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垒成,被雨水浸透,异常湿滑。明夷费了好大劲,总算来到桑树旁。她直起身,指尖触到绿油油的叶片,心头一喜,脚下一滑,跌进河里。
蝉声泡桐树叶声鸽子扑翅声远处的叫卖声,所有世间的喧嚣骤然消逝。明夷跌入一个静寂的世界,混沌而凶险。她本能地挣扎,渐渐地耳畔轰响袭来,眼前亮光乍现。湍急的水流已把她冲到河中心。桑树在数米外挥舞绿袖,频频作别。她刚看了一眼,又沉入水里。
不断挣扎,不断沉浮,她被河水席卷着,向一个未知的地域飞驰。那个地方遥远,又近在咫尺。
呛了几口水,再次沉落时,她被托住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她,挣脱河水的挟持,向岸边一点点靠近。
上岸后,明夷咳了好久。好点了吗?旁边有人问。她抬起头,面前是个十*岁的男孩,个子高大,黑发在额前滴着水,白衬衣灰色长裤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现在这副形象,没什么可看的。”冯家蒙咧嘴一笑,又说:“当然,你也好不到哪去。”
明夷低头打量自己。辫子散乱,连衣裙湿透,一只凉鞋不知去向。形象固然狼狈,好在人还活着。她长吸几口气,仿佛要把刚才几度窒息的亏损补回来。
“重获新生的感受不错吧?”
“是,聒噪也变得悦耳。陆游说,死去原知万事空。什么都没有了,黄泉路上果真死寂不已。”
冯家蒙看着落汤鸡似的小女孩。他原本担心她后怕,在岸上嚎啕大哭不好收拾,故意讲话逗她。他没想她倒真发表起感言来。
“你的命真大,不会游泳,居然能撑这么久。看来阎王爷拒收。”
“哪有拒收,黑白无常分明在河底拖我的脚,凉鞋都给扯掉了。”明夷脱下仅剩的一只鞋,挥手扔进河里。
粉色的凉鞋在混沌的河面溅起一朵白色浪花。
“为什么要扔掉?”
“鞋子总要成双,留一只有什么用。再说,无常们忙了半天,凑齐一双也好回去交差。”明夷记起桑叶的事,转身要走,又停住,回头致谢。
“大恩不言谢,何况是救命之恩。”冯家蒙笑起来:“以后以身相许吧。”
明夷看看他,心想这人八成明清小说看多了,油嘴滑舌,满脑子邪念。她收拾感激之情,忿忿离去。
篮子空荡荡待在原地。明夷光脚站在河岸上,望着水边的桑树,眼神眷恋。她的裙子还没干,仍然惊魂未定,刚刚捡回来的一条命,不能又拿去冒险。只能委屈蚕们,回老地方采点残叶算了。
明夷一路走,一路掸头发,抖动裙子。落水一事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倘若他们得知,必定大动干戈,不许她再养蚕,以后出门可能都成问题。她必须在回家前让风吹干头发和裙子。
凉鞋找不回来,只能尽力搪塞。借口她也想好,就说鞋子半路坏了,没法穿,只好丢掉。她有些脸红心慌,毕竟撒谎不是光彩事。但那些蚕需要她照料,她不能半途而废。
傍晚,明夷在阳台上清理蚕沙,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寻声望去,对面三楼,上午救她那人站在阳台边,夸张地挥着手。明夷一惊,手中的蚕沙差点洒一地。
“果然是你啊。”冯家蒙笑容灿烂:“小时候来奶奶家过年,我就见过你,还有楼上的李娆。我们三人还在院子里放过鞭炮。”
对面楼住着一位姓冯的老太太,丝厂退休职工。平日明夷只见到冯奶奶一个人进进出出,不知何时冒出这么大个孙儿来。
“你一定不记得我了,那时你才几岁呢。对了,我叫冯家蒙,很高兴又见面——”冯家蒙眨眨眼,补充道:“我说一早怎么突发奇想去河边钓鱼,原来是为了去救你。”
明夷收拾蚕盒,赶紧逃回房间。
冯老太本名姓吴名敏淑,因夫家姓冯,几十年来人们习惯以夫姓来唤她。冯老太年轻时守寡,独自含辛茹苦把儿子冯安平拉扯大。冯安平在宁城四十车队工作,客车司机,妻子杨小玲是售票员。夫妻俩结婚后单位分房,就搬到城南去住了。两人三天两头跑长途,腾不出时间照顾儿子。冯家蒙幼年便在丝厂宿舍度过。
提起宿舍区的住户,张茉芬总能如数家珍。话题是明夷起的头。听她妈妈滔滔不绝祖上三代讲了一大通,她仍有疑惑,自语道,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谁?”张茉芬问,自顾又道:“冯家那些人吗?以前逢年过节,一家三口常来看冯老太。这些年做小生意的人多了,经常要去都城进货,加上出差的念书的,往来两地比早先频繁,客流量大增,夫妻俩肯定忙着加班赚钱,来这边的次数自然少了。听说冯家蒙在外地读大学,大概学业紧,也不常见到。那小孩,小时候挺招人喜欢,虎头虎脑的。冯家三代单传,冯老太格外疼爱这个孙儿,跟心肝宝贝一样。”
张茉芬倒了杯开水,放在电扇前吹凉,话锋一转:“奇怪,你今天怎么对冯家的事感兴趣了?”
