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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女儿那怪异的眼神,饶是大祭司也端不住那副镇定的架子了。
“小曦,手给我看看。”
第6章
略略看过女儿的手,又以灵识探入她体内细细检视之后,沈霁面无表情地叫来云葙,问了一些问题,便唤来信得过的医士,让他们替沈曦详细检查一番。
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安,但是扭头看到自家哥哥满脸担忧,恨不得掐着医士的脖子逼问情况如何的样子,沈曦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摸出笔。
哥哥,你头上有呆毛翘起来了哦~~~
详细检查的结果没有超出沈霁的预料太多,每隔三天,沈曦的身体便会自动回复到进入矩木时的状态,只是比那时少了一身恶疾。
于是,沈曦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里自己无论怎么吃药,体弱之症却不见半点好转了。
面对自己或许要当一辈子萝莉的现实,沈曦的神情反倒比父兄更加轻松。
每隔三天便会回复到之前的状态,身体弱是弱,可是没有任何疾病。而且这种情况下,除非是受了致命伤,或者得了类似埃博拉或炭疽这种发病之后极有可能迅速致死的急性传染病,要不然还真没什么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因素……
相比之下,一直天山童姥到寿终正寝,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不大也挺好啊!
她很庆幸自己的牙已经换完了,左手竖起三根手指,右手继续在写字板上一条条写道。
做衣服省布料、可以不干重活儿、爹爹和哥哥也不用担心嫁妆……
“——越说越不像话了!”
沈霁寒着脸打断了女儿一个比一个不着边际的举例,“擅自外出之事,为父可未说过不罚。”
于是沈曦果断把已经写出开头的“我平胸我骄傲我为部落省布料”迅速抹掉了,这个时候用八连杀刺激亲爹和亲哥脆弱的神经,妥妥的作死没商量。
一个外表九岁的小姑娘,能罚什么呢?抄书禁足是她每天的日常,罚了等于没罚,身体不好也不能体罚……
沈霁思忖良久,瞧见女儿稚嫩的脸孔和眼底那丝惴惴,话到了口边,又不由得换了一番。
“如今神殿事务繁忙,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再罚不迟。”
一直紧张地看着父亲的沈夜,闻言忍不住悄悄替沈曦松了一口气,然而又很快想到,妹妹会变成如今这模样,跟眼前之人也有莫大关系……他狠狠压下了突然涌上心头的愤怒。
或许是现在还未意识到无法长大的真正痛苦,沈曦的言行举止与以往并无差别。
然而到了夜深人静,可以独自思索一些事情的时候,沈曦这才发现,想象永远比事实美好很多。
数月之后,天气开始回暖,云葙找出了沈曦换季的衣裳,打算晒晒太阳去潮气,却发现那条被自己改短过的衣裙上,似乎有些水渍干涸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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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曦不会长大之事,并未刻意隐瞒,毕竟她就住在神殿中,平时人来人往,即便她不爱出门,也免不了会有露面的时候。哪怕现在瞒下来了,再过几年,模样却一直没有改变,有眼睛的也能看出来。
当然,她每隔三日,身体便会还原到进入矩木时这一点,却没有被外人知晓,为她诊断过的几个医士都是沈霁信得过的人,嘴也很严。
觉察到周围人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怜悯眼神之后,本就不爱出门的沈曦变得更加深居简出了。
当沈夜和华月拎着一只几乎与沈曦等高的兔子娃娃过来时,沈曦正忙着给新增的一批蛊罐编号入册。
虫豸一类繁殖速度是非常快的,从沈曦开始尝试培养蛊虫到现在,已经是第九代了,如果换成同数量的蝗虫,放出去啃掉三分之一的矩木叶都不成问题。
杂交加上近亲繁殖,床底下密密麻麻全是半个巴掌大的小陶罐,数量多得她自己也记不过来,干脆学以前做实验记录一样给不同时期不同批次的蛊罐编号,父系母系、繁殖代数都标识得清清楚楚,然后登记造册。
介于蛊术的特殊性质,沈曦一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自己这到底算是自修的遗传生物学呢还是生物制药学,压根没看到有人进来。
“小曦,你又在玩虫了?”
