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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的车子开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进了顾家庄。
远远的，顾城就看见自家的家门前聚了不少人，好像在进进出出地张罗着什么。
顾城心情急躁地下了车，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两腿发软。
顾城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哭声，这时看到母亲悲痛地大哭着被亲人们搀了出来，姐姐顾坤、弟弟顾域、老姑、三个舅舅和所有的亲友乡邻们都跟着放声痛哭。
母亲见到顾城，一把抱着顾城，悲痛欲绝地哭着说：“小城呀，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啊？可怜你爸爸都没有看你最后一眼啊。”
顾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就像被人当头狠狠敲了一闷棍，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顾城觉得自己的思维在飘升，仿佛在一个混沌的世界中听到父亲以那种威严而慈爱的声音在召唤自己：“我的儿呀，你在外面受了委屈莫怕，就回家来，有爸爸在，再大的困难，爸爸给你撑着。”
顾城向那个声音走去。可是，那个声音却是越来越远。
顾城似乎听到父亲在天边嘱托自己：“我的儿呀，爸爸走了，不能再给你遮风挡雨了，以后的日子全靠你自己了。要照顾好你妈妈，要撑起这个家啊……”
顾城哭了，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年少的孩子一样，拼命地循着父亲的声音奔跑……
顾城想留住父亲，他觉得父亲就这么走了，自己好孤单、好无助。
顾城奔跑着，哭喊着……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消失在茫茫天际……
“小城！小城啊！”顾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所有的亲人都在焦急地望着自己。
顾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大叫一声“爸——！”
顾城站起身来，推开众人，冲进东屋，看到父亲直挺挺地躺在他曾经躺在的炕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
顾城哭声呜咽，脚步踉跄，慢慢地向父亲走去。
第六十二章
一诺千金
第六十二章
顾城用颤抖的手慢慢揭开那块白布，看见父亲的脸渐渐地展现在眼前，消瘦的面庞，满是皱纹的皮肤，甚至连他那眉角处的疤痕，都还那么清晰可见。
这时，顾城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竟然没有完全闭合，透过那散开的瞳孔，似乎感觉父亲还有若干未了的心愿没有完成。
顾城大哭着说：“爸，您大儿子回来了，回来陪你喝酒下棋了，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吧。”
顾城摇晃着父亲的身体，怎奈那身体正在逐渐僵硬，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顾城跪在炕头，一边用手帮父亲把眼睛闭上，一边号啕大哭。
顾城知道，父亲的生命已经结束。
从此以后，父亲将撇下妻子儿女，撒手而去。
顾城想起了这些年父亲对自己的诸般好处，想起了父亲博大的襟怀、严厉的父爱。
顾城越想越觉得悲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觉得自己还远没有尽到作为一个儿子的孝道，父亲就匆匆而去，连最后尽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自己欠父亲的深深的养育之恩注定了这辈子都无法偿还！
顾城就这样大哭着，妈妈、姐姐和弟弟也都围了上来，一家人互相搂抱搀扶着哭成了一片。
村里人都含着眼泪过来将一家人扶起。
村长刘云禄走过来对顾城说：“小城啊，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赶紧为你爸操办后事吧。”
顾城听刘云禄这么一说，这才回过神来：
是啊，我是家里的长子。
此时此刻，更需要我坚强一些，只有这样，才能将父亲入土为安。
