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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情景熟悉而又陌生,韩晓总觉得再眨一眨眼,就能看到少年罗青枫从人群里走出来,书包歪歪斜斜地搭在肩膀上,头发乱糟糟的,牛仔裤上还沾着油彩……
“对不起。”
韩晓神情恍惚地抬头,罗青枫俯视着她,眼神怅然若失,“对不起。”
韩晓摇了摇头。
这句话难道不该由她来说吗?难道不是她硬生生地跨过了那条线,将他的生活搅成了一团糟吗?
罗青枫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韩晓想,他始终都是温柔的。眼睛像清水,笑容像阳光,他有一颗最纯粹的少年般的心。
还在发愣的时候,罗青枫已经俯身过来,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此刻的亲吻没有丝毫想要深入的欲望,只是唇瓣的贴合,是最温柔的触碰。
“我想要对你好一点的,只可惜……我做得不够好。”罗青枫离开了她的嘴唇,眼里的神气是微笑的,微笑里又透着无可奈何,“真是……对不起。”
他的身后是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树。那是学校里的树,很老很老的一棵槐树。老得……在他们还青春年少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它曾经看见过眼神桀骜不驯的罗青枫,蓬乱着头发翻过学校的后墙,裤子上还沾着油彩……
它也曾看见过青春年少的韩晓,怀着缱绻的心事,走在他的背后,默默地期待少年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
如此微妙的心动。
如此令人心动的年少情怀。
只需要这样的一个轻吻,所有那些心动的、心痛的纯真岁月,就都完美了。
“罗青枫,”韩晓吸着鼻子喊他的名字,“罗青枫,我真的喜欢你。”
罗青枫眯着眼微笑,星星点点的阳光跳跃在他的睫毛上,蝶翼般微微翕动,“我知道啊。”
“我喜欢了你好多好多年……”韩晓像个孩子似的哭得稀里哗啦的,“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梦到你……”
罗青枫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你喜欢的那个罗青枫……他比我要好。晓晓,其实我没有那么好,只是你不知道……”
“我还会再梦到你的……”
罗青枫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叹息般地微笑,“那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在梦里骚扰到你,然后……你拿电话来骚扰我。这样我们就可以扯平了。”
“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我奶奶还留在这里呢,我会回来扫墓。”
“会来看我吗?”
罗青枫望着她微笑,“你希望我回来看你吗?”
韩晓望着他——希望吗?
她想:当然是希望的,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收藏之一。在他的眼睛里,她能看到自己的青葱岁月,以及年少时最美丽的情怀。
那是清水中开出来的莲花,完美无瑕,纤尘不染。
是她白发苍苍的时候,蓦然回首,仍然会无比心动的一个存在。
无人可以取代。
韩晓望着他,重重点头。
罗青枫的唇角扬起了浅浅的笑纹。那是最温柔的微笑,惆怅,也释然。
韩晓一起觉得很多东西都是不跟着时间走的,比如博物馆里的那些年代久远的展品,比如学校后门旁边的那棵老槐树,再比如……她手里的这个笔记本。
中规中矩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和那一句可笑的祝语——“祝罗青枫同学在新的学习环境里了取得优异的成绩!”
韩晓从挎包里摸出这个笔记本的时候,自己都笑了。她觉得整间候机大厅里就数她手里的这个笔记本最土了。
当然土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变老了,可它从买回来就没有变过,它还停留在他们十六岁的那一年。她知道罗青枫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用到这个笔记本,但这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罗青枫接过这个本子,翻看着十年前的字迹,眼里是一抹怅然的微笑,“当年你要是把这个痛痛快快地送给我,后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记挂着我了?”
“也许吧,”韩晓耸了耸肩,“说不定会更想。谁知道呢?”
罗青枫垂下头,手指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字迹,终于点了点头,“你收下了。谢谢你,韩晓同学。”
四目交投,有些东西流过去了,有些东西沉淀下来。
“好了,好了。”一双手伸了过来,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各拍了一把,“你们的话别也差不多了,可不可以把晓晓借给我说几句话?”
韩晓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白安妮,客气地笑了笑,“白小姐。”
白安妮很抱歉地冲着罗青枫笑了笑,就把韩晓拉走了。她俩的相貌本来就相像,走在一起,活像一对孪生姐妹。虽说看见她,韩晓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比看见罗青枫那个厉害的老妈要好。
“喂,抱歉啊,没帮上你什么忙。”白安妮先开口了,很真诚地向她道歉。
韩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安妮说的是她也联系不到邢原的那件事。
前几天自己也真是急疯了,凡是跟邢原有关的人都找过……现在回过头再想想,韩晓就多少有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该给白安妮打电话的——就算是被男人莫名其妙地甩了,自己举着电话颠三倒四的样子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还是没有消息?”白安妮又问。
韩晓摇了摇头,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没想到是你和青枫一起回去。”
白安妮嘟着嘴笑了,“都说孕妇出门问题多,我老公不放心嘛,所以逼着青枫给我当保镖。青枫还直埋怨呢,他的画廊刚转出去,工作室的地点也刚刚选好,一堆事呢。”
韩晓又是一愣,“工作室?”
白安妮悄悄瞥了一眼人群后面的罗青枫,用一种很八卦的语气悄悄说道:“我是听青树说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哦。他说,青枫打算把慕尼黑的工作室搬到T市来呢。青枫小时候跟着奶奶在这里住过好多年,对这里比较有感情。不过看看他那个画廊……他还真是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天分。我也觉得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画他的画,把生意上的事交给他的经纪人比较好。”
“哦。”韩晓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沉默了片刻,终于想起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白小姐,你有没有听说过克瑞丝?”
“克瑞丝?”白安妮一愣,“老邢的那个克瑞丝?”
