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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亲兵点了点头,领着探子走上山坡。探子在距耶律伊逊四五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高声说道:“小人参见王爷。紧急军情!叛军在上游距此处三十里的麝香河口,出现大量旗帜与烟尘,似乎有许多人马调动。又有四五百人马,在河上试探。”
“知道了。”耶律伊逊淡淡点了点,道。“你下去领赏、再探。”
探子谢恩退下。耶律连达向前走了一大步,粗声道:“王爷,末将愿领三千人马前去监视敌军。叛军若敢渡河,叫他们在潢河里喂鱼。”
耶律伊逊阴着脸,冷笑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若真要主攻,如何会如此大张声势?分明是想分我之兵力。我军只要沿河遍布烽火,敌人在何处过河,便往何处攻之,后发制人,亦无不可。上京城能守住两日,就能让攻城之敌腹背受敌。历来分兵是大忌,决不可分兵。他若处处渡河,我便率大军直捣中京,杨遵勋一直心存观望,痴心妄想坐山观虎斗,不知道唇亡齿寒。但若中京落入我手,杨杨遵勋再无不反之理。”
“王爷英明,正当如此。否则沿河处处设防,兵力空虚,必为敌军各个击破。我军之计,只能是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眼下已是冬天,取暖的干柴木炭,还有屯集的军资最为紧要。若让敌人知道所在,必将倾力来攻,大事危矣。惟须加紧守卫。”姚孝友细声说道。
“你放心,便让敌人知道,也轻易攻不破那所在。”耶律伊逊朗声笑道。
便在此时,又听到一声:“报……”来禀报之人,却是中军负责巡视将领伊撒。伊撒上了山坡,耶律伊逊微皱眉头,问道:“伊撒,你来此何事?”
“报王爷,沿河巡察小队抓到三个奸细,自称是南京的商人。称有要事禀报王爷。”
“南京的商人?”耶律伊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道:“本王便见见他们。带他们上来。”
“得令。”没多时,便有三个被捆绑的商人被带到耶律伊逊跟前。
耶律伊逊细细打量三人,忽然笑道:“你们都是汉人?”
为首一个望了耶律伊逊一眼,笑道:“王爷好眼力。”
“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人韩先国。这两个是我的伴当。”
“做何营生?”
“本在南京析津府做山货生意。”
“哦?”耶律伊逊冷笑道:“听说马林水当年就是和南京道的商人一起进入耶鲁斡幕府的。后来追随耶鲁斡谋反,不知为何,却又被萧忽古追杀。听说马林水后来竟成了本王的奸细。嘿嘿……”
“小人却不知道马林水是何人?”
“是么?”耶律伊逊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韩先国,韩先国只是一脸茫然。半晌,耶律伊逊哈哈笑道:“你太沉着了,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么?”
“小人不知。”
耶律伊逊忽然把脸一沉,厉声道:“事异于情便是伪。譬如本王现在质问你,你惊恐万状,自然是伪;但是过于沉着,不合乎你的身份,却也是伪。所以,你必然是在撒谎。”
“回王爷,小人生性慢性子,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敢欺瞒王爷。”
“你已经在欺瞒。”耶律伊逊冷冷的说道:“不过你如果和马林水熟悉,必然不会是耶鲁斡的人。马林水为耶鲁斡立下大功,若在我手下,至少封他做枢密副使,不料反被追杀。想来是知道太多机密而又让耶鲁斡不放心所致。他最后惨死,不能不让人寒心。你说吧,来找本王何事?”
韩先国沉声道:“王爷太看得起小人。小人不知马林水是何人,小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此,是因为小人在南京的家眷被太子爷派人妄杀,而且家产也被充没。因此才来和王爷做一桩生意。”
耶律伊逊笑道:“因家人之死,便要向太子报仇,可称得上国士。不料却要和我做生意?”
“小人是个生意人,自然也要做生意。”
“你要和本王做何生意?”
“卖两个消息给王爷,对王爷来说,一好一坏。好消息一千两白银,坏消息两千两白银。”
“兵荒马乱,给你白银,你带得走么?”
