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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宋-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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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攽很难理解石越这么老成的人会在皇帝面前如此自在洒脱,一般人写奏折,都是“顿首”“死罪”、“诚惶诚恐”,其中歌颂皇帝之圣明,表明自己之渺小的内容,充斥全篇,真正伴君如伴虎,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皇帝。象石越这样一篇奏章,洋洋洒洒数万字,每次都是厚厚一本,几乎是到了不厌其烦的地方,放在别人身上,是不敢想像吧?而皇帝却偏能看得开心,丝毫不以为意。对此刘攽只能理解成“天授”,是他们君臣相得的缘份,换成他自己有朝一日出外,也决不敢东施效颦。
  “这个石越,真是胆大包大。”赵顼一边看奏折,一边笑骂,“等一会丞相过来必要说他。”
  刘攽、苏颂、孙固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望着皇帝,一面好奇石越又在奏章中写了什么。前天的奏章说预支三年盐茶之税,拍卖盐场,种种出人意料之举,皇帝和王安石都已经同意,批复的公文都到了路上,今天所说,不知又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赵顼笑着把奏章递给刘攽,“刘卿,你们自己看吧。真是恃宠而骄,竟然要造战船,还说不用花朝廷一文钱,每岁可多支数十万贯。让朕准他试行,若是成功,将来广州、泉州也可以造船队出海。”
  刘攽接来奏章,细细读完,又递给孙固,一面笑着对赵顼说道:“陛下,石越现在倒不象个儒臣,倒像个商人了。”因为王安石执政,刘攽虽然对石越牧守一方,不讲文治教化,却专门追逐利益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却也不便明说言利不好。
  孙固看完之后,却没有那么客气,“前次石越还是劝农桑,循的是圣人之道,这次却是本末倒置了。他大谈通商之利,通商有何利可言?只会败坏风俗道德,何况私造战船,实在大胆,臣以为应当严加训斥。”
  苏颂不动声色的看完,把奏章递还皇帝,这才从容说道:“孙大人此言差矣。孰为义,孰为利,石越在《论语正义》中说得清楚,臣以为是深得孔孟之要义。为国逐利,是大义,为民逐利,是大仁。通商海外,如石越奏折中所说,以中国泥土烧制之陶器,绵花织成之棉布等无穷无尽之物,换得海外之特产、金、银、铜钱,甚至粮食,岂不远胜于加赋于百姓?何况船队又不花朝廷一文钱,以兵养兵,若其成功,朝廷坐享其利,若其不成,于国家无丝毫损害。这等事情,何乐而不为?”
  刘攽想了一回,也点头说道:“苏大人所说也颇为有理。若能以兵养兵,建成水师,他日国家若有意于燕云,进可联络高丽,夹击契丹,退可巡逡于辽东沿海,便辽人首尾受敌,此亦一利。不过朝廷自有祖训,船队既有水师之实,石越所荐蔡京固然可用,前日里预支盐茶之策,石越也说是他所出,想来是个人材。但是为防微杜渐,朝廷需派一使臣持节节制。”
  赵顼这时听刘攽说起,倒猛然醒悟过来,笑道:“这个蔡京,的确是个人材,不知道是哪里人,家世如何?”
  “据说是蔡襄族人,熙宁三年与其弟蔡卞同中进士,当时传为佳话,不过那一科人材辈出,似唐棣、李敦敏、陈元凤辈都是一时俊彦。蔡卞现在工部,协助军器监改革诸事。蔡京的升迁倒是比较迟滞的,一直是做钱塘尉。”刘攽随口答道,身为皇帝身边的机要秘书,对于种种事情,必须要广博多闻。
  “原来是蔡卞的兄长,那么就依石越所奏,让蔡京提举市舶司。只是船队之事,须得先问问丞相、枢使的意见,便是可行,节制的使臣,也需使一得力之人才行。”赵顼脸带微笑,目光忍不住又投向石越那本厚厚的奏章,“李向安,去传王丞相,吴枢使。”
  “遵旨——”侍立在一旁的李向安柔声应道,面朝皇帝,缓缓退出御书房,不料刚到门口,未及转身,竟是撞在一人身上。他定晴一看,赫然竟是丞相王安石和枢密使吴充,二人联袂而来,正欲通传,王安石性急,走快了两步,结果被退出来的李向安一屁股撞上。唬得李向安连连跪倒,口称:“死罪!”