韩晓点了点头。这个话题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但又完全压制不住好奇心。
白安妮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韩晓不太想跟她解释孟恒宇和于洋的那些事,含含糊糊地说:“我听别人说的。说是他的未婚妻,后来……好象是自杀了?”
白安妮点了点头,“青树说那女人是个留学生,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跟老邢好上了。老邢那个人干什么都有心没肺的,唯独对她是真的了。”
韩晓垂下眼睑,心想自己真是吃饭了撑的,没事找虐……
“两个人还没毕业就同居了,”白安妮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停顿了一下,又凑到韩晓的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两个人后来闹得很不愉快。老邢要分手,她死活不同意,要死要活的,还闹到学校去了。”
韩晓惊了一下,“啊?”
“猜不到吧?”白安妮不屑地撇了撇嘴,“青树说那女人吸毒,吸了毒就跟个女鬼似的,还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鬼混,被老邢给撞到了。”
“啊?”韩晓再度咋了毛,“怎么会是……这样的?!”
白安妮在她肩上拍了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这反应。我听青树说,那女人三天是人两天是鬼,老邢差点没被她折腾死。”说着叹气,“你想想,他那么好脸面的一个人……”
韩晓已经完全听呆了,“那后来呢?”
“还有后来?”白安妮哼了一声,“多好的感情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青树说他有一次去给老邢送东西,老邢还没回来,就那个女人在家。大概是又吸毒了,样子也不太正常,说了不到两句话,就黏到青树身上开始脱衣服……青树跳窗逃了之后,都没敢跟老邢提这茬儿。”
韩晓彻底无语了。为什么她这个版本跟孟恒宇说的那个版本差了那么多?
“后来的事,青树说起来总是支支吾吾的。”白安妮略显不满地蹙着眉毛,“都是我拐弯抹角地跟别人打听出来的。他们说那女人清醒的时候就逼着老邢结婚,吸了毒就完全地糟践自己,也玩命地折腾老邢。老邢后来就搬出去产了,大概也是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也就不怎么去找她了。于是那女人就要死要活的……你知道吧,就是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一套把戏逼老邢露面……”
“哦。”韩晓呆呆地应了一声,想起在愉园时邢原戴着围裙煲汤的样子,心中刺痛。
其实,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心底里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全心全意地去对谁好吧……
“青树说,其实老邢已经答应了跟她结婚的。可是她吸毒之后神经不正常,不记得了……”白安妮叹气,“他们都说克瑞丝那天爬到桥上去也不是真心要自杀的,是存心要诈老邢。可是她吸毒了啊,吸了毒的人反应总是会迟钝一些吧,然后手脚没有抓牢,就掉下去了……”
韩晓迟疑地望着她,“邢原……没有去?”
“你也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吧?”白安妮皱了皱鼻子,“三天两头就来这么一出——换我我也不去。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天天陪她玩?”
韩晓的心沉了沉,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邢原还是为那个傻女人。
白安妮抬腕看了看手表,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当时老邢在开会,就只派了个秘书过去,所以出事之后他一起心里有阴影。”
韩晓知道登机时间快要到了,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他……喜欢你?”
白安妮狡黠地瞥了她一眼,“比如说你养的狗丢了,在大街上看见一条模样相似的,会不会上去多看两眼?”
韩晓瞠目——这叫什么比喻?
“好了,不逗你了。”白安妮拍了拍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刚认识我的时候他大概动过一点心思吧。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真要对一个人好起来,那真是好得要命。不过后来青树当着大家的面单独约我出去,从那之后,老邢就只拿我当哥们儿看了。”
韩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个版本相差太多,绕得她脑子都乱成了一锅粥,自己也不知该信哪一个了。
怔愣间,登机时间到了。
“我们得走了,”白安妮像给她打气一样,很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等我回去了,让青树去帮你打听打听。”
一转身的工夫,罗青枫也从人群里挤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拥进了怀里——很浅很浅的一个拥抱,仿佛他抱住的是一盆花。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白安妮一起进了登机口。
韩晓冲着他的背影悄悄地摆手,直到他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邢原走了,罗青枫也走了。
生活在跟她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三十七 最值得付出的地方
但凡经常出门的人,总会有这么一个包,里面放着一些提起来就可以走的东西。
韩晓也不例外。
但是,生活用品不用收拾,并不代表图纸资料不用收拾。所以临行前,她还是忙得一塌糊涂。
郭蓉蓉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特意买回来讨好伏特加的狗玩具在跟它联络感情。伏特加是个挺恋主人的小家伙,除了韩晓,跟谁都不怎么亲近。郭蓉蓉在韩晓泡了两天,伏特加才勉勉强强地开始吃郭蓉蓉喂给它的食物了。
“我都怕给你喂死了……”郭蓉蓉摸着伏特加的毛毛直发愁,“这么贵的狗,我可赔不起啊。”
韩晓头也不抬地说:“你要是喂死了它,我就把你家老麦敲晕,扔海里去。”
“啧啧,”郭蓉蓉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看把你厉害的……至于吗?”
韩晓从储藏间拖出了大行李箱,一打开,却愣住了。
箱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塞着游戏机、杂志、零食和化妆品。那是上一次上平台的时候,邢原打发于洋送来的东西。那时候她还在为罗青枫神魂颠倒,这些东西胡乱塞在这里,自己甚至滑闲心多看两眼……
“你居然开始用这么贵的化妆品了?”郭蓉蓉大叫,“上次他们这个牌子在国际大厦搞活动,就这个眼霜,我看了半天都没舍得买哎……”
韩晓不懂化妆品,可她知道,这些东西是那个男人花了心思给自己准备的。就好像这些巧克力,不但是自己喜欢的品味,就连包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