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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世脱下睡袍,□着身体下了床。他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因为生的匀称,所以瞧起来倒也颀长。倚着浴室门框站了,他神情安详的凝视着普嘉的背影。
普嘉以为他急着洗澡,便一边用手在水里拨动试温,一边背对着他说道:“水还有点热,您再等一等。”
穆世走到他身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腰身:“不急。”
普嘉回头对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调整冷热水管内的水流。
普嘉是在十四岁那年成为穆世的近侍的,在此之前他是个山地牧民家的男孩。他生的高大英俊、性情温和,处处都符合穆世的理想。穆世愿意把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不知道普嘉自己的意思。
洗漱过后,他带着普嘉下了楼。经过这些天的颠簸,众人大概是都疲惫的很了,所以走廊内静悄悄的,三位太太竟是一位也没起。
一楼的一间小客室已经被布置成了佛堂。佛龛中供着一尊小金佛,佛前却是一片冷清。穆世将几根香点燃了插进香炉中,而后跪在佛龛下方的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两个头。
“佛陀保佑。”他低下头,心中暗暗祈祷:“保佑我平安无事的度过这场灾厄;保佑我成功干掉基沙尔那个杂碎;保佑普嘉一生都不要离开我;阿弥陀佛。”
普嘉老老实实的站在门旁的角落里。他晓得穆世会在这间小佛堂里至少消磨掉一个小时。穆世,身为穆家的嫡长子,在羡慕与嫉妒、恭维与攻击中长大,从未享受过什么亲情友爱,佛陀就是他精神上唯一的伴侣了。穆老爷死后,穆世一度由着性子,几乎把穆家老宅改造成了寺庙,搞得家里乌烟瘴气,进进出出全是喇嘛,搞得那些为老爷守寡的姨娘们春心大动,险些就将自家肉身给布施出去了。
果然,穆世跪坐在佛龛前,从手腕上脱下一串翡翠佛珠,闭着眼睛开始专心致志的念佛。普嘉永远不知道他那经文的内容,不过他念的抑扬顿挫,含含糊糊的却也好听。
普嘉很饿,可也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穆世饶有兴味的数着佛珠,那珠子光滑莹润,真正的玻璃种翡翠。手指一颗颗的捻过去,他觉得安心极了。时间在他的轻声呢喃中流过,他总算还有一点信仰留在心里——无论人身如何颠沛,信仰是北极星一样永恒的,足以成为他精神上的支柱。
普嘉饿的过了头,就不觉着饿了。
随着穆世走出佛堂,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佣人摆上饭菜。厨子是楚泽绍打发过来的,手艺不错,普嘉去偷偷检查了一番,确定人和器皿也很干净。穆世坐在餐桌前,端起一碗米粥刚要吃,忽然门口卫士来报,说是楚主席来了。
穆世在楚家做客,自然没有让主人等着的道理。卫士们不阻拦,那楚泽绍便长驱直入,径自进了餐厅内同穆世会面。穆世放下饭碗站起来,客客气气的刚要走过去同他握手寒暄,不想走了两步刚要伸手时,发现自己还拿着筷子,便颇为窘迫的笑了笑:“我失礼了。”
楚泽绍同穆世相处不久,可也看出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倒是很讲礼貌,开口就是客套话,客套话说完,也就沉默了。
穆世还拿着筷子,想放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紧张之下,他开始犯结巴:“您坐、坐。”
话音落下,普嘉便上前拉开了餐桌前的一把椅子。
楚泽绍一屁股坐下了,同时开始笑嘻嘻。他曾经听过一个传闻,便是穆世在少年时代曾经是个不可救药的结巴,后来为了矫正和掩盖这一缺陷,他就刻意把话说的清晰而缓慢,每个字都不肯含糊过去。如今看来,也许这个传闻是真的。
其实,他所知道的关于穆世的有趣传闻还有很多:比如他和身边那些年轻侍卫间的暧昧关系;比如他从不和妻子同房因为厌恶女人……等等等等,这一切有风没影的流言给穆世的生活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此刻传闻中的主人公正衣冠楚楚的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筷子;而且因为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而手足无措。
楚泽绍忽然不好意思再继续凝视穆世了。移开目光,他看了看桌面上的饭菜。
饭是白米粥,菜是两盘没有油星的青菜,也不晓得是被煮过还是被炒过。楚泽绍看了眼穆世:“怎么吃这个?厨房里没有肉吗?”