面对妹妹这个诡异的新爱好,沈夜除了扶额再也没有别的动作。小姑娘长得不差,大眼睛苹果脸挺可爱,吹虫笛调子怪也就罢了,手里还爬着各种恶心巴拉奇形怪状的蛊虫……就算以后都不用考虑嫁人的问题,至少也得稍微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啊!
见沈夜和华月一起来了,沈曦将蛊虫分别拣进了手边的空罐盖上盖子,起身擦了擦手,拿出了写字板和笔墨。
看到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沈夜终于淡定不住了,华月有点想笑,很快又忍住了笑意,将藏在身后的兔子娃娃拎到了沈曦面前。
“这个是阿夜和我一起给小曦做的,怎么样,喜欢吗~”
圆柱形的身体上安个兔子脑袋……等身抱枕啊卧槽!
沈曦默默接过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兔子娃娃,她在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偷偷画个全果的捆绑基妹……
“这可不是一般的娃娃……外面是月儿缝的,里面藏了我特地为小曦做的偃甲……”
见妹妹抱着娃娃发呆,沈夜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小曦你拉一下兔耳朵试试!”
沈曦依言拉了一下兔耳朵,随即便看到兔子娃娃的三瓣嘴微微张开,是三人都很熟悉的软糯甜美的稚龄女孩嗓音。
听到兔子娃娃发出了妹妹久违的声音,沈夜觉得自己应该很激动,然而娃娃嘴里蹦出的句子却不怎么美好。
“其实兔子娃娃外面也是哥哥缝的吧。”
要不是看到兔子娃娃的绳结绑法跟自家哥哥辫子上的发绳绑法一样,沈曦还真没想起他有这么个略羞于启齿的小爱好——她觉得以后都无法直视这只兔子娃娃了。
华月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娃娃开口说人话的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像都市怪谈,但是曾经玩过很多可录音数码产品的沈曦还是很快就恢复了淡定,又拉了一下兔耳朵。
“哥哥,解释下呗?”
沈夜干咳一声,试图在妹妹面前找回场子:“里面的这个发声偃甲,我做成了小曦平时的声音,然后耳朵这里设置了探查心绪的法术,只要拉耳朵,就是默认允许法术生效,将持有娃娃的人心中所想转化为声音……而且还有自动收集散逸在空气中的灵力的法阵,哪怕小曦无法补充灵力也能正常运作……”
沈曦继续拉兔耳朵:“不要回避话题,兔子娃娃到底是谁缝的?”
“小曦,哥哥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沈夜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然后迅速转过身,“晚上忙完了再来陪你玩。”
在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眼里,未来的紫微祭司淡定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有些仓促的感觉。
“娃娃的身子是我缝的。”华月回过头来,毫不犹豫地卖掉了沈夜,“兔子脑袋里有偃甲,阿夜怕我不小心碰坏了,所以都是他缝的。”
沈曦忽然觉得,之前给哥哥下的定义似乎太草率了些,而且还说反了,这哪里是骄傲,分明是傲娇嘛~
第7章
在流月城的一年十二个月中,冬季就长达半年之久,春季与秋季合计大约三个月,加上夏季也有半年时间。而春夏秋三季,就是南属城农区最繁忙的时候。
自古民以农桑为本,放在流月城,农桑中的农,可以砍掉一半放在桑里面,原因无他,农桑代指食与衣。饮食在流月城是个稀罕说法,一年到头落肚子里的食物还不够半碗的——吃药另算,偶尔砸吧点儿零碎东西进嘴里,纯粹是为了检查一下味觉有没有退化。城民无需以饮食维持生计,在浊气蔓延过来之前,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过冬……事实上,哪怕到了现在,过冬依旧是最大的问题。