“所以要请王爷折成等价的东珠。”
耶律伊逊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奸商。说吧,只要你的消息值,本王就给你。”
“好。”韩先国问道:“王爷是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先说坏的。”
“小人得到可靠消息,一个姓章的和一个姓黄的宋使,已经到了大辽。眼下相信已经到了河对岸的军营中。小人和南朝的商人也有来往,听说辽宋准备重立盟约,大辽要和南朝全面通商。南朝会卖给大辽许多兵器与军资,甚至是粮食。”
“啊?”耶律伊逊、耶律连达、姚孝友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宋朝与耶律浚盟好,必然会制约夏国、高丽、甚至是杨遵勋等国内反叛势力的蠢动。连个部落与普通的官员,也会被这个信息都震慑,形成一种耶律浚统治非常稳固的印象。如此一来,耶律伊逊这一方的前途,就非常不乐观了。宋朝无论卖给耶律浚多少东西都不要紧,只要不是大张旗鼓的做。眼下看来,事情却是正朝着耶律伊逊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耶律伊逊沉吟良久,忽然笑道:“所谓重立盟约之事,暂时不足为惧。料来南朝不会如此大方,胜负未分,就急忙订约。眼下耶鲁斡尚未向天下诏告,可见既便此事是实,双方也还在讨价还价。”众将听到此言,稍稍放心。耶律伊逊又问道:“那好消息是何事?”
“小人从南朝商人那么得到消息,高丽国顺王殿下和宣王殿下各统数万大军,打着代辽征蛮的旗号,开始向西攻击女直部落。听说他们会越过鸭渌江,进入东京道境内。”韩先国话音刚落,众人皆已喜动颜色。耶律伊逊笑骂道:“这些高丽龟孙!终于忍不住趁火打劫了。本王在东京道境内布了许多眼线,怎的竟不如你消息灵通?”
“这也不足为奇。高丽国有任何动静,南朝的商人立即就会知道。小人恰巧之前认识一些南朝的商人。”
耶律伊逊摆摆手,笑道:“本王知道了。”一面向伊撒说道:“你给这位韩先生松绑,请他去帐中休息。晚上本王还有事要问韩先生。”说罢也不多留,挥鞭驱马而去。众人紧紧跟在他周围,一齐下坡。
姚孝友驱马紧随耶律伊逊,低声说道:“王爷,叛军既然可能和南朝盟好,又多了高丽在东边捣乱。局势更加复杂,我想他们会开始希望速战速决。”
耶律伊逊点点头,眼中不易觉察的闪过一丝忧色。“南朝竟然和耶鲁斡盟好,难道石越竟然失势了?本王知道此人一向对我大辽虎视眈眈……偏生如今使道断绝,本王竟然无能为力。今天晚上……”
***
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空,寒风刮过,树枝乱颤,发出凄凉的嗾嗾声。
辽主耶律浚金帐所在,灯火通明。耶律浚帐下将官谋臣,倒有一大半聚齐。耶律浚箭伤早已愈合,此时身着黄金镶龙铠,神采奕奕。
“朕今日白间,己与南朝使者达成盟约。自今日起,大辽与大宋,是为盟邦,两朝永不为敌。盟约之内容,佑丹,你向大家说一下。”
“是,陛下。”萧佑丹起来欠身一礼,昂首环视众人,朗声道:“辽宋盟约之内容主要有五:其一,扩大互市规模。南朝商人,向南京析津府提出申请后,发给路引,即可以进入中京道、南京道、东京道、西京道所有州县所在城镇互市,除了兵器、马匹须由官府批准之外,一切皆可以自由进行。大辽从中抽收一成以下商税。大辽商人在南朝享受同等待遇。由大名府发放路引。其二,南朝人在大辽犯法,交由南京析津府按大辽律令审理,但审判时,须有大宋官员在场。大辽人在南朝犯法,依南朝律令在大名府审理。同样须有大辽官员在场。为此,辽宋将互相在南京析津府与大名府设立常驻使节。其三,双方在距边境二百里内超过五千人规模的驻军调动,应当提前通知。其四,大辽取消南朝的岁币,南朝向大辽每年提供十万贯钱‘援助’,大辽将此笔款项用于开办学堂、图书馆。其五,南朝向大辽卖包括震天雷在内的武器,大辽用南朝指定的物资包括马匹、铁矿进行等价交换。”
“震天雷?!”
“震天雷?!”