穆世也坐了回去。把筷子架到饭碗上,他一本正经的答道:“不,我喜欢吃的简单一点。”
楚泽绍饶有兴致的望着他:“苦修?”随即伸手做了个手势:“您继续,不必拘束。”
穆世没了筷子的拖累,渐渐恢复了往日那种淡漠而堂皇的气派:“谈不上。”他态度客观的摇摇头:“那还谈不上。”
楚泽绍也摇摇头:“那这是为什么?”
穆世笑了笑,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泽绍发现自己让他为难了,便笑道:“我不耽误您用早餐,您请继续,不必招待我。”
穆世本来也不饿,在楚泽绍的炯炯注视之下,食欲更是无影无踪。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相对而坐,偶尔突兀的笑一下。
后来,楚泽绍开口打破了僵局:“穆先生,你初来利马,下午我想开车带您出去四处兜兜风,不知你愿不愿意赏光。当然,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景致,不过是看看环境而已。您意下如何呢?”
穆世点头:“那自然是好极了,不过又要烦劳您陪伴,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很——”话说到这里,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长而锐利的尖叫,紧接着咚咚脚步声从外间楼梯上传下来,一个满含恼恨的女声响起来:“你这头愚蠢的母猪!现在连我的吩咐都听不懂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女孩子的抽泣:“太太,我不敢了,求您饶我这一回。”
楚泽绍听出那发威者乃是昆迪娅。他偷偷瞧了穆世一眼,穆世对此抱着一个充耳不闻的态度,非常镇定的换用汤匙舀了米粥,吃相斯文的尝了一口。
外面似乎是开始动手了,那犯了错的女孩子被打的呜呜直哭,后来就听昆迪娅吆喝道:“达瓦,把这个蠢货拖到外面晒太阳去吧!”
这道命令发布下去后,外间倒是暂时安静下来了。
楚泽绍实在是想和穆世说点什么。忖度了一下,他压低声音笑道:“穆太太脾气不小嘛。”
穆世听了这个评论,忽然就皱起了眉头:“她一贯如此,不可救药!”
楚泽绍哈哈笑道:“大概是起床气。”
穆世觉得他的笑声很刺耳,又想自己不该对着外人乱讲家务事,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楚泽绍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角落中的普嘉,发现这青年生的白白净净,倒像个军队中的文职人员。
普嘉没有留意到楚泽绍的目光,他现在又觉着饥饿了。
穆世草草吃了一碗粥,然后便起身张罗着要同楚泽绍出门。哪晓得他刚站起身,遥遥的又传来了昆迪娅的怒骂声:“泽郎初!你瞎了眼睛吗?不要以为他宠着你们,你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这种东西,也可以越到我的头上来吗?”
穆世沉了脸,头也不回的下令道:“普嘉,把泽郎初叫过来。”说完又对楚泽绍一点头:“抱歉得很,让您见笑了。”
普嘉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领回一名高挑清秀的青年回来。那泽郎初一脸倒霉相的走到穆世身边,撒娇似的诉苦道:“少爷,我这回真没犯错,是太太找碴要骂我。”
穆世见泽郎初那模样怪可怜的,便一时忘情,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那就躲开她。”
泽郎初苦着脸答道:“我躲了,可是太太瞧见了,就怪我眼里没有她。”
穆世这回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而后做了个手势,让普嘉将他带走了。
穆世这人比较好面子,如今寄人篱下了,尤其要保持一点形象。然而他那大太太似乎是窥透了他的心事,故意的要给他难堪。穿着睡袍黄着面孔,她站在楼内厅中一手夹着纸烟,一手搔着乱发,用挑衅的眼神瞄着穆世。而穆世身边的楚泽绍停住脚步,对着她微微一鞠躬,很有点绅士派的问候道:“穆太太,你好啊。”
昆迪娅吸了一口烟吐出来:“楚先生,我不好。”而后一歪头将目光转到穆世身上,嘎嘎笑道:“亲爱的穆先生,我刚刚冒犯了你的泽郎初宝贝儿,怎样赔罪才好呢?”
