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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谢天浩拿起电话说,啊,天红呀?妈挺好。特别好。啥?啊,啊,啊。好,我记下来,你们家的电话都写在墙上呢。大闹的手机呀?我记一下。拿笔在墙上记,好了。明天早上?不。妈不回去了。以后就在我这了。不回去。啊?她是在这,好吧。瞅楚画,老妹,天红和你说话。把电话给楚画。楚画接过电话说,姐,我是楚画。一直不错。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能尽量,我尽量。好的。
喜鹊来了说:奶奶。母亲闭眼睛坐炕上,突然乐了说,喜鹊?喜鹊说,奶奶,看看行不?拿出红纸小葫芦给奶奶看。母亲说,手真巧。和桑葚剪的一样。给奶奶戴上。喜鹊给奶奶戴上。
笑面佛家的说:走吧,我听电话那意思,人家还有事。明儿个接着唠。
乡亲们走了之后,楚画说:二哥,我想,明天还是带大娘一起回去。
谢天浩说:回去?刚来就回去?以后妈就在我这了。妈跟天书20多年了。轮也该轮到我了。趁着妈在世,得给我孝敬妈的机会呀?
楚画说:二哥,妈到一个新地方能好一阵子,时间一长,就会犯病。今天一是妈太高兴,二是吃了药。是最新研制的药。吃一次,有效期6至8小时,不然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谢天犁说:二哥,我看还是按楚画的意思办。
谢天浩说:不。说什么我也不能让妈走。没病我得养,有病我更得养。二哥后悔没早些年把咱妈接回来。我一直担心妈搁乡下呆了一辈子,住城里不习惯,憋地慌。妈要是一直跟着我在老家住,啥事也没有。你看看,妈回来后哪块不正常?
1 大哥,你还要(1)
林香雨躺在病床上。林香雪拎着许多东西进来说姐,好点没?林香雨说今天换了一种进口药,觉得不错。香雪,你来得正好,我对咱妈在姐家不放心,你去看看?林香雪说我还真想去他们家看看。就怕找不到?林香雨说那地方一直说要动迁,一直没动,还是老样子,你肯定能找着。最好把咱妈接回来。
林香雪的手机响了,哪位?大闹?有事求我?我还正要找你呢,在哪儿?好吧。
大闹在街心公园里站着,旁边是他的摩托车。林香雪的车开来,停下。林香雪下车向大闹走来说,像约会啊?大闹说,就是嘛!林香雪说,什么事,说吧?大闹说,先说清楚喽,我要求你的事,是你给我找的麻烦。所以我不是求你。林香雪说,好。我求你。说吧,什么事?大闹说,为姥姥,母亲眼睛看不见了不算。三鬼对象也跑回娘家了。三鬼倒卖日本自行车被公安局逮去,罚款,交代同伙,不然就拘留。二魔的三轮车也要罚款。林香雪说,我记得二魔是不心眼有点不全?大闹说,有那么点。林香雪说,以后我再给他找点什么事做。三鬼的事,那辆日本自行车的确不是他偷的?大闹说,不是。林香雪说,你敢肯定?大闹说,我弟弟我还不知道?林香雪说,大闹,我们可是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朋友。我不能给你们办了事,你们反而把我装进去。大闹说,这你放心。我大闹看着滑,实际不滑。三鬼看着鬼,本质好。我们毕竟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林香雪说,好吧。二魔、三鬼、风丫的事我都管了,还怎么的?去你们家看看。
大闹说:去咱们家看看?你可别去。
林香雪说:什么意思?不欢迎是吧?
大闹说:不是不欢迎,是不敢欢迎。也不想欢迎。
林香雪说:欢迎,我去。不欢迎,我还去。今天就厚脸皮了。走吧。你骑摩托在前,我跟着你。
大闹说:呀哈?还甩不掉了?小时候给我当过媳妇儿,可没说长大了也一定要娶你呀?
林香雪说: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一直没嫁出去。这回是跟定你了。
傍晚,工厂住宅区一趟趟的平房,平房接小房,小房接小房。烟囱都冒烟。瞅着就乱七八糟,就龌龊。就闹心。加上秋傻子把路搞得泥泞,把天空搞得灰暗,更让人心里堵。大闹的摩托和林香雪的轿车在大房接小房的狭窄街道上拐来拐去终于到了家。大闹下了摩托。林香雪下了车,四下看着说,这么多年了,还这样啊?小时候我觉得这地方可好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大闹说,就是多接了些小房。别的没变。老喊动迁,也不动。
三鬼和二魔出来了。二魔乐了说:你,你是大,大美人儿?
