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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克己的母亲初子也濒于死亡的边缘。听说初子得了|乳腺癌时,克己大吃一惊。这也许是对自己一点儿也不小心的吃惊吧。因为他从来也没想到过七十八岁的母亲的Ru房,还会留有癌细胞滋生的肥沃土壤。
并不仅仅是这些。虽然动手术切除了Ru房,但癌细胞却转移到了母亲身体的各个部位,令人惊呼不已。完全像是出乎预料地品尝到了充足、美味的|乳汁一样。母亲的身体已经被他彻底地吸吮、消耗殆尽,几乎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毕竟上了年纪,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主治医生嘱咐尽量呆在病房里,是这个星期的事情了。这种时候,不是工薪阶层真是太幸运了。五十一岁的克己是在出版社从事翻译工作的。在这个行业已干了二十年且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翻译过的几本书有的还成了畅销书。与年龄相仿的同事相比,虽然没有令人羡慕的收入,但却有自由的时间。这种自由的证明之一,大概便是这种时候能为母亲剪剪指甲吧。这是一种喜悦,还是一种悲伤?克己无从知道,他实在是孤独得很。
即将离开人世的母亲的指甲已变得发黑而且令人惊奇得又小又硬。指甲一剪,就劈里啪啦地裂开,四处飞去。也许等母亲过世后,如果要打扫病房的话,肯定在屋子的角落里到处都会发现黑色的、月牙形的指甲。
这时,门开了。随着外面的一阵风,年轻的护士走了进来。她总是用不客气的声音和语调对老太太和她中年的儿子说话。这使房间内不流通的空气摇荡了起来。“田川先生,你夫人打来的电话。”一边说着谢谢,一边站了起来。离了婚的妻子这时大概仍然还在说“我是他妻子”吧。这使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佩服。和田鹤子已在二年前正式分手了,但最近又频繁地联络了起来。和田鹤子所生的独生女和美是母亲初子的掌上明珠。
就正在美国留学的女儿是否回来的事情,分手后的夫妻俩又开始了久违了的争吵。母亲已是这把年纪了,和美能有这样的觉悟才去美国留学的呀,学习期间把她叫回来,母亲大概不一定会高兴吧。听着妻子在电话里的这番话,克己想,哎,到底是女人呐。
不管怎样,你把她给我叫回来。来回的飞机票我出了。克己生气地说着,并挂了电话。那是前天的事了。田鹤子打来的电话,肯定是给个回话了。
他拿起了护士站前的公用电话。“喂,喂,是我。”“啊。”可是,随后田鹤子却说出了出人意料的事情。“那个,你大概认识石塚这个人吧。听说她是你的伯母呢。”石塚,石塚,克己脑海中在反复回想着。敞开记忆的阀门,回想着那些只见过一次面的亲戚的相貌和名字。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叫石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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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声(2)
“是不是弄错了?如果是我伯母的话,应该是见过面的呀。”“据说是离了婚,从石村改成她原来的姓石塚了。”如果是石村的话我就认识了。那是母亲原来的姓。这么一说的话,她好像是和母亲的哪一个兄弟结了婚了吧。
这回算是明白了,人快要离开人世的时候,从各地都有借着亲戚名义的人出面了。大概是开设了一个因特网的主页吧,母亲快要死的消息也好像是在一瞬间传开了。至今为止一次也不曾见过面的人也打来电话要求来探望。石塚苗这个女人大概就是这类人中的一个吧。
“那个石塚苗女士,今天早上已经去世了。听说有八十二岁了。是她儿子打电话来说的。”“哎?”“为什么你不知道人家打电话来家里呢?”田鹤子的不高兴是理所当然的了。激烈争吵后的结果是克己独自一人离开了家,电话号码也没有变动。只是把搬家的通知告诉了来往比较密切的人,几十年没有联系的亲戚,打电话给田鹤子也是无可非议的了。
“我给和美打过电话了。她说一旦有什么的话,她立刻就回来。她还要参加葬礼呢。”女儿大概是用另外一种语气说的吧,田鹤子肯定是用冷漠的语言转告了过来。但是妻子变得如此执拗是有原因的。离婚的原因是克己与别的女人有了关系。从年轻时开始,他在男女关系方面就非常的随便。结了婚以后还经常和周围的哪一个女人关系暧昧。从公司辞职也是由于让手下的女性怀孕而引起的。在这方面无论舆论有多么宽松的单位,也不可能对女方的大吵大闹置之不理的。最后,哭着宁愿一个人抚养孩子的那个女人,做了人流后回了乡下,克己也提交了辞职申请。这时,田鹤子也闹着跑回娘家半年多,还年轻的克己跪在地上赔罪求饶。双方的父母也极力地进行劝说。“为了和美,仅此一次我忍了。但是请你记住了。如果再有一次的话,那时就真的分手了。”但是,当时,克己一点儿也没有料想到,妻子的这句话在二十年后真正付诸行动了。自己又重复了同样的失败。
结果,也和这次的这个女人分了手,克己现在是孤身一人了。虽然自己撒谎说不后悔,但是,此时心头也会涌起这样的念头,归根结底自己就是这种命运吧。如同母亲,不,所有的人都无法逃脱死亡之手一样,每一个人都绝对不可能逃避不幸。当你明白这一切时,你不是已近暮年了吗?
