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话的当儿,韩黑儿已在乱七八糟的烂货中发现了自己那一厚沓扎得整齐的书稿,就伸手擒起来央求:“大叔,这就是我的,能不能退给我?”
“那可是三个元哩,你把钱拿来,好说。”
韩黑儿搜遍周身,也没寻到一分钱,满脸尴尬地求道:“大叔,钱过两天给你,行吧?”
老头儿当场拉下脸来,不由分说从韩黑儿手下夺过书稿,丢到架子车里。
“说得真轻巧呀,过上几天谁认得谁?”
眼见着老头拉起架子车要走,韩黑儿急了,边脱上衣边说:“叔呀,我用衣裳来换总能成吧?”
老头儿回转身,翻着眼皮打量了一下韩黑儿手中的旧衣服,一脸不屑地说:“你那东西,一元钱都不值。”
韩黑儿没辙了,可他说啥也不愿失去自己视若生命的东西,瞧着四周无人,就豁出去扔掉双拐,“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汪汪地哀求:“好我的叔啊,我叫上你一声爷,爷呀,你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两天后给你把钱筹齐还清!”
理事长 二十一(2)
这令人心颤的一幕恰被刚进村口的冯兵和程灵敏看见了,两人在惊骇中加快了步子。
收破烂的老头见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就扭头说:“同志呀,你俩给咱评评理儿,这娃他娘把烂货卖给了我,他可追上要反悔,又掏不出一分钱赎金,天下有这理儿?”
冯兵赶紧上前,搀扶起泪流满面的韩黑儿,关切地问:“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韩黑儿,对吧?那捆书稿得多钱?”
“就三个元。”急于脱身的老头抢先答道。
“三元?!”程灵敏和冯兵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三元钱让一个年轻人抛弃了常人视若生命的尊严,这带给他们的震撼不啻天崩地裂。
细心的程灵敏立马掏出五元钱,塞到老头儿手中:“大叔,这下行了吧?!”
“这哪能成,我得给你找上两个元哩。”
“不用啦,耽误您好长时间,对不起!”
老头儿连连道谢,小心翼翼地把钱揣进衣兜里,这才拉起架子车一颠一颠着走了。
目送着老头儿的身影隐没到仓颉庙后面,冯兵和程灵敏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倒是善谈的韩黑儿打破了沉默:“同志,谢谢你们帮我赎回了书稿。”言罢,就要伏身鞠躬,程灵敏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搀住了韩黑儿:“韩黑儿,我俩是县残联的,今天专程来看你。”
“那就先进家坐坐,喝上口水。”韩黑儿迅速恢复了平静,与刚才的委琐判若两人。
三个人一路无语,只听得见韩黑儿腋下的木拐“邦、邦、邦”叩击着路面。刚走到破败的院门前,与正要出门的黑儿娘碰了个正着。
“娘,这两位同志是县里来的。”
娘立马换上了笑脸:“干部同志呀,进屋坐。”
程灵敏和冯兵跟在韩黑儿身后,踏进了低矮的房门,他们又一回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是时下农村已很少见的一边倒厦房,进门一方土炕占据了大半空间,靠背墙挤着个已辨不清颜色的黑不溜秋的老式木柜,柜上满是摞得一尺多高的书籍报刊,房间最敞亮的土炕头,杂乱无章地堆满了报纸、书页、稿纸,一个还插着笔杆的墨水瓶,几只油笔旁边就是那篇已抄写得整整齐齐的新闻稿件。
程灵敏和冯兵对视了一眼,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着实料不到,这位七里原上人所共知、在县广播站都挂了名儿的“土记者”,这么多年是趴在土炕头写稿的。
韩黑儿不好意思地笑着招呼:“对不起呀,家里连条凳子都没得,就坐炕沿歇歇吧。”
热情好客的黑儿娘,端着两茶缸开水挤进来说道:“喝口水,咋还站着,坐嘛,快坐嘛。”
两人同时伸手接过茶缸,尽管上了七里原后一路奔跑,他们焦渴难耐,可谁也喝不下去。程灵敏忍不住问:“大娘,村上乡里不知道你家的困难吗?”
娘叹口气儿说:“乡上村上常来人哩,逢年过节给上一袋面一罐油。人家都晓得咱黑儿挣稿费哩,哪顾上咱的难处,娃转眼奔上三十的人咧,连个对象都没人说。”老人说着,低头抹开了眼泪。
程灵敏望着沉默不语的韩黑儿问:“韩黑儿,你家里当真连几元钱都没有?”
