的脸。他非常局促,他觉得不应当继续不理不睬,想迸出一两句话来。不料,嘴巴还没有张开,声音却在喉咙里卡住了。
“你的花锈的真好!”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句话。
“随便绣绣。”她知道他是在找话说,瞅了一下门口说,“有人看见你进来吗?”
“没有人。师傅、师娘进香去了,都放了鸭子。”
她似乎舒了口气。一切又立刻变得很甜美。空气又恢复了它的平静。桂英羞涩地低着头,似乎沉入遐想。张济生也在一旁出神。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都陷于了幽思。
一阵春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醉人的香味。桂英好象陶醉了似的,她伸手好象要拿什么,可是又不知拿什么。慌乱中打翻了身边装针线的笸箩。张济生急忙俯下身去,由于太慌张而失去了平衡,一只手扶到了小牡丹的大腿上。
桂英一下惊呆了。张济生也惊呆了。两人都不做声,也不互相瞧一眼。她坐在椅子里,微微张着嘴巴,做针线的手停下来了;他弯着腰,靠着她的大腿在地上拾擢着。他感到她腿上的暖气,她也感到他身上的热流。两个人都有些莫名的紧张和欢愉。
章济生拾起笸箩,自言自语说了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话。小牡丹也回答他一两句不知所云的话。他们俩又不作声了,只体味着这种宁静。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度过这难得的时光的,直到外面响起了说话声,师傅师娘回来了。张济生紧张而又尴尬地笑了笑,匆匆溜了出去。
“章济生,小姐的闺房是你随便进的吗?”
章济生刚刚踏出房门,被润生的一声大叫吓住了 。原来润生注视着张济生,他没有惊动他们,他感到自己还驾驭不了他的堂妹。看见叔叔、婶婶回来了,故意嚷给他们听。
桂英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说:“哥,陶师傅让他送戏本来。”
桂英深知陶师傅会帮她遮掩过去的。陶师傅脾气很好,是个老好人。对张济生很器重。他甚至开玩笑说张济生与她是戏班的金童*,蛮般配的。对于他们在排戏中的亲蜜表现,他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桂英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啊,啊……”润生一时语塞,知趣地走开了。事后却添油加醋地到叔叔那里告状。
“今天的事我知道。不要在外乱囔囔。”叔叔冷冷地说,“以后,要留个心眼,要大胆管理。”
“是,是。”叔叔的指示,使他心中有了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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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这以后,章济生心里踏实了。他只要看见她就行了。他的不安,他的烦躁,他的那种紧张的苦闷,都松了下来。
一天早上练功时,章济生一个空翻。只听见“哎哟”一声,趴在地下不动弹。这是练功经常的事情,师兄弟们没有在意。可小牡丹吓坏了,蹲在他身边惊慌地叫道:“济生,你怎么啦,怎么啦?”。
济生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睛露出一道缝,嘴角显出一撕怯笑。她捏住他的胳膊,细声问:“疼吗?”
他摇摇头,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
“真是狗肉。”她娇嗔地觑了他一句。
他瞪大眼睛望着她。她觉得他那温柔而又锐利的目光下面有股顽皮、冷静的意志,不允避让地在那里搜索她的内心;尽管如此,可无半点虚情假意。她感到他只是想一把抓住他,向她施展自己的情感和魅力而已。她望了他一眼,会心地笑了。
“拉我起来。”他调皮地笑笑着说。
她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显出生气的样子。然而,却没有松手。“你呀…。。”她装做哀怨的样子,胸脯起伏着起来,他是那样的英俊,那样的幽默。朝阳透过树叶倾泻在他的脸上,跳跃着、闪烁着,使他更富生气更具一种男子汉的神秘感。这种呼之欲出的男子汉气概深深地吸引着她,令她神往。她看着他,手捏得更紧了。
她纤细柔软的手似乎捏走了他的疼痛。他忍不住盯着她的面颊,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觉得她檫亮了一根火柴;透过美丽的光焰,他仿佛看到了火炉,还有烤鹅。她抿着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凝神而率真。他闻到从她那起伏的胸脯里散发出的女性气息。那异样的气息加速了他的呼吸,他的血管在膨胀,热血沸腾了,一股本能的冲动燃遍全身。
这时,只听见润生大声叫道:
“桂英,练功!”
桂英瞥了润生一眼,一把松开了。站起来说:
“他摔倒了!”
“谁练功没摔倒过?咿咿呀呀的,哪像个男子汉!”
“哥,摔倒有轻有重,你知不知道?”
“我只知道,摔倒了自己爬起来。这才是男子汉。”
桂英觉得润生最近说话愈来愈硬了,她没有和他争论,她深知在这一点上,爹妈是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这个信号使得章济生的躁动伴生着恐惧,他心里发慌,那火柴熄灭了,火炉与烤鹅的幻象消失了,膨胀的血管收缩起来。他避开了她的眼睛,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爬了起来。
桂英爹站在房前,气臌臌地摇着头。如果桂英不买润生的帐的话,他会走过去把她训斥一吨的。
又是一个早晨,章济生采了几支杏花。兴致勃勃的朝小牡丹屋里走去,正好碰上桂英出来练功。
“看我给你采来了什么花?”说着他把一束鲜红的杏花捧到桂英面前。
她看到了那一簇鲜艳的花儿和嫩润的花梗,还有那笑吟吟的脸。
“好美哇!”她抬头冲他笑着,接过了花。
他真想说些什么,但没叫出声,他害羞、紧张,感情负担太重了。
“谢谢。我把它插起来。”她带着清亮的笑声,风也似的进了房。
他满心欢喜地跟在她后面。
桂英把杏花斜插在花瓶里,摆在窗前的条桌上。转过身来对站在房门口的张济生笑嘻嘻地说:“你看怎么样?”
章济生摇头晃脑道:“斜插,杏花,当一幅横批画。”
桂英调笑道:“半桶水又晃荡起来了。”
章济生的脸顿时红了,尴尬地摇头说:“这是明人的词,下面确实记不起来了。”
桂英也凝视着他,显出满脸的娇慵,忽然扑嗤一笑:“傻啦?”
他的心跳得几乎连话也讲不出来,尽管桂英讲话的时候流露出一种含讥带讽的微笑。她似乎也跟他一样有点心慌意乱了,他感到等待已久的时刻正在逐步逼近。他陷入了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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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逃不过桂英爹的眼睛。他在厅里大声咳嗽了几声。
“桂英,该练功了!”
桂英连忙向济生使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的低着头走了出去。
“站住!”老板的脸拉的八丈长,厉声叫道。
章济生打了个寒噤,站住了。他看见老板白眼一翻,紧绷着的脸一仰,大声说:
“张济生,小姐房内不许男子随便出入。这个规矩你难道不懂吗?”
这当头一棒,仿佛把他打于水中,感到浑身冰凉。他的手有些战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忽地燃起一股奇妙的愤憾之情。
“小姐喜欢鲜花,我给她摘了几枝……”
“什么鲜花不鲜花的。以后不许送!”
“我这样做有错吗?”他问。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违犯了戏班的规矩。”
“违犯了规矩?”
“我希望你今后要规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