于是,今天早上又有一个人,又有一个家族中的成员奔赴黄泉了。克己想,她和母亲是怎样的关系我不清楚,但还是听说过一些。
为什么呢,那是上星期的事了。母亲突然说漏了嘴。“像我这样的人活着的话,周围如果出现了死人,我也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我还高兴呢。和在这边的人相比,还是在那边的人要多得多。一想到大家都在等着,我就高兴了。人的心呐,还是好的……。
雪之声(3)
别说这种话,您会长寿的,克己说了那些老一套的安慰的话,觉得把那个八十岁老太婆的死告诉她的话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那不过是一种单纯的好奇心而已。不仅仅是伯母,好像还有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堂弟呢。母亲死的时候也应该跟他联系联系吧。还是有必要问一下是什么程度的熟人。
“是田鹤子打来的吧。”一打开病房的门,母亲便说道。癌细胞不仅没有转移到脑部,而且,母亲的头脑还非常得清楚。
“啊,是啊。那个,妈妈,您认识一个叫石塚苗的人吗?这个人突然死了……”
话说到一半,克己咽了口气。因为母亲的脸色变了。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瘦得皮包骨头的脸由于惊愕而颤动,仿佛连皮下面的骨头都要露出来一样。不一会儿,不自然地露出了假牙,笑出声来。克己听说,人在“咦嘿嘿”的笑时,是想到了令她脊背发冷的事情。即便如此,克己简直想象不到母亲会发出这种庸俗的笑声。
“那个,妈妈,伯母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您怎么笑得那么稀奇古怪呢?”一下子发了疯似的,母亲笑个不停。然后又“咳,咳”地在顺气。眼睛里满是潮乎乎的泪水,克己忙用纱布擦了。“真是不可思议呀。就在我马上要死的时候,那个人也死了啊……。我想她会不会在什么地方瞪大眼睛看着呢。要不,怎么会在这么好的时候死了呢……”
那件事,跟你说说,好吗?母亲突然问道。克己自然是点头同意了。
“我本打算就这么默默地死去算了,但我毕竟不是那么意志坚强啊。还是想跟谁说说呀……”
还是我经常说的那句话,你跟你爸爸一模一样。虽然并不是那么仪表堂堂,但可以说是有情趣吧。即使是在很多男人中也是引人注目的。连一进屋子,说几句富有智慧的话便使自己成为了谈话的中心这一点都非常得相像。
我和你父亲是在昭和十八年(1944年—译者注)结的婚,那是战势日趋紧张的时候。即使如此,在那儿的食堂里如果特意打个招呼的话,还可以吃到东西,喝到咖啡呢。
我呢,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毕业于东北女子高中不久,便靠着我二哥来到了东京。那样做,好像就是因为要遵从父母所希望的婚姻罢了。喜欢高领衣服的哥哥说,今后将是西服的时代,所以,我便进了在神田的西服裁缝学校。正是这个时候,遇见了从事缝纫机推销工作的你的父亲。在当时啊,那可是一种新奇的、时髦的工作呢。
那时,衣着整洁的男人、看上去整洁的男人,他们都戴着帽子,夏天也穿着白色的西装。和学校里的几个朋友一起去银座玩,穿着新颖漂亮的西装的你父亲,既机灵又和气,我们大家都对你父亲如醉如痴。
雪之声(4)
所以,当你父亲表示对我的好感并请求跟我结婚时,我是多么得高兴啊,我们是那时比较罕见的恋爱结婚呢。
但是,怎么说呢,结婚一年以后便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啦。你父亲经常说,自己患有胸膜炎,绝对不会接到入伍通知书的。但是根本没有这回事。你父亲入伍的那天早上,我哭啊哭,脸都哭肿了啊。
