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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一叹:“以韩兄艺业,我知韩兄还是护得住我的。只要我的仇报了,韩兄就可以就此忘了我这个女子,以后生死,绝不与韩兄相干,而我一定会帮韩兄找到这方柠,韩兄你答应吗?”
韩锷只觉在这么个宛转潇酒而又神秘莫测的女子面前,全无自己说话的余地。但此诺非轻,他想了会儿,才点头道:“我答应。”
那女子轻声一叹,脸上微现寥落之意:“但愿无论如何,韩兄你无悔今日之诺。——三日之后,待我探查已定,就再于此地告知韩兄你所寻的人的下落。”
说罢,她站起身来。她本挨得韩锷颇近,这一站,两人几乎颜面相触。韩锷也不好退,只觉一股女儿幽香细细传来,那于婕轻声道:“我已受韩兄之助,却以此相挟,逼韩兄陷入我自己惹来的麻烦,韩兄就没有觉得我是一个卑鄙小人吗?”
韩锷慌乱道:“没有。”
于婕笑道:“看来韩兄果然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难怪余姑姑说,韩兄身子骨架所藏命相,虽千好万好,只怕就是度不过脂粉之劫。——这一切,只为我是一个女子吗?”
她轻轻一捋头发,现出一张朴素淡丽的容颜,竟也有她的一份耐看。只听她轻轻笑道:“韩兄真是,何乃……太多情?”
韩锷被她调弄得心头已乱,张口结舌竟一句话也答不出来。那女子已罢了调笑之态,轻轻叹道:“——何乃太多情?但多情何似总无情啊!这话我不该说,但到时你就会知道了。方柠虽好,只怕却非、却非是韩兄佳偶。”
她说完,伸手竟满含怜惜地在这时已有些傻傻的韩锷颊上一拂而过,轻笑了下,笑声中隐有叹喟,人已经一闪而去。
韩锷怔在当地:怎么这几天,他碰到的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他凝思了一刻,心头也难索解,忽然他耳朵一竖,已听得墙外不远处刃声忽起,同时还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惊呼——那正是于婕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身形一拨,已运起了那于婕适才所称的‘踏歌步’,人影如飞,直翻出墙外。一抬眼,只见小巷尽头,有三个人影正在夹攻于婕。他适才已有承诺,当即飞身扑上,欲待相救。那三个人影好敏捷的身手,就在他起身一跃的工夫,已点倒于婕,擒在背上,背负着就要远去。
韩锷怒斥道:“且慢!”
他身形加快,已如飞鸟般疾扑而上。那三个人影也奔得快,似乎一击得手,就待速退。韩锷腾跃工夫极佳,虽然后发,但轻捷如电,几闪身间,已到巷口,与那三个人相距已不足一箭之地。韩锷心头一安,知道自己再提气数次腾挪,就可追到。这时小巷口前的街左拐角处却车声辘辘,一驾马车正趁夜寂无人,轻快地疾驰而来。
韩锷不理,就待向前追,可这时身后忽轻轻传出了一声轻“啊”!
韩锷只觉那声音甚熟,心头如受重击。他一回头,只见一辆碧纹圆顶的轻巧马车正在他身后驶过。那车中人似说了声什么,车子猛地一慢。韩锷一望之下,已见得那车儿极为精致,虽在夜中,还是看得出帐幔富丽,当真是‘凤尾香罗薄几重’。韩锷一抬眼,只见那帘儿轻启一隙,里面就露出了一张亦惊亦诧的姿容绝世的脸。他心头只觉被重锤狠锤了一下,喉头发干,脑中一时都迷糊了——众里寻她千百度呀,众里寻她千百度!
——那张脸儿所属的人,分明就是他千寻万念的方柠!
第五章:蜗牛角中争何事
可那张他这数月以来一直念念难忘的容颜一现之后,两人目光才才一对,就见那珠帘合拢,帘中的人急促地催了一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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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车立即腾跃而去。
要追的话,韩锷还是追得上。但、但、但……他心中迟疑:那、真是方柠吗?如果真是她的话,怎么装扮又如此……特异?而她如果知道自己已违诺进了洛阳城——这她千叮万嘱让他切不可进的洛阳城——她会不会恼?——她刚才的脸上是不是有着一丝怒气呢?