顾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着对刘云禄说：“一切听从你老人家的安排，钱不是问题，事要办得隆重一些。”
顾城看着刘云禄带领着一帮人张罗去了，才回过身来，仔细地问弟弟顾域：“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顾域说：“爸爸正在柴草垛边拾掇柴禾，忽然就栽倒了。等找来大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大夫说是‘脑出血’。”
顾城忽然想到死去的爷爷、大伯也是类似的疾病，不禁万般懊悔。
顾城曾几次催促父亲去医院检查，父亲都不肯去，执拗地坚持自己身子骨硬朗，不会有事情。
顾城见父亲如此坚持，也没做太多争取。
顾城现在想来，如果当初硬拉着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或许就不会有此事发生。
顾城这么想着，他真想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光。
顾城家里搭起了灵棚。
父亲的棺木找了本县最好的木匠椽好，一切按着老家的风俗办理。
所有的人都批麻戴孝，鼓乐队吹打着令人泪下的哀乐。
顾城的父亲生前就极有人缘，在村子中威信甚高。
所以，几乎村中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总计有五六百人之多。
公司的领导苗疆和艾鑫等也驱车赶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些不错的同事和哥们儿。
大家都纷纷拜祭一番，并再三叮嘱顾城节哀。
顾城忽然在拜祭的人群里发现了房薇。
房薇头缠孝布，手搀着顾城的母亲，哭成了一个泪人。
顾城没想到房薇也会来，心中忽然有些别样的感觉。
刘云禄找来了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掐指一算说：“第三天早上7点，是入葬的最佳时刻。”
顾城忘记了整个葬礼的细节，只知道自己表情木然地听从刘云禄等人的安排，该跪的时候就跪，该烧纸钱的时候就烧纸钱，该开眼光的时候开眼光。
顾城觉得自己有些呆傻了，只要一想起来这是父亲的葬礼，父亲从此就没有了，就会悲痛地大哭一会儿。
尽管如此，顾城还是固执地做了一件事情：要将父亲土葬。
刘云禄对顾城说：“现在不让土葬，查得很严啊。”
顾城对刘云禄说：“给您2000元钱，你替我去乡上把主管的领导招待一下，我必须将父亲土葬。”
顾城之所以要这样做，因为父亲生前就有这个愿望，死后一定要土葬。
顾城的父亲曾经害怕自己的身体进入火炉中化为灰烬，从此再也不能超生。
终于到了顾城的父亲下葬的时刻，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顾城的母亲和姐姐，还有老姑看到装着父亲的棺木被人们捆绑着抬走，都哭得几次背过气去。
顾城肩扛着灵幡，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
顾城知道，自己身为长子，从今天起，扛起的不止是父亲的灵幡，更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对这个家的责任。
自己一定要沿着父亲的路走下去，完成父亲未完成的心愿。
墓地上，顾城看着父亲的棺木在缓缓地放下，随着人们一锹一稿地将冻结着的土块重新填埋在那大红的棺材上，心里忽然变得非常平静。
顾城站在墓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村中自家的房子院落。
顾城心想：
父亲可以和爷爷、奶奶、大伯一起，在这个朝阳的山坡上永远安息了。
想必，父亲一定能够看到我在人世间，一心一意地孝敬母亲，认真负责地养育豆豆，和姐姐弟弟友好相处，我一定会让父亲在九泉之下安息瞑目的。
顾城终于将父亲圆满安葬。
一家人依旧笼罩在浓浓的悲伤气氛之中。
尤其是顾城的母亲，似乎连精神都变得恍惚。
顾城知道：
母亲嫁给父亲这么多年，却没有过几天清闲的好日子。但是，30多年的夫妻情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清说明的？
顾城从母亲的泪水中，读出母亲对父亲深深的依恋和怀念，这是不掺杂半点水分的至深情谊。
第六十三章
一诺千金
第六十三章
转天，亲人们都陆续走了，只留下顾城姐弟三人，房薇和豆豆。
顾城的母亲开始陆续地讲些顾城的父亲生前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是顾城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不让顾城的母亲说给孩子们听的。