  不料王安石竟是依然满脸春风,毫不介意,只是整整衣冠,就和吴充一起拜倒,大声说道:“臣王安石、吴充求见。”再看吴充,也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传。”
  王安石、吴充皆身着紫色官袍,喜气洋洋的大步入室,一齐拜倒,高声贺道:“臣王安石、吴充拜见吾皇万岁!吾皇大喜!”
  赵顼与刘攽三人见到这个形情,心中都不由一动。赵顼强抑住冲动,问道:“丞相、枢使,有何喜事?”
  “启奏陛下,岷州首领摩琳沁以其城降,叠、洮二州诸羌尽皆俯首,王韶部行军五十四日,涉地千八百里,平定五州,斩首数千级,获牛、羊、马以万计!玛尔戬主力尽皆击溃,灭亡已是迟早之事!”王安石激动的报告着西北传来的大喜讯!
  刘攽、苏颂、孙固乍闻此讯,也忍不住喜形于色,王韶军失去音讯非止一日,有谣传说已经全军尽没,汴京君臣,为了此事,五内惧忧,非止一日,这时猛然听到大捷的喜讯,如何能够不高兴?
  “报捷文书何在?”赵顼握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轻颤起来。
  王安石从袖中取出一本红绫奏折,双手递上。
  赵顼打开奏章,“……臣已复河州,不意降羌复叛,玛尔戬趁机占据河州,臣遂引兵攻诃诺木藏城,托陛下洪福,一战而破。遂穿露骨山,南入洮州境,道路狭隘,军士释马徒行,遂失音讯,玛尔戬以其党守河州,自率军尾随臣军,军士苦战数日,复平河州。再攻宕州,拨之,洮州路遂通……”其后正是盖着王韶将印!
  “好,好个王韶,果然未曾辜负朕望!”赵顼连连赞道。
  “此皆是陛下英明,祖宗庇佑,至有此胜!”王安石率诸臣贺道。
  赵顼喜动颜色,笑道:“这也是前线将士奋战之功,才有此本朝数十年未有之大捷。朕意,进王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以赏其功!”
  座落在董太师巷的丞相府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从丞相府往北走约五百步,就是吕惠卿的府邸,相形之下,却要冷清许多。
  吕惠卿一大早起来,抬头看了看天,感觉阴得很,一阵阵的风吹得街上的树叶哗哗响,这样的天气有几天了,但是雨却是一丁点也不曾下过。吕惠卿身兼司农寺,自然是知道如今黄河以北诸道,到如今一直没有下过雨,石越的预言,不知怎么的,不时会在吕惠卿耳边响起,让他难以安心。最近不顺心的事情特别多,王雱派人刺探自己私产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论,而他在朝堂上,已经几次阻扰自己的建议,看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呀。如今王韶大捷,除了前线的将士之外,争功争得最厉害的,倒是朝中的文官,王安石不去说他,吕惠卿自知拗相公圣眷尚在,皇帝说他有立策之功,他也不敢去比,可是王雱又是什么东西?吕惠卿想起这几天的议论,冷笑一声道:“黄毛小子,居然拟授龙图阁直学士!还假惺惺的拒绝——”
  他脱口而出,立时自觉失言,左右一看,所幸无人,不由自失地一笑,大声喝道:“备车。”
  “老爷!”背后猛地传来小厮的声音,吓了吕惠卿一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家人吕华,吕惠卿眼中刀子般的冰冷一闪而过,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和谒地问道:“你来多久了?怎么没声没息的站在这里?”
  吕华打了个躬,回道:“小人刚来,听到老爷喊备车,不过小的进来,却是通报老爷,军器监陈大人在前厅求见,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邓绾的大人。”
  “邓绾?”吕惠卿一怔,一面向客厅走去一面寻思,“他来做什么?”
  来到前厅,见陈元凤和邓绾正在那里正襟危坐,他哈哈笑了几声,大步过去,笑道:“是哪阵风吹来了邓文约?”
  邓绾不意吕惠卿如此亲切,连忙起身行礼,口称:“惭愧。”
  陈元凤见他们寒喧已过,轻咳一声,说道:“老师,你可知道王元泽授龙图阁直学士的事情?”
  吕惠卿目光流动,看了邓绾一眼,笑道:“我当然知道,元泽已经推辞了,元泽身为丞相之子,倒是颇知谦退之道。”
  陈元凤冷笑道:“他假惺惺推辞一次,皇上自然要再授一次,然后他勉为其难,就成为龙图阁直学士——大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龙图阁直学士!”