御寒保暖所需的物资,无非衣物、薪炭与药材,由此导致桑棉麻葛的种植地占了农区近四成的面积,余下两成土地种植制炭的树木,令外两成则用于种植药草与粮食。
华夏民族多以农耕为主,如沈曦所知,历朝历代对农桑之事极为重视,正是看中耕织之后的象征意义。
烈山部信奉神农,对耕织之事自然也是十分重视。每年初春,城主都会亲自莅临农区,种下今年的第一粒种子,再摘一把桑柞叶,喂给今年第一批孵化的蚁蚕。
虽说与后世王朝的帝王亲耕籍田一样,都是做做样子,表示自己重农桑之事,并不是非要城主真的亲自去犁地缫丝,但是每年都要举行一次规模仅次于神农寿诞的祀青仪式。祀青跟寿诞一样,有与民同乐的含义,此外,还包含了一些鼓励耕织之意。
说白了形式大于实质,有人的地方就有面子工程。
——本句来自沈曦日记
祀青之日定于立春,虽说春寒料峭,在流月城少数朝北的背阴处,甚至还有尚未融化的积雪,但是位于最南端的农区,却已经萌发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沈曦去药田挖经冬的千节蒲时,就看到林场的边角余地里,已经长出了不少可以叫得出名字的野草。
立春的仪式并不需要神殿做什么工作,所以沈霁和沈夜也没有为此奔忙,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祀青当日作为观众出席。而仪式之后的春耕,城主府与神殿要做的工作是调遣人手与分配种子、农具之类的物资,而且耕地面积也没有大到需要所有人员倾巢而出的程度。相比冬日御寒抗灾时,倒是松快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沈曦经过蚕织场,想起蚕蛹是相当不错的好食料,便停了停。
蚕室内以法术和炭火保持着温暖,通过调节温度,可以控制蚕卵孵化的时间,让第一批蚁蚕刚好在立春之日破壳。沈曦和云葙都还未换下冬衣,从室外的微寒忽地变作乍暖,颇有些不适应。
父亲是城主十分看重的大祭司,兄长又是下任大祭司,且沈曦的要求也不过分,蚕娘们自是应允,也很乖觉地没有多嘴问这些蚕蛹的用途。以往缫丝剩下的蚕蛹都是堆做肥料,分出一些来给沈曦,也只是多一趟跑腿而已,顺便还能在神殿的祭司那儿露露脸,何乐而不为。
回到紫微宫所,时间还没到中午,沈曦整理好了这趟摘的药草,又看了会儿书,距离父兄下班回来还有大半个时辰。现在华月也渐渐开始接触一些无关紧要的神殿事务,宫所后侧的居室竟比以往冷清了许多。
想起上午去农区时,看到了正在布置的祀青场地,沈曦用小筐装了些挖药草时随手摘的雪珠莓洗干净,找了条衣带把兔子娃娃斜绑在身上,出门往神殿最上层的矩木禁地走去。
“小曦?”看到沈曦出现在平台,沧溟有些惊讶,旋即露出了笑容,“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出去玩儿呢?”
沈曦一拉兔耳朵,转了下身子,让沧溟看小筐:“上午才出去过……带点东西给沧溟姐姐。”
看到沈曦带来的雪白浆果,沧溟恍然想起,似乎快到立春了。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与父亲一起主持祀青仪式,为这一年的耕种劳作揭开序幕。而农区的林场,到了春夏之际,也是他们几个玩伴撒欢胡闹的乐园……
“多谢小曦挂心了……”
沧溟想伸手摸摸沈曦的发辫,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手足已经同矩木融为一体了。
“冬天太冷了,哥哥不让我出门,一直没有来看望姐姐,”沈曦用手绢包了几颗雪珠莓,擦干净表面的水,踮起脚送到了沧溟唇边,“你不会怪我吧?”
沈曦无法长大之事,沧溟已经从每日都来探望的沈夜那儿知道了。无论吃多少药,用多少法术,也无法改善的体弱……
沧溟虽有心安慰,可是看看自己这副光景,也不比沈曦好到哪里去。
她微微张口,将沈曦送到嘴边的浆果含入口中。饱满脆弱的果皮稍一用力便被咬破了,涌出的浆液冰凉清甜,略带些黏稠的口感。然而仔细品尝,却夹着一丝苦,也不知这苦味来自果肉的未成熟部分,还是源于心中。
“小曦来看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话音一落,两人都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