韩黑儿皱着眉头摇摇头,倒是黑儿娘不管不顾接上了话头:“家里就只有二亩地,还叫亲戚帮着种哩。娃挣下的这点稿费连油盐都置不齐,不瞒县里同志,今儿晌午又没丁点盐咧,我用娃的东西换了两袋袋……”
“娘,甭说咧,咱圈里那头架子猪卖了,不就有钱啦!”
冯兵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问:“韩黑儿,家里这么困难,为什么不找县残联?”
韩黑儿笑笑,没吱声。娘甩了把鼻涕说:“我老早就催娃去给县里言传一下,二愣子偏就不去,还说啥哩,县里头事儿多,咱好赖能过下去,甭给政府添麻烦。”
老人朴实的乡语,又给了冯兵和程灵敏心头重重一击,这就是中国最底层的老百姓,一个有骨气的残疾人,即便他们在怎样的困境中挣扎,甚至连盐巴都买不起了,可他们仍然想着国家利益,想着为政府分忧担愁。这是支撑着中华民族的脊梁骨啊!
一种从没有过的难以抑制的热辣辣的感觉涌上程灵敏的鼻尖,她瞧了一眼冯兵,两人几乎同时掏出身上所有的零钱,含泪塞给了白发苍苍的黑儿娘……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理事长 二十二
马良走出城关镇工商所大门时,天下起了雨。麦粒大的雨点,密匝匝的,瞬间湿了街道,凹陷处积起了水洼,稀疏的行人和零星的车辆惊慌失措地奔跑、穿梭,红红绿绿的花雨伞,摇摇晃晃,撑出醒目的斑斓。
马良硬着头皮扎进雨帘中,刚跑几步,就跟一个行人撞了个满怀。他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呀,没看清。”立马抹了把濛了眼睛的雨水,猛然叫了一声:“乔峰,是你啊。”
乔峰“哈哈哈——”笑出了声,很自然地把手中的雨伞罩在马良头顶,望着落汤鸡般的马良,打趣道:“我说哪个冒失鬼如此胆大,原来是你,咋成这模样了?”
马良不管不顾摇头甩着水珠说:“我正想找你哩,老天有眼,一头碰准啦。”
乔峰扶扶眼镜,对浑身湿淋淋的马良说:“找个地方先避避雨吧。”接着不由分说把马良拽进街旁一家川菜馆里,刚落座乔峰就把菜单推给马良:“瞧你这模样,怪可怜的。今天我出一回血,想吃啥点啥,管饱管够。”
马良看都没看伸手把精致的菜单拨到一旁,对匆匆而至的服务员说:“来两碗扯面!”见乔峰面露不乐,马良解释说:“我最爱吃面条,甭说咱西川人,外地人都常念叨:到了西川不吃面,枉来此地走一番。面条这东西撑肚子耐饥,吃一顿能顶两顿!”
乔峰默然中依了马良,掏出烟一人点上一根,边抽边问:“马良啊,咱好像半年没见啦,也不打电话,莫非把老战友忘了?”
“哪里敢呀,几次开会咱不是在一起嘛,再说,我当真忙得很,成天陀螺样转哩。”
“是打过几回照面,可一句话也没谝,老战友劳心费神给你谋了个美差,连句感谢话都没见,真不够意思哟!”
“美差?!”马良吐了几口烟,苦笑一声。正想说:你乔峰把这美差揽上几天试试!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残联是新单位,残疾人事业刚刚起步,前无古人,后有来者,啥事都像摸着石头过河,不亲身参与无法了解。
“难道我说错了?”乔峰仍不依不饶,“残联也就三五个人,能有多少事务?县里几个干部子女还想进去哩。明着告诉你吧,残联新进的人,是有来头的。”
“能有这事儿?”马良惊愕了。
“机关干部私下说,县属部门数残联最轻松,成天闲坐着上班。要不然,当官的哪能叫子女去受罪呀,而今多是独生子宝贝蛋儿。”
马良不乐地瞥一眼乔峰,揶揄道:“好我的部长大人啊,先甭说别的,如果我告诉你,今天为给几个在街头摆摊谋生的残疾人落实摊位,办减免税务手续,我刚上班就工商、税务、城管、街道各个部门跑到现在,都差点给人家跪下求爷哩,你信不信?”
“此话当真?”乔峰惊得瞪大了眼。
“你瞧瞧我这一身湿衣裳,还能蒙你!”
