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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掉转车头往回开,雨大得什么也看不见,刮雨器开到最大也像是没有开,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水,她知道这种情况危险,然而车速不可能快起来。路上的水多得像成了河,车子驶在白浪里,她想着千万不要熄了火才好。风更大了,她不断地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大约是街道两旁楼上的广告牌或霓虹灯被风刮下来了,她艰难地辩认着道路,水泼上车前玻璃,降下去,然后更多的水泼上来,白花花的,只有水。
一阵更大的风卷过来,她听到近处什么东西断裂的“咔嚓”声,接着“砰”一声巨响,就响在头顶上,整个车身一跳。视线一黑,挡风玻璃四溅开来,水“呼”地冲进来。
她想:完了!车子准是让一个广告牌砸着了!头上麻麻的,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脸流下来,她伸手去摸,才发现是血。巨痛一波一波地从脑门袭上来,她想打开车门,可是怎么也打不开,看来车门锁被卡住了,她被困在车里了。
呼吸渐渐变得吃力,她摸索着自己的手袋,里头有电话可以报警求助,手袋被震到了脚下,她艰难地伸手去够,方向盘挡住了,怎么也够不着。一阵阵的痛卷过来,水也呼呼的直往脸上打,她歪在方向盘上,终于丧失了意识。
逐渐清醒过来时只是头痛,痛得恶心想吐,有人拿手电在照她的瞳孔,她慢慢的看到了,自己是躺在病床上,有医生在给她做检查。
“她醒了。”医生低头笑着,对她说,“还好,只是脑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医生的声音嗡嗡的,逐渐清晰起来,四周的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她被推出了急诊室,送到病房去,医生对她笑着说:“傅小姐福大命大,这次只是受了点轻伤,不要太担心。”
她也想笑一下,医生身后却有个人走上来,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真的是他:“圣歆。”
她的眼眶热了起来,刚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一见着他就想大哭一场,好叫他知道她有多怕,也许那块广告牌砸得再后一点,或是落下的是块更大的广告牌,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死里逃生的大事后,他的繁素似乎成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她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离不开他——也许就是爱他,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想涌了出来,她竟然——竟然已经爱上他。她该怎么办?以后她该怎么办?
他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你别哭啊,医生说你是外伤,不能激动的。”
她终于哽咽着问:“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他笑了,说:“说出这句话,我相信你是真的没事了。”
她又问:“你怎么来了?”
他说:“警察发现了你的车,把你救出来,在你包里找到了我的名片,有人认出来你是傅圣歆,他们就给我打了电话。”
多少有些命中注定,注定她离不开他,放不开他。更深彻的寒意涌上来,她竟然是爱着他的,上苍也不许她就此逃开,可是她要如何是好。哪怕拿上苍来作借口,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回到他身边。她这样没用,连逃离的勇气都没有。
不会与他再有什么纠葛
出院那天易志维恰好得见一个大客户,就叫秘书来接她出院。黄敏杰这一阵子总是陪着易志维到医院里来,和她熟悉了一些,对她的态度也就好了许多。他和司机一起把她送回去,又说:“易先生说有什么事就给秘书室留言,他今天很忙,也许回来地有些晚。”
她道了谢,送走了他们。公寓里还是整整齐齐的。她走进了卧室,这才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银相框,里头是自己与易志维的合影,在京都的妙心院拍的,黑与白的院落里,他从后头围着她的肩,两张脸挨着,两个人灿然的微笑着,像并蒂的太阳花。她不由微笑了。放下相框,桌子上有相册,里头都是他们在日本拍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她走后才从冲洗店取回,她从来没看过,站在那里一张张地翻着,只觉得有趣,有许多照片都是他替她抢拍下来的,他专爱拍她出糗的时候,有一张她正吃棉花糖,满脸的白絮拍下来,像是圣诞老人,格外好笑。
那样快乐的日子,那样美好的记忆,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觉得怀念,觉得幸福吧?