他心里这么千回百转地想着,脚下一时僵住,还没想明白时,就见车影已杳。他一拍额,疾回首,可——被挟持而去的于婕和那三个人影也就此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韩锷起得很晚——昨晚,他一夜都没有睡好,睡梦中两个女子交迭出现,把他的梦搅得支离破碎,却又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隐隐觉得那两个女子都神情凝定,倒是他这个男子周旋其间,显出说不出的慌乱。隐隐,韩锷听见门口似有些低微喘息的声音。他回过神,门口有人?愣了愣,他起身打开门,只见门口地上有一个孩子低着头跪着。韩锷一愣,那小孩儿见他出来,身子便抖了抖,喉里更是轻轻抽咽起来。韩锷伸手抬起他下颏,只见那小孩儿泪流满面,正是曾见过一面的于小计。
于小计的小脸上已满是泪痕纵横,配上他小鼻子小眼,端的可爱可怜。韩慌忙要扯起他来,愕然问:“小计,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了你吗?”
于小计哭泣道:“韩公子,我求你一件事,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了。”
韩锷还没有全清醒过来,问道:“什么事?你先起来再说。”
于小计哭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不知怎么,韩锷看着他哭泣的样子,心里就不忍已极,硬把他拉了起来。小计的腿在空中还是悬着,做着跪着的姿式。韩锷把他提到屋内,关了门,才道:“现在你说吧,我能答应就会答应的。”
于小计低哭道:“你一定要答应呀——我姐姐被他们抓走了,这一次,如果你不救,是再没有人能救得了她的了。他们可凶着呢!韩哥哥,韩爷,韩公子,韩大侠,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韩锷一拍头,这时才想起昨晚于婕曾说过她就是于小计的姐姐。他喟然一叹:“你怎么知道你姐姐已被抓走了,昨晚你都看到了?”
于小计点点头。
韩锷叹道:“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抓走的她?”
于小计咬牙道:“是卫尉寺干的。”
韩锷不由眉头就一皱。他缓缓在床边上坐了下来。要知当今朝廷的官署设置原有三省六部,外加一台五监九寺。卫尉寺就是‘九寺’之一,掌皇室兵器仪仗。怎么于婕与轮回巷的事和皇室会牵连这么深?韩锷废然一叹,低声道:“小计,你知道,我出身于太白一脉,所修技击之术就是师承于彼。太白地近长安,我师傅人称‘长庚老人’,又号‘太乙真人’,我们这一门,师徒相授,人并不多,也最少什么门规戒律。我师傅一生对我没有什么要求,最后我出师门之际,他只要求了我一件事。”
他抬起眼——他虽远居于野,却也不是看不清这个时世的,这是一个末世,未世中最多倾轧,也最多人与人间的争斗,富户巨室,朝野诸势,一个个暗争恶斗。他心中一叹,轻轻道:“那就是,要求我绝对不要卷入皇室与朝廷的事情中去。他一直没给我限什么戒条,只要求我这一件事,我也曾在心中暗许: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要听他做到的。所以这几年,我虽四处漂荡,也曾沾惹上一些事,却还从未曾卷入皇室与朝廷中事务。我这么说,你可明白吗?何况我就算身为技击好手,也不见得以一人之力就能对抗得了大内‘紫宸’高手与那‘五监’‘九寺’之力的。而你姐姐之事,分明与他们纠缠已深。”
于小计怔怔地听着,听到这时才明白韩锷这是婉拒之意。他心中忧急,可口里也不知说些什么说,只觉得举世滔滔,无论如何,韩锷都是他最后的指望与依靠了。他不再说话,跪在韩锷膝边,只将一张小脸在韩锷腿上轻轻蹭着。他在旁人前颇为刚挺,可在韩锷面前,心里说不出为什么的只有一种依赖信任。韩锷怔怔地坐着,有一会,小腿上被小计一张小脸蹭得鼻涕眼泪一大片,却有一种温柔怜惜慢慢沿膝升了起来。他倒从来没有跟这样的孩子打过交道过。他忽低头一笑,小计没看到,韩锷决定耍耍他,轻轻抬起他下颏,一脸严肃道:“所以……”
他眉头一皱,小计眼看他分明就要拒绝了,眼里的泪断了线儿的珠子似地就要往下掉,韩锷忽大笑道:“你个小调皮原来也有怕的时候!——所以……你姐姐被擒,我出手相救,就也只能算破例了,这样的事可一而不可再呀!”