“随便问问。”明夷起身回房,关上门。
蚕在吃桑叶,沙沙的细响如春夜小雨。这是蚕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微小,连绵。一个生命努力成长的信息。
已过上班时间,小街行人寥寥。明夷甩着空篮子,漫无目的地走着,为蚕的食物发愁。
天色放晴,大团大团白云像炊烟一样,从远山背后冒出来。泡桐枝叶的影子一簇簇投在街面。明夷用脚踩那些暗影,一步下去,似乎踩住的全是桑叶。正在画饼充饥地想像,她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明夷后退两步,一面揉额头,一面连声道歉。
“你在捡别人丢的钱包吗?老盯着路面。”冯家蒙用手揉着胸口说。
明夷见是他,转而道:“你是木头吗,立在路上不会动。”
“我站在这很久了,谁知你偏要撞上来。”
蚕们面临断炊,找桑叶要紧。明夷无心恋战,继续朝前走。冯家蒙拦住她。让开。明夷狠狠瞪他。冯家蒙不为所动,挡在她面前,封锁了去路。
“你还想去冒险,用一条命换几片桑叶吗?上次你获救了,可能我这辈子只能救你那一次。这种巧合不可能天天发生,多了也不值钱了。”
“我又没求你来救我。”
明夷想绕开走。冯家蒙一把夺过篮子,他藏在身后的另一手伸出来,将一包东西放进去。雪白细纱布包裹下,是层层叠叠翠绿的桑叶。
明夷睁大双眼,欣喜万分地说:“好新鲜的桑叶!你去哪采的?”
“保密。”冯家蒙故作神秘,又说:“这下你安心了吧。”
明夷双手提着篮子,掂了掂,又发了愁。“太多啦,一天肯定吃不完。搁到第二天只怕会坏掉,可仍掉多可惜啊。”
“我想过了,桑叶你不要全洗,蚕一天吃多少洗多少。剩下的用这块纱布包起来。纱布先用井水浸湿,叠成三层。”冯家蒙一面示范,一面娓娓而言:“将桑叶完全包好,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如果纱布的水分快干了,就再用水浸。记住,一定要用井水,自来水不行,有股药味,桑叶容易腐烂。这样应该能管个两三天。”
明夷认真听完,侧头看着冯家蒙,笑道:“你很有经验。”
浓翠树荫下,点点阳光在明夷眼中跳跃。那欢快的眼神令冯家蒙有些失神。
他低头拿起一张桑叶,盯住叶子说:“这个方法只能将就用。最好的保鲜法,就是让它长在树上,现吃现采。只是——”他拖长音调,停顿一下,接着才说:“一个人每天跑那么远采桑叶,实在无趣得很。如果两个人结伴,感受肯定大不一样。”
明夷只是走,好半天,自言自语说了句:“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冯家蒙一怔,随即大笑。他伸手拉明夷的小辫,说:“你这丫头,思想蛮复杂。”
进入宿舍区大门,明夷径直上楼。冯家蒙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又忍住。
他慢吞吞地走到对面楼。李娆从楼道连蹦带跳冲下来,一把拖住冯家蒙,撒娇道:“家蒙哥说好去钓鱼的,你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我在冯奶奶家等了好久,你一个人去哪了?”