  “履善不可胡说!”吕惠卿脸一沉,厉声喝止。
  邓绾瞅这模样,便知道吕惠卿有不信任之意,他淡然一笑,说道:“吉甫朝不保夕,却不肯信任我吗?”
  吕惠卿嘿嘿一笑,说道:“文约何出此言?”
  “王元泽遣人阴往福建,在朝堂上屡沮吉甫之意,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邓绾一边说一从袖中抽出一张《皇宋新义报》,递给吕惠卿,“连续七期,都说的一件事,限制官员名田,重新清量土地——项庄之意,吉甫当真不知道吗?”
  吕惠卿看也不看,把报纸丢到一边,冷笑道:“这不能说明什么,这件事也是区区的主张。”
  “那么这件事呢?”邓绾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吕惠卿,淡然道:“这上面写着吉甫之贤弟升卿大人收受贿赂、强买民田、陷人死罪等十三事……”
  吕惠卿接过纸来,略略一看,铁青着脸,悖然怒道:“全是血口喷人!”
  “虽然是无稽之谈,却也未必不能蛊惑人心。何况这是区区在谏院某位大人家不小心看到的底稿——”邓绾缓缓说道。
  吕惠卿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外头,沉吟半晌,说道:“大丈夫做事,只求心之所安。何况今上圣明,必不至于受小人蒙骗。”
  陈元凤急地站起来,红着脸说道:“老师,真的要我为鱼肉吗?人家已经步步紧逼了!如今王韶大捷,朝廷论功行赏,王元泽不可一世,一旦父为宰相子为学士,盛极之时,就是他下手之时了。如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吕惠卿的瞳孔骤然缩小,却一直背着手望着外头,并没有回头。
  只听陈元凤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听智缘和尚说,他曾给王元泽诊脉,说王丞相此子,风骨竦秀,是非常之人,可惜却有心疾。学生去相国寺听说书的说三分,有说书的讲到孔明三气周瑜,虽是村言野语,学生却寻思,王元泽或者竟是和周郎一个毛病。因此天不假年……”
  邓绾也笑道:“因此履善和我,便想出一个主意来……”
  吕惠卿听他二人陈说,不禁冷笑道:“文约如此热心,想必绝非无因吧?”
  “吉甫果然通达,犬子释褐已久,仕途艰难,若得吉甫提携,授一大郡,于愿足矣。”
  差不多与此同时,崇政殿内。
  石越组建船队的想法,并没有受到政事堂和枢密院太大的阻力。争议的焦点,倒是派谁去节制那只船队。一方面,石越既然说要经商,那么任谁都知道利益极大,是一个肥差;另一方面,这只船队肯定要出海,那远离中华,渡过凶险的海浪,和蛮夷之人打交道,在大部分官员看来,简直便是比被贬到崖州还要惨。两相比较,倒是害更甚一些,这个节制使臣,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但是如果说不派人去节制,让石越放手施为,却没有人敢开这个例。
  最后冯京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就是从今年武举中进士及第七人中,挑一个自愿前往的,提升一级,加西头供奉官,持节节制船队。
  解决掉这件事情后,韩绛上前欠身说道:“陛下,王韶既已取得大胜,朝廷又加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就当召其回朝,参加庆功大典。其军可由总管高遵裕,河州知州景思立节制。”
  他话音刚落,吴充等人纷纷附议,“本朝之法,不可使将领久统大军,五代车鉴未远,韩相公所言极是。”
  王安石心中虽然不愿意,但是他本是荐王韶之人,此时独存异议,岂不要让人怀疑他有异心?当下也只得勉强附议。
  群臣纷纷要求召回王韶,恰巧王雱、吕惠卿都不在殿中,王安石要避嫌疑,赵顼早已把石越临走之前“玛尔戬未擒,不可召回王韶”的诫言扔到了九霄云外。而王安石心中,也不自禁的苦笑,想起石越临去前和自己说的话,也只有摇头暗道“惭愧”而已。
  第二天吕惠卿刚刚入朝,便得知朝廷已下旨意召回王韶,他立时大惊失色,连声跺脚直呼:“失策!真是失策!”
  赵顼却不以为然的笑道:“玛尔戬已不足虑,召于领军大将,是祖宗制将之法,爱卿何谓失策?”
  “陛下,臣料玛尔戬虽败,然而高遵裕不过禄禄无能之辈,景思立更非其敌手,王韶召回,李宪又在朝中,只恐王韶未到京师,西北败讯已经先到。”吕惠卿虽然知道高遵裕是高太后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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