下午她没有事情,就回家去。圣欹对她说:“妈说你今天准要回家看看的,所以特地叫厨房加了菜呢!”傅太太让她这样一说,却有些发窘似的,咳嗽一声岔开话,说:“前几天联考放榜,圣欹运气好,叫她不知怎么样混水摸鱼,取了台大医科。”
圣欹说:“妈!人家是考上的,什么浑水摸鱼。”
圣歆却也替她高兴,看圣欹脸上放光,眼睛里都是笑意,自己从来没有见圣欹这样开心过,笑着说:“圣欹不容易,台大比国外的不少名校还要难考,圣欹念书可比我这个姐姐强多了。”又问:“想要什么做升学礼物?”
圣欹说:“你在日本给我买了那么多东西,我不要别的了。”
圣歆怔了一下,她在日本买的第一份礼物丢在了那家小店里,后来又补买了一个珍珠项圈给圣欹,无论如何算不了多,她怎么这样说?
就在这当口圣贤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部小巧玲珑的V8,嚷着:“大姐二姐,我给你们拍一段。”正是她在日本买的那部V8,她明明丢在了日本,怎么又回了台北?难道说是简子俊替她带回来了,怎么又送到家里来呢?
傅太太说:“好了,圣贤,算是你大姐给你买了台宝贝,一天到晚不离手地拍。”看着圣歆发怔,笑着解释说:“你叫速递公司送来,他们的包装不好,呐,划伤了这么一长条漆,真可惜。圣贤倒是宝贝一样,挺爱惜的。”她怕圣歆看到这么快就弄掉了漆,所以解释着,圣歆才明白,简子俊是叫速递公司送过来的,他当然不方便出面。
在家里吃过了午饭,她就要走,圣欹送她出来,她说:“不要送了,我没有开车来,叫部计程车得了。”
圣欹却低着头,小声地叫了一声:“大姐……”
“怎么?有什么话和我说?”
圣欹红着脸,半响却不吭声,圣歆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姐又不是别人。”
圣欹这才说:“易……他不是好人,大姐,你还是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她笑了:“易志维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不要替我担心了。我现在和他之间没有太大的问题了,而且,现在我还没办法离开他。”
“你爱他吗?”
圣歆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院子里一株榕树的枝叶伸出墙外,垂着修长的根,绿的叶……满眼的绿,湿嗒嗒的像是要滴上身来,夏日阴郁的绿,咄咄逼人般的不透气。她说:“这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关键在于他可以给我的,是别人无法给我的。”
圣欹紧接着问:“是钱吗?”
圣歆点了点头:“是钱、权力、地位……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他我不可能有今天,没有他公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目前我还不可以失去他的支持。”
圣欹说:“那么他对你呢?我们两家……”
心里划过一阵刺痛,她不想说下去了,因为这谈话让她觉得吃力:“我们不说这个了——有事上公司找我,或者打我的电话,姐姐还有事,你也进去吧。”
“大姐……”
“什么?”
“那简大哥呢?”
她一下子抬起头来,望住了妹妹,这个名字是禁忌,自从父亲出事后,从来没有人再在她面前提过,圣欹让她的目光吓着了,含着怯意说:“他……速递公司送东西来,我认出了写地址的笔迹,是他的……”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说:“哦,我在日本见过他一面。”强笑着说,“他是不相干的人了,他是我们家的大仇人,我只要还记得父亲,就不会与他再有什么纠葛,是不是?”
“可是,”圣欹的口齿格外的伶俐起来,“他也有钱、权力、地位……他可以给你的也不会比易志维要少。”
圣歆骇异地看着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大姐,你和他有十几年的感情,提到他尚且如此,杀父之仇,不是那么轻易可以算了的事情。”
“那当然。”她隐隐的猜到她要说什么,她心里也曾经模糊有过那样的念头闪过,只是她不愿意去想。
“人同此情,大姐,原来易志维根本就不认识你。”这句话说得很简单,可是意思她再明白不过了,她有多恨简子俊,易志维就应该有多恨她。以她和简子俊十几年的感情,她尚且不会去和简子俊重修旧好,何况对于易志维她原先只是个陌生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易志维如果居心叵测,绝对是想慢慢地折磨傅家人,不会轻易让她们躲过。
这项计划太可怕
她打了个寒噤,因为这项计划太可怕,自己已经陷得这样深,他如果展开报复,她的整个世界就会毁灭掉!