“不错,南朝决定,若我大辽需要,可以向大辽提供五百枚震天雷,条件是用五百匹公马和五百匹母马交换。”萧佑丹想起此事,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他知道南朝已经研制成功一种叫霹雳投弹的武器,但是向自己的宿敌卖震天雷,萧佑丹本人认为极其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在章惇出发的前一天,赵顼亲自召见,告诉他,可以给辽国震天雷。当然,这种震天雷的火药配方做了“适度”的修改,并且增加了一些可以在爆炸后发出刺激性气味的“作料”,而且绝非颗粒火药制成。并且,大宋朝廷最高层已经决定,在辽国拿到第一批震天雷后一个月,即向交趾和高丽出售这种武器,一枚震天雷,售价六十贯,运输开销另计。如果可能,宋朝愿意向全世界出售自己的这种充满了诱惑力的武器。
“陛下,整个盟约,除了取消岁币之外,似乎过于公平了。久闻南朝皇帝与石越不是善予之辈,这实在过于不可思议。俗语有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南朝背后,必然大有阴谋。”说话的人,是北院林牙赵思茅。
“赵林牙以为南朝背后有何阴谋?”耶律浚反问道。赵思茅的怀疑,他不是没有。但是思前想后,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阴谋。连萧佑丹也深感奇怪。扩大互市固定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但在耶律浚看来,利弊难知。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怕还能纡缓财政紧张,让百姓多得一点好处。讨价还价之后,南朝竟然接受这样的盟约,让耶律浚大吃一惊。本来既便是明显不利的盟约,他也已经准备接受——等平定叛乱之后,再找个借口撕毁便是。
“这个,臣愚钝。但唯其如此,才显得背后的阴谋更加可怕。”赵思茅虽然是汉人,但是忠于的,却是眼前这个将他从一县县令直接提拨到北院林牙的年轻皇帝。这等知遇之恩,粉身碎骨难报。
“陛下,臣以为,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只要我大辽骑兵一日称雄,南朝用尽心机,也是枉然。眼下如此有利的条约,焉能不答应?若他们捣鬼,待平叛之后,再教训他们不迟。”
“或者南朝志在买马。”
“南朝纵然有马,骑兵也非我契丹儿郎之敌。何况其骑兵练成,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何况,即便我大辽不卖马,熙河在手,南朝也能买到一些马。我们不卖马,杨遵勋若有震天雷交换,谁敢保证他不愿意卖马?高丽人和南朝通商,南朝也能想办法从女直人手里买到马。臣以为眼下之患,是耶律伊逊之叛匪。先除此大患,稳定后方,再图其他的不迟。”
“此事不必再议。”耶律浚举起手来,打断了臣子们的对话,“朕意已决。若有阴谋,日后再图补救未迟。高丽人趁火打劫,委实可恶。但是他们虽然让朕要忧心东面,却也同时让朕不必再担心女直的叛乱。目前须得尽快平定耶律伊逊之乱。以免杨遵勋有异动。然后回师东京道,将女直与高丽人全部荡平,以绝后患。”
“陛下不必担心,数日之内,潢河必然冻结。我军便可直捣上京。”
“朕意不在上京!”耶律浚眼中露出一丝冷笑。“耶律信!”
“臣在!”金帐之末闪出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身着黑甲,欠身应道。
“你去挑三千精兵,偃旗息鼓,马衔枚,至麝香河口偷渡过河,佯攻长乐县城。”
“遵旨!”耶律信接过将令,大步退出金帐。耶律浚环视众将,又厉声喝道:“传令萧阿鲁带,命他的左军,便在今夜渡河。敌人若有援军救援长乐县城,便是他阿鲁带的责任。”传令官应声退出。耶律浚又喝道:“中军今晚子时,摆出准备渡河强攻之阵势,让叛军一刻也不敢妄动。萧忽古,你领五千骑兵,带十日干粮,在阿鲁带之后渡河,一路不得交战,绕过长乐县城,直取保和馆。届时必有奇兵呼应。”
萧忽古闻言大吃一惊,保和馆在长乐县城以北五十里,黑河边上。这是让他孤军深入敌后,阻断耶律伊逊的退路。耶律浚如此调兵,分明是想把耶律伊逊的大军困死在黑河与潢河交汇的三角地带。他这支孤军,若能成功,则自然是立下不世之奇功。但是任何人都知道,这个任务,实是凶多吉少。但他是耶律浚心腹爱将,自然不敢置疑,只得高声应道:“臣得令!”恭身退步而出。
***
萧忽古走出营帐数十步,忽听到人唤道:“阿斯怜,请留步。”萧忽古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