林香雪说,是二魔吧?你还能认出我呐?二魔嘿嘿笑。大闹说,三鬼可是不认得了。那时他小。林香雪说,三鬼要是不记得我,那可屈了。有一回我背他,他把尿撒我后背上了。三鬼直摆手说,哎哎,咱三鬼可没干过那种丢人的事啊?大家笑。
林香雪进屋。大闹说,低头,低头低头,别绊了别绊喽。林香雪站下了瞅大闹。大闹说,不欢迎,你偏来。怎么样?后悔了吧?更悲惨的还在屋里呐,还敢进去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林香雪笑。大家进了屋,大闹领着林香雪参观一个个小屋说,看看吧,悲惨不?这是三鬼和风丫住的地方。哎,咱哥仨还就人家老三混上个媳妇儿。哎,就这么个狗窝似的地方,人家风丫还就怀孕了。活该咱妈是挨累命,生了三个小子愣是没一个丫头。屋里屋外活就没帮手。可算来个风丫,宝贝似的,还怀了孕。还跑了。林香雪说,三鬼,你把她接回来。不就是爱吃海参吗?我管她够。大闹说,三鬼,妈不是叫你去接吗?还没去呀?三鬼说,我得等她消消火再去。大闹说,她能回来不?三鬼说,要说有海参,她得飞回来。到了大闹的房间。大闹说,这就是大闹装饰公司经理的卧室。你闻闻,除了男人的臭汗味和臭袜头子味,一点女人味没有。悲惨不?你再看看。林香雪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笑说,大闹,你这句话可没吹牛。实事求是。他们来到正房外屋,大闹拉开小倒搭的门说,这是二魔的房间。宽500,长两米。林香雪把头伸进去,突然又把头缩回来。大闹哈哈大笑说,别呛个跟头。林香雪用手扇着鼻子,笑。
大家进了谢天红的里屋。谢天红盘腿坐在炕上说:谁来了?
大闹说:四舅妈的妹妹,林香雪。
谢天红说:谁?大美人儿呀?
林香雪说:我是林香雪。
谢天红说,大闹,快叫你小姨坐呀?哟!我还忘了!你从小就不愿意他们叫你小姨。坐吧。林香雪说,我也不愿意管你叫姐,本来我和大闹是一般大的嘛。本来管你叫姨了着,我姐和姐夫结婚后姨就变姐了。叫起来别扭。要叫,我还叫姨。谢天红说,可不是咋的。小时候你和你姐都叫我姨。那你姐叫姐,你叫姨,各论各的。大闹说,那就啥也不叫。大闹给林香雪选了一个地方,林香雪坐下了,四下看着屋子。谢天红说,记得大闹跟我说你全市选美大赛第三名。那时我还说,小时候香雪还给你当过媳妇儿呢,这回你可高攀不上了。你从小就不是一般的漂亮。有孩子了吧?林香雪说,还没人要我呢。
二魔赶紧说:大哥,你还要。
林香雪和大家都笑。
1 大哥,你还要(2)
谢天红说:去你娘个屎的,真好意思。
三鬼说:有这么漂亮的嫂子,风丫就会越来越漂亮,我的孩子也会更漂亮。
林香雪说:为什么?
三鬼说:我让风丫天天盯着你看,多看美人儿自己也会变得漂亮,肚子里的孩子就更漂亮。
大家又笑。
二魔说:我也天天看。
大家又笑。笑后,林香雪说:怎么没见着大姨娘?
谢天红说:可别提了!丢人!现眼!没把人气死!
林香雪说:怎么了?
谢天红说:他姥姥闹着要回老家梨花峪,三鬼借由子就给二魔出道,二魔就给他二舅打了电话。他二舅八成也是想老妈想得闹心,电话一过去,打个出租就把老妈接走了。可倒是麻利。就趁大闹带我去看眼睛的工夫。没把人气死。
大闹说:真是对不起,白瞎了你的番劝说,也白瞎了你凤凰大酒楼那么好的一次贿赂,接来两个半天一个夜晚就给送走了。问题出在二魔比正常人少半个心眼儿。三鬼比正常人多半个心眼。
二魔说:那也不怨我,是妈偏心眼儿,把我那半拉心眼儿偷着给三鬼了。
林香雪噗地笑了。大伙也笑了。
谢天红说:人家楚画不放心,在咱家陪了一夜,早上走前说下午带药来。人家没下班就跑来了,老妈没了。楚画立马打车撵去了。我叫大闹赶紧给他二舅打电话,告诉他姥姥有病,别再像我这样不防备,一下子眼睛就瞎了。还好。人家楚画搁那呢。今天不回来。说是咱妈挺好,我还放心点。
林香雪说: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大闹,医院说这眼睛能不能治?