圣欹说:“大姐,你最聪明……”
她知道!她几乎想捂起耳朵来,这样刺心的话她一句都不想听,她匆忙地说:“圣欹,谢谢你,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你回去吧,我有办法的,我一定有办法的。”
她催促着妹妹,圣欹就进去了,她坐了计程车回去,神情恍惚。圣欹的话像回音般萦绕在耳边,她烦躁极了,司机问:“小姐,你到底要上哪里?”问了几遍她才听见,她脱口说:“东瞿广场。”
车子开到东瞿广场去,就在广场的喷泉前停下,她一下车,夹着水汽的热浪往身上一扑,又闷又潮,让人透不过气来。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以前也只是路过,从车上一瞥而已。现在伫足,才知道原来是白云大理石铺砌,大太阳底下反光有些刺眼,越发显得辽阔,那样猛烈的阳光下,只觉得灼热难耐。广场边际种着树,远远看去,一圈绒绒的绿边。她仰起头,太阳光让人睁不开眼。
她踌躇了一下,本来跑来就是一时冲动,这样进去简直没有道理,还是回去吧。可是广场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只听到身后喷泉哗哗的水声,连喧哗的街市声都变得遥不可及。计程车都在广场之外,要她走过去再叫车,她真怀疑自己会中暑。而且天气太热,已经汗流满面,别提多难受了。算了,她说服自己,进去吹一会儿冷气,去洗手间补个妆再走。
她有些疑心自己是在找借口说服自己进去,可是马上就想,来了不进去,难不成傻子一般站在外头晒太阳,再说老站在这里也会让人疑心,万一保全人员过来盘问,那更是尴尬。她转身就上了那黑色大理石的台阶,自动门缓缓打开,大厦里的凉气扑面而来,她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楼是大堂,到处都是绿茵茵的植物,连墙上都种有爬藤植物,就像是走进了植物园,身上的暑气顿时无影无踪,三三两两的人在进出电梯,静得只听得到偶尔的足音。询问处的小姐抬起头来,一脸的职业笑容:“您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最右边向后走,您可以看到标志牌。”微笑的回答堪与大酒店的服务生媲美,她正要道谢,对方的微笑突然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讶,“傅小姐?你是傅圣歆小姐!”
麻烦来了!她正要请她不必大惊小怪,她已拿起内线电话:“秘书室?我是大堂询问处,傅圣歆小姐现在在这里,对,是傅小姐。”麻烦越来越大了,她不可能掉头走掉吧,那位小姐放下电话,重新向她微笑,只是这微笑里,已经含了一丝意味深长,对她说:“黄秘书马上就下来。”
她只得还之以微笑,不一会儿黄敏杰匆匆搭电梯下来。彬彬有礼地说:“傅小姐请跟我来。”圣歆跟他上了顶楼,他将她引进一间会客室,刚刚坐下来,就另有人来沏茶。等只剩了他们两个人,黄敏杰才问:“傅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她心里不安,已经这样劳师动众了,她笑着说:“没事,我路过东瞿广场,就顺便上来看看。”话音没落,易志维的助理潘学安也进来了,笑着说:“傅小姐真是我们东瞿的稀客。”顿了一下,又说,“易先生在开会,还有十几分钟就散会了,他已经知道傅小姐上来了。”
她心里更不安了,笑着说:“其实我没有什么要紧事,他正忙着,我不吵他了,我还是先回去吧。”她没有预约就这样独个儿跑上来,这么说两人都不自然肯信,只怕她真的走了,待会儿老板散会出来,问一声:“你们不是说傅小姐来了,人呢?”依旧是他们不对。潘学安就笑:“既然上来了,易先生也知道了,不妨等一下,他说了马上过来的。”
她也想如果自己走掉了,易志维还是要打电话再问她,反正已经惊动了,索性就等一下吧。等了十来分钟的样子,易志维果然过来了,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