“残联也就三五人,管万把儿残疾人,有困难给救济一下,还有多少事务?我手下百八十人,个个是独当一面有权势的刺头儿,咱照样有自由时间,工作生活两不误的。”
“这是两回事嘛,根本没法比。有些事你一个电话就搞定了,而我打十几个电话,跑七八个部门,印帕乘镒友竽切┢胀ò焓略泵牵共灰欢馨焱住K荡┝讼夭辛歉鍪率碌冒臁⑹率履寻欤置蝗磺牡ノ弧!薄
乔峰叹了口气说:“对不起,老战友,或许我误会了你。早晓得这样子当初不该点你去的。”
“这不怪你啊,我也是到残联后才弄明白的。既然都蹲在了茅坑上,得把屎拉完。不然,自个憋得难受,旁人知道也会笑话咱临阵脱逃。”马良本来还想说父亲托的那个梦,但他思谋了一下没说。梦虽说与今天的生活有某种牵连,但梦毕竟是虚无的,与现实差得很远。
临走时,乔峰想了想说:“马良,县委正在实施中央拟定的‘双万’工程,从县属各单位抽出一百人,下到一百个村挂职,在整顿村两委班子的同时,引领农民脱贫致富。”
“你找我不是想从县残联调人吧?”
“县里有这个打算,名单都拟定了,现在看来要调整,残联不容易,还得增加人手。”
“对呀!”马良兴奋得拍了一下桌子,“能不能在‘双万’工程中,给残疾人办点事儿?”见组织部长不解,马良扳着指头解释,“比如在整顿村集体企业时,优先考虑残疾人上岗,在引进扶贫项目时,优先让残疾人参与……”
“好了,甭说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吃饭!”
桌上的两碗扯面早没得一丝儿热气,两个老战友狼吞虎咽,埋头吃起来。 。。
理事长 二十三(1)
初夏的太阳,无遮无拦地炙烤着喧嚣的县城。康正年徘徊在县委大门外的人行道上,燥热的阳光,像给他脊背上扣了个刚出锅的蒸笼,周身腻歪歪的难受。
康正年机械地挪动着步子,一次次在心里发问:“该不该找黄书记调动工作?”
掐指算算,康正年跟马良正好同岁,正值壮年的汉子,人生干事业的黄金时段,康正年却已腰身微微佝偻,零乱的毛发掺杂了不少醒目的银丝,瘦削的双颊,灰暗而了无生机,嘴唇下巴上黑森森的络腮胡子,大概好些天没得收拾了。
还在韩民义躺到医院后,康正年就非常自信地认为:作为副科级干部,县残联的老资格,二把手,升任二届理事长非他莫属。康正年虽说已饱尝了残联工作的酸甜苦辣,知道这个事业事事求人不好干,也曾动过换个单位的念头。但正科级,一把手的职位,让他忽略了一切困难,让他多年渴望一职半官的虚荣心获得满足。他甚至私下里已向几个知己透露了风声,还在西川最豪华的天利花大酒店预定了一个包间,单等着文件下来,就呼朋唤友,好好庆贺一番。多年的官场打拼,让他非常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混上正科级,随便到县里哪个单位都是发号施令的一把手。而一旦错失这个机会,四十过头的年龄,以后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康正年万没料到,正在他踌躇满志时,组织部门一纸调令派来了马良,这个和他一样在民政局窝了十多年的老同事,康正年早就知根知底,晓得马良有能耐,是个干实事的人,把县残联这一摊交给马良,没啥说的。但眼睁睁看着自己觊觎已久的位置被别人捷足先登,男人的自尊和莫名的嫉妒心让康正年着实消不掉这份郁闷。
最让康正年难以忍受的是,他虽说是县委命名的副理事长,二把手,但在马良的眼里跟其他干部没啥区别,充其量是个供人支使的卒子。他常被马良唤来呼去指派得像陀螺般滴溜溜转着,没了片刻自由支配的时间。县残联整体搬迁,几乎是马良无言中不动手给了他康正年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全盘否定了一届残联的工作。当年为找那块办公点,康正年求爷爷告奶奶没少费事,甚至还瞒着韩民义给工商所长塞了两条好烟,房租少了一半。民政局局长黄政民不止一次在公开场所赞赏他:“年轻人,有眼力哟,好好干!”
去年岁末的下乡普查,康正年照过去机关工作经验,在东北片七个乡镇的民政办索要了当地残疾人统计表,照单抄录,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