后来,战争越发激烈了,为了躲避空袭,我决定回故乡了。我父亲老早就死了。母亲和嫂嫂在家里守着。家里的长子、秀男哥哥在小学当老师,但是,两年前已经出征了,不在家里。那位嫂嫂就是刚才你说死了的苗……。哎呀,你听我慢慢说。我今天心情非常得好啊。即使说话,也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就仿佛神在说,把一切都说出来,轻轻松松地把它们留在这里一样。
我娘家是小财主,当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家产和土地。但是,自古以来就有一种崇尚学问的家风。这大概是因为我母亲出身士族的缘故吧。
即使是不愁吃喝的下级武士出身的人,也非常重视教育和教养并以此为自豪。长子毕业于师范学校,去东京的第二个哥哥也毕业于当地的旧制初中。我和妹妹也都进了女子学校。正因为是这样一位母亲,所以对只读过高等小学的你父亲非常厌恶。说他是哗众取宠、品格低下的男人,极力反对我们的结合。
回到故乡,去投靠不来参加我们婚礼的母亲,我心里总觉得不是那么舒坦,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在短短的时间里,东京便没有吃的了,不知什么时候B29轰炸机又会来了呢?
苗对食客的我也还不错。那时,从东京来的疏散的人和农村当地的人经常为食物发生丑陋的争斗。但是有一个正待抚养的三岁的儿子,是多么艰难呐,苗也为我十分担心。
最冷淡的,也许莫过于我母亲了。命令我洗澡时最后一个进去。偶尔得到的一点点心和水果,也都给了苗的孩子。也许苗是客气吧,但我恨我母亲。以后更加恨她了……
不久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的同时,哥哥的死讯也传来了。哥哥是万般无奈被迫去了冲绳的。如果战争再稍微早一点结束的话……,嫂嫂和母亲都委屈地哭了。我也哭了,同时想着,我丈夫也一定完蛋了吧。
但是怎么样呢,战争结束的第三个月,丈夫回来了。
那时的复杂心情我至今都难以忘怀。两个女人呆在同一个家里,一方的丈夫死了,而另一方的丈夫却平安地回来了。我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真想挽着丈夫的胳膊撒撒娇。但是,在服丧期间的家里是不可能这样做的。我压抑着这份喜悦,不得不充当着一家之主的妹妹的角色。
雪之声(5)
于是,在乡村古老的家里,开始了奇妙的同居生活。我想早一点儿回东京,但是,听说你父亲的公司和我们住的公寓都在空袭中销声匿迹了。而且,比这个还要重大的事情是,因为战争的劳累,你父亲又旧病复发了。那时,肺病被称之为是“绝症”,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要住在空气新鲜的地方,要吃有营养的东西。像我们这样是不可能回东京的了。
我拼了命了。为了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丈夫。我想,即使拿性命作赌注,也不会死吧。姑娘时代的我,没有拿过锄头,但是,每天都去田里种菜。为了你父亲,就是那个时候,我养山羊、挤羊奶。
一方面,你父亲的话,一整天都呆在家里,翻翻战死的秀男哥哥的书,弹弹曼陀林。虽然没有好好学过,但原本是机灵的人,很快也会弹弹流行歌曲了。这时,母亲会用双手捂着耳朵这样说:“哎呀,今天懒汉又在玩了……”即使是这样说,和平时期的人也会觉得,毕竟是自己的亲身母亲,总是疼爱自己儿女的吧。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剩下的最后一点菜,到底谁吃呢?在动筷子之前要仔细琢磨一下。谁最贤惠?谁对这个家里来说是最重要的?家里已经排出了顺序。父母和儿女的亲情已变成第二位了。
在这个家里,最贤惠、在家里发挥着最重要作用的,不言而喻,当然非苗莫属了。苗虽然不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