冯家蒙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忘了。改天一定带你去。”
“那就今天。”李娆脱口道。见冯家蒙没作声,她又说:“接下来几天垒球队有训练,就今天去好不好,不然又要等上好多天。你可早答应我的,家蒙哥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吧。”
李娆一个劲恳求。冯家蒙只好应承。
临睡前,明夷往蚕盒铺了一层桑叶,给蚕夜里加餐。余下的叶子她按照冯家蒙教的方式,用湿纱布包好,放到窗台前。
对楼传来泉水般的弦音,叮咚响。吉他简单伴奏下,有人在浅吟低唱。李娆趴在阳台边,踮着脚尖,上身使劲前倾,侧耳聆听。弦音一落,她便卖力鼓掌,冲楼下大声嚷:“唱的太好了!真好听!”
明夷离开窗边。那样低回的嗓音,带着淡淡伤感情绪,夜色似乎蓦然阑珊。
历经三眠三起,蚕的模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们通体透明,不再吃桑叶,扬着头爬来爬去。张茉芬说,快吐丝了。她找来些空心稻杆,剪成手指长短,几截一束地扎起来,扎了二三十束,分别放进三个蚕盒里。徘徊的蚕犹如寻到家,它们爬上稻束,各自选取一个位置,身体不再挪动,只是头部上下往复,在参差的稻束间拉起一条条丝线。
金黄的稻束,晶莹的丝线,加上透明的蚕,这是一幅奇异的劳动场面。忙碌,安静。明夷几乎寸步不离,兴趣浓厚地观看。
窗外,那首伤感的情歌夜夜唱,伴着李娆不厌其烦的大声叫好。那个歌唱的人变成明夷心中一个谜。她每晚听他忧郁的歌声,被他的情绪所打动。可她不想知道他是谁。
明夷的录取通知书是班主任送来的。关于能否考入宁中,一个多月来,明夷完全抛到脑后。张茉芬大抵这些年念得太多,忧心太久,考试结束,迫切心理反而离奇消散。不经不觉,她居然也把领取通知书的日期给忘了。
明荣夫妇惶恐地接过通知书,不约而同吸了口气。“宁城中学校”几个字醒目地展现在眼前,夫妻俩对视一下,捏紧纸片定睛再看。没错,宁城中学校!明夷到底考进去了。张茉芬陡然提起的一颗心,陡然又落下去。她长久地吁出一口气。
班主任走了两条街亲自送上门,兴致很高。他将明夷叫到面前,亲切地拍她的头,笑逐颜开地对明荣夫妇说:“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她是以全市第二名考入宁中的,只比第一名少1分。”
明荣夫妇更是喜形于色,哈着腰,连连说:“都是老师教得好,我们真该好好感谢您哪!”
明家陷入欢声笑语。
明夷回到房间。稻束上,蚕还在劳作。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不眠不休。起初东拉西扯的丝线渐自成型,密密麻麻围成圈。蚕的身体越来越小,渐渐被自己编织的茧包裹。
窗外没有如常的弦音低唱。明夷心中奇怪,忍不住抬眼望去。对面楼,冯家蒙站在阳台。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冯家蒙一时笑开。他朝明夷做手势,要她下楼。明夷没有理睬,又埋下头专心看她的蚕。
没多久,冯家蒙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明夷听见是叫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趴在窗台往下看。冯家蒙站在院子中央,仰着脸理直气壮地说,你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明夷急忙摆手,示意自己马上下楼。
明荣夫妇和班主任老师还在热烈交谈,不时开怀大笑。见明夷出门,张茉芬问了声。也没听清楚明夷的回答,她起身给班主任茶杯加水,忙于他顾去。
清静的小街,路灯昏暗。光晕朦胧地洒在两个人脸上。
“什么事?”明夷开口问。
“我明天返校,去都城。可能明年寒假才能回来。”
“关我什么事?”
冯家蒙递给明夷一张小纸条,说:“这是学校宿舍的电话号码,一般早中晚都能找到我。如果我不在,你就留言或留个电话,我好知道你有什么事。”
明夷望着一脸正经的冯家蒙,有点哭笑不得。她说:“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
“我怕你有事。”
“怕我又掉进河里,又要等你来救命?就算那样,我在河里也打不了电话呀。”明夷边说边笑起来。
冯家蒙一点没有笑的意思。他看着明夷,若有所思,说道:“蚕已入茧,不用采桑叶了。我不担心这个。反正,你每天老实呆着。等到寒假,也许你会长大点。”
开学前一天,张茉芬兴匆匆地买回许多东西。新书包新文具盒,新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