大闹说:能治。得手术。
林香雪说:怎么没做?
大闹笑说:还用问嘛?囊中羞涩呗。
林香雪说:大闹,咱们去医院吧?钱我拿。
大闹说:妈,香雪要出钱给你治眼睛。你去不去?谢天红说,那可不行。林香雪说,姨,你别多心。就不说我们是亲戚,就是小时候你没少帮我们,我今天条件好了,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谢天红说,那时候你父母过世早,门挨门住着谁用不着谁?那时候老蔫七级工,我也是工人,纺织厂景气。帮点不算啥。林香雪说,当时对你们来说可能是这样。可是对我们来说,就大不相同了。记得初中一年五月一,学校组织旅游,一个学生就拿5角钱。姐就拿不出。不去的还得在家劳动,除校园草。我就跟姐哭。后来是姨给拿了两块钱。我高兴得一夜没睡。
2 同炕异梦
这是梨花80寿辰后的第16天早晨。
母亲、谢天浩、谢天犁、兰芳、楚画躺在一铺炕上,开着灯,在唠闲嗑。西屋一铺大炕,闲着。三林一个小楼,闲着。大家就爱挤在一铺炕上。
屋地扣着一个大铝盆。底朝上。盆底放一大盘火绳。火绳一夜没灭。白色的余灰一圈圈地画出燃烧过程。有旋转感。细细的烟柱开始是直直的,升到炕沿高后与老青烟汇合成淡蓝色的烟云,袅袅地沉浮。
外边个公鸡领袖喊了一嗓子之后,整个山乡的公鸡都叫起来喊起来演奏起来。楚画闭着眼睛听,是个交响乐团。
谢天浩正把下颏抵在枕头上抽老旱烟,鸡叫声使他抬下头:哟喉,鸡都叫了?
母亲说,咳,多少年没听到鸡叫了。
谢天犁说,是啊,多少年没睡老家的火炕,也没听过老家的鸡叫了?谢谢老妈。
谢天犁这一夜的思想过程千回百折,最后停在一点上:他终于找到了他和楚画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他和她必定要睡在一铺炕上。他说谢谢老妈的意思是感激老妈把楚画收在身边。谢谢老妈。
然而,楚画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在想从认识老妈妈到现在,老妈妈是最高兴的时候了。故土这片山水人情对大娘是太合适了。环境对老妈妈肯定起着重要的作用。楚画第一次去狐仙台的时候就想写一篇《环境对老年精神病患者的心理影响》。这回到家再把这次的体会加进去。
谢天浩说,哎呀,我得给天红和天书去个电话,省得他们不放心。
打完电话,谢天浩说,老疙瘩,吃完早饭,我和你二嫂张罗办事情,乱哄哄地你也插不上手。咱干妹妹头回来咱们梨花峪,你也好久不回来,你就带咱干妹妹到处走走,看看咱们家乡。
3 根
今天的秋傻子像雨又像雾。不注意时则没有。扬起脸,闭上眼睛呆一会儿才感觉到它存在。空气湿漉漉的。山野湿漉漉的。人也湿漉漉的。情绪是不是也湿漉漉的?楚画和谢天犁的鞋都已经湿透了,一步一扑哧一个水声。他们就这样扑哧扑哧地趟动着山坡上的青草和野花。不过楚画的脚总是尽力绕开小花再落下。她说这都是什么花呀?这么漂亮?谢天犁说山菊花。楚画说多美呀,踩倒了怪可惜的。谢天犁笑。楚画问笑什么?谢天犁说小时候我常常在这个山坡上放牛。从坡顶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往下翻。翻不动了就往下滚,压倒一片片野山菊。楚画笑了说,那也是大山里男孩子对花、对大自然的一种爱。一种爱的方式。非常有意思。
他们走到一棵大杨树下。
谢天犁望着树顶说,小时候我不管我二哥叫二哥,叫小名。我二哥小名叫常锁子。我喊常锁子,二哥就不高兴。那年春天,二哥在这棵大树上掏到一窝鸟蛋,我一高兴,第一次喊二哥。楚画扬头望着树顶。谢天犁说,那天大南风吹得呼呼响,二哥在树顶上随着树摇来摇去。春风一年一度,把我们摇大了,摇散了。
楚画说,我看你们家族很有凝聚力。核心是大娘。
他们下了山坡来到小河前。谢天犁说三岁那年,妈在这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