于小计当即兴奋得跳起来,一跃而起,大叫道:“韩哥,你耍我。”
韩锷兜兜他小下巴颏儿,含笑道:“不耍你耍谁?原来你这孩子还这么会放赖。其实,就算你不求我,我昨天也已答应你姐姐了,她的这回事我不会不管。但你这么会赖,昨天我就是没答应她,今儿只怕也要被你缠得不能不答应了。”
于小计脸上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儿埋在韩锷腋下道:“韩大哥,你只要救了我姐姐,以后我情愿做你的跟班小厮,为奴为仆,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你说什么,我再没有不依的。”
韩锷笑道:“罢了,收你当小厮?我救你姐姐还不够,还要养你一辈子?我当真昏了头了!天知道你小鬼还要给我惹出什么新鲜麻烦来。”
小计见他玩笑,得机已扭股糖似地缠在他身上来,笑嘻嘻道:“韩爷,你知道我缺爹少娘的,我姐姐也不爱答理我,你就答应了吧。”
楼下忽然传来一长二短的三击掌,小计脸色一正,道:“来了。”
韩锷愕道:“什么来了?”
于小计举袖拭净脸上的泪,笑道:“是我帮韩爷约了个人。——我姐姐被捉前,就曾叮嘱我,如果她有事,那么她一但遭擒,就要我找两个人:一个是御史台的古超卓,一个就是韩大哥了。我昨晚先去找了那个古超卓,说如果他愿意见韩大哥的话,今天就叫人在这客店楼下给我个声儿,我们在董家酒楼碰面。”
韩锷心中不知怎么一跳,隐隐觉得:这于姓姐弟二人无论人看起来多么孤弱可怜,但其谋划算度却早已在找到自己之前就已筹划得丝丝入扣了,甚至象已算准了自已的这次前来。而自己此来洛阳,怎么这些天给他的感觉却是:好象好多人老早就在等着自己了!先是轮回巷中余国丈‘冤魂’一现,再是安乐窝‘余姑姑’莫明看相,怎么一步一步,都象要引着自己卷入那陈年秘事之中?
董家酒楼上,韩锷与古超卓相会的地方这回却是个雅座。那座位被三扇绢面屏风围了起来,屏风上的翎毛画得颇为雅致。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与那条隔断南北的洛阳河。韩锷和于小计才进酒楼,就有个店伙迎了上来,把他们让入了那个雅座。
韩锷才入屏风后面,就见座上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丝袍常服的男子含笑站起。那男子腰身极长,韩锷一见之下,已微微一惊:御史台中还有勤修技击一道的好手?那男子修韧的腰干分明显露出他定是从小就勤修博击之术的人。小计却把这两人默默看着,在心中比较两人的身材哪个英挺,眼神中有一种小男孩渴望长大的神情。
那男子一见韩锷进来,一拱手,先是一揖,然后右手一伸,就要与韩锷拉手。
韩锷伸手相握,没料到眼看要触到时,那男子却手腕一翻,来拿韩锷腕脉。韩锷手腕一屈,已脱出他的拿扣,却伸指一弹,弹向那男子关寸之处;那男子也不含糊,腕底一沉,依旧来捉韩锷的腕脉,他所用分明就是技击术中以擒拿捉摔闻名于世的‘龙门九打’;韩锷习过此术,也当即以此‘九打’中的一式‘缠丝解腕’相避。两人面色不动,手里却勾转挑拿,闪攻电避,指掌偶然轻触,就在对方皮肤上带出一痕红印。韩锷忽一沉肘,一式‘挑灯剔蕊’让开对方一拿,手掌一翻,已轻轻捉住对方五指,稳稳握住,对方只要一加力,他必也要加力相还了。
那人一愣,抬脸笑道:“韩兄!”
韩锷也望向对方的眼睛:“古……超卓……兄?”
那男子点头一笑。他们眼睛都正视对方,虽仅一刻,但已觉对方似同为坦荡之人——要知识人度相,眼睛原是最无可隐藏一个人心胸气度的地方。韩锷一笑松手,那古超卓已笑道:“怪道小弟每遇关中来的懂得技击之道的人,无论何等高手名宿,俱称韩兄少年英发,迥异凡俗,名门才俊,于技击一术上,已可称为独步关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幸甚幸甚!”
他又伸出手来与韩锷握了握,才笑道:“韩兄,请坐。”
韩锷应声携小计入座。小计却不肯坐,只站在他背后,看他面上神色,似对搬得动韩锷这尊菩萨来大感得意。只听古超卓笑道:“韩兄真的要插手洛阳桥上刺杀一案吗?”
韩锷点点头,等着古超卓继续说下去。
只见古超卓望着窗外,忽废然叹道:“堂堂洛阳府尹居然在其所治下洛阳城黄昏遇刺,传出来足以耸动天下了。嘿嘿,我不说,韩兄大概也明白,这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当此时势,此事一出,不能不说是乱象已现了。”
韩锷心知于婕此事看似简单,其中内情一定非比寻常,否则此案不会连列名朝廷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