在顾城大学毕业分配的那年，顾城的父亲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后门硬都找到了好工作，而顾城却只身一个在外打工，心里难受极了，就低三下四地到处借钱。
那时，家里刚刚还清顾城的父亲欠下的赌债，而顾城的父亲信誉还不是很好。所以，没有人愿意借钱。
后来，顾城的父亲一咬牙，花了三分利，借了15000元高利贷。这就意味着全家每年光给人家利息就是4500元。4500元对于一户农村家庭来说，相当于大半年的收入。
钱借到了，顾城的父亲就四处托人为顾城安排工作。
顾城家祖宗三代都是贫民出身，根本没有什么好的背景。
后来，父亲想到一个下乡时曾在家里住过的知青刘睿。
刘睿当时任龙原市政府办公厅主任。
刘睿下乡的时候，顾城的父亲曾经给予刘睿不少照顾。
于是，顾城的父亲就执拗地去市政府大院找刘睿。
怎奈那市政府大院高宅深院的，加之顾城的父亲穿着又不是很体面，把门的连门都没让进。
顾城的父亲就蹲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等，饿了就买两个大饼充饥。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顾城的父亲终于等到了刘睿，便飞快地越过马路，一下子横在刘睿的车前。
刘睿的司机以为顾城的父亲是个疯子，下车撕扯着衣领要将他赶走。
幸好刘睿认出了顾城的父亲，制止了司机的行为。
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顾城的父亲说明了来意。
刘睿面露难色，顾城的父亲见机行事，赶紧将那用信封装着的15000元钱递上。
刘睿却百般推辞，死活不收。
顾城的父亲急了，“噗通”一下给刘睿跪下。
刘睿才说：“老大哥啊，这件事情，我尽量给你办。钱呢，你先拿回去，等真需要用钱的时候，我再打电话给你。”
后来，刘睿真给顾城的父亲打了电话，但是说只能帮忙把顾城安排进事业单位，进不了公检法或者税务、银行等。
顾城的父亲当时急得满嘴起泡。他不甘心，又厚着脸皮一次次去找当时任县工商局长的小学同学。
那些日子，顾城的父亲在家和县城之间跑了说不上多少个来回，路途再远，都舍不得打车，实在没办法了，才坐一回公共汽车。
后来，当顾城终于在工商所上班的时候，顾城的父亲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
然而，由于顾城毕业年限较晚，没有赶上参加公务员转正考试。也就是说，辛辛苦苦花15000元安排的工作，最后还是变成了事业编制。
顾城的父亲当时就急得大病一场。
但是，顾城的父亲每次看到顾城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故意装出快乐的样子给顾城看。
顾城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父亲这样安慰自己，“15000元瞎了没有关系。钱都是人挣的，只要你好好干工作，爸爸心里就塌实了。”
最近这两年，家里的日子好转了，父亲嘴里又会反复念叨：“小城这些年只身一人在外面闯荡，也怪不容易的，家里一直没帮上他什么忙，等过两年家里再攒些钱，一定要帮他换个新楼房……”
顾城听到母亲对自己说这些，心里万分难过，止不住地又流下眼泪。
房薇坐在顾城的身边，也是边听边流泪。
豆豆听话地偎在房薇的怀里，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既不哭也不闹。
自从房薇回来之后，豆豆就时时跟在豆豆的身后，几乎寸步不离，好像生怕一转眼的工夫，妈妈又会丢下她一个人在农村不管似的。
看着姐弟三个都在，顾城觉得自己身为长子，此时此刻有必要将家里今后的生活安排一下。
于是，顾城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姐，小弟，爸爸已经不在了，我打算将妈妈接回城里去住。一来是城里的条件，怎么说都比农村好些，好让妈妈享享清福；二来妈妈也可以更方便地帮我带带豆豆。”
顾城说完之后，顾坤和顾域都默默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顾城的母亲却开了口：“我不想去城里。你爸爸刚去世，我还想在家里多陪陪他。我就这么走了，实在是不心忍哪。”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时，顾域说：“哥，你就让妈妈在家呆着吧，她去你那儿也住不习惯的，家里有我呢，你就不用惦记了。”
房薇也开了口：“爸爸刚去世，妈妈心情也不好，豆豆暂时就不让妈妈带了。我将豆豆接回去住些日子，豆豆她姥姥也想豆豆了。”
顾城听大家这么一说，觉得这样安排似乎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