穆世听了这样露骨的言语,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一时间他忘记了所有客套,一把拉了楚泽绍的手,扭头就急急的向外走去。
话不投机的一天
宝石光大酒店,是利马城内最高级的娱乐场所。
这座建筑共有七层,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楼。夜幕降临之时,周遭密集安置的霓虹灯大放光芒,将整座大楼打扮的流光溢彩。身穿红色西式制服的门童站在晶亮的大玻璃门前,向往来客人不住的欢迎鞠躬。
酒店一侧的停车位早已被占满,门前道路上也靠边停了长长一溜汽车,车门开关的砰砰声响同楼内传出的靡靡之音混合在一起,居然在这贫瘠闭塞的山地之中也营造出了一派繁华气氛。事实上,在利马这个小小王国之中,宝石光大酒店更像一爿小小的租界,世界各国的新鲜玩意儿通过印度被源源不断的运送到这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钞票、或者黄金、或者鸦片,那就可以在这里成为文明世界的奴隶主。物品、服务、人……商品琳琅多样的简直让人感到奇异。
楚泽绍,目前看来,是个热情而狡猾的人。他笑容满面的邀请穆世到宝石光观看来自印度的歌舞;可穆世别有心思,眼里哪还看得进歌舞。不大耐烦的随着楚泽绍进了五楼剧场内的包厢中,他一屁股坐下,又客气又无奈的对着楚泽绍一笑。
楚泽绍将面前矮桌上的果盘子向他推去,然后笑模笑样的翘起二郎腿:“穆先生,我们这里啊,偏僻的很,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可消遣的。日后你若是住的腻烦了,尽可以多来这里散散心。”随即他欠起身,手挪椅子靠近了穆世:“顶楼更好玩……”他见神见鬼的压低声音:“女孩男孩全都有,模样是个顶个的好,绝对全是新鲜货色。”
穆世垂下眼帘听着,心里有点不大痛快。同楚泽绍出来逛了一天,他几次想要开口谈点正事,却总被对方打太极似的将话题调开。他这人心思敏感,此刻就有点疑神疑鬼,怀疑楚泽绍别有用心,在拿自己开玩笑。
楚泽绍留意着他的反应:“一会儿上去玩玩?”
穆世看了他一眼,有点儿笑不下去了:“楚主席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不过也不急在今天,改日吧。”
楚泽绍状似亲热的拍了拍他的大腿:“穆先生,你若亲眼见了,就舍不得不急啦!哈哈哈!”
平常男人之间,勾肩搭背都是正常的举动。不过穆世受不得这个,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想躲,却又及时控制了动作:“是么?”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态度中便透出了些疏离的意思。楚泽绍却暧昧了语气,盯着他的脸笑道:“不是么?”
穆世将脸转向前方的戏台。
当他摒弃掉敷衍的微笑时,他瞧着是相当的气派俨然,简直带了点禁欲似的一本正经。
楚泽绍的脑海中又回响起了关于穆世的传言——一套一套,简直都出了奇。空穴不来风,纵算是那传言中有夸张的成分,但八九不离十,总是该有根据的。
好那帮卫士,清一色的美男子。楚泽绍在这段时间内冷眼旁观,发现穆世身边全部都是高大青年;护卫、侍候、跟随……全是这批人。
“真能搞……”他心里暗想:“那么多人……几乎就是后宫了嘛!只是他既然喜欢男人,何必还要娶三位太太呢?”
想到这里,他斜了穆世一眼。穆世靠在皮制沙发椅中,两只手搭在扶手上,正神情淡漠的望向前方戏台。他有着光滑的额头和笔直的鼻梁,侧影很是俊美。
楚泽绍的目光下移,落到对方的手背上。
穆世是一贯衣冠楚楚的,虽然夏末的利马温度不低,但他依旧西装革履不肯马虎。银质袖扣严密的系了,他像旧式的中国女人一样,浑身上下可接触到外界空气的,除了面孔就是这双手。
这双手的手指匀称修长、皮肤润白细嫩,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表明他的已婚身份。
楚泽绍也把头扭向前方。
对着满台的载歌载舞,他很冷静的暗想道:“一双好手。”
当夜,楚穆二人从宝石光回到楚家大宅。穆世陪着楚泽绍白耗了一天,可也没法子抱怨,而且还要感谢楚泽绍对自己的招待。告辞之后他独自回了楼,而楚泽绍刚要离去,忽听得附近处传来了呜呜咽咽的低泣声。此时天色已黑,突然响起了这么一阵动静,可是够吓人的;幸而楚泽绍胆子大,觅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