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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喜欢吃苹果的女人(1)
唐麟泽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个面善的人。
每次他步行下班路过地下通道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乞讨的孩子端着碗或者是伸着一只脏兮兮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会停下脚步看他们几眼,然后不由自主地往口袋里掏出钱来。有时候是一枚硬币,有时候是一张五元或十元的钞票。
他并不认为施舍是一种义务,只是已经形成了习惯,就像顺便去超市买东西他总喜欢看一看产品的保质期一样。他觉得自己善良的保质期很长,并且一直在延续下去。
教室里非常安静。这种安静和黎明前的黑暗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隐藏在躁动和正色之下硬生生压迫出来的安静。刚刚打上课铃,教室里的喧嚣声随着一个点名薄的翻开而霎时静穆,似乎是一个乐章刚刚掀起高潮便戛然而止了。
“丁薇。”唐麟泽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在确定这个叫“丁薇”的女学生没来上课的时候皱着眉在点到薄上划了一个“×”。她的名字在这堂专业课上已经有三个“×”了,叠在一块形成一种叛逆的气势,不容小觑。
唐麟泽向讲台底下的一张张年轻的脸说:“如果有同学碰见丁薇,跟她说一声,要是她再不来上课,这学期的考试她可以不必参加。”学校的教务处有明文规定,专业旷课三次以上考试成绩一律不算合格。这句话由唐麟泽的嘴里说出来并无太大的威慑力,尽管他的神情严肃,可是私下里他也明白,学生们一般都把他的点到当做过场戏,当堂捏着嗓子变换音色代到的和事后递纸条请假的不胜枚举。他的一张风度儒雅的脸总给人善良和蔼的感觉。为了这张脸,他也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顽皮的学生,他一向都会手下留情。
只是这个叫丁薇的女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既没有人帮她代到也没有人帮他递纸条。他的脑海中对那个面貌倔强的女学生有一点印象,可是他并不能仅仅通过这一点印象去断定她不来上课的理由。
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唐麟泽甩开杂乱无章的思绪,翻开教案对他的年轻的学生们说:“今天我们讲老舍的《骆驼祥子》。”唐麟泽在做学生的时候曾经非常酷爱老舍的这篇经典之作。祥子的不幸遭遇和爱情的悲剧让他深表同情,其中体现的人性由善转恶的一段经历在看到最后的时候不禁让他触目惊心起来。
他在讲台上用不温不火的男中音给他的学生们演绎这篇小说的时候有些投入,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表情生动,眼神专注而发亮,手指在空中不断变换着手势。毫无疑问他讲的课非常精彩,每一个学生都沉浸在他略带磁性的声音所营造出的氛围中,与祥子的命运系在一起共沉共浮,直到九十分钟一响的铃声才打断了他们共同探讨的文学趣味。
唐麟泽是个不喜欢拖堂的老师。不管有没有讲完,听到铃声,他就会立刻停下他的讲课,微笑着和他的学生们道别。
他的口碑在中文系一向很好。
所以毋庸置疑在这次评选教授职称的名单里,也自然有唐麟泽的名字。
唐麟泽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放进一只黑色的真皮手提包里。他很注意细节,并不像其他老师一样随随便便拎着一只不知道以前用来装什么可是现在用来装教案的塑料袋便堂而皇之地登上讲台。
他向与他告别的同学点点头,在确定没有学生向他请教问题之后信步走了出去。
第一章 喜欢吃苹果的女人(2)
校务公开栏上经常会贴出学校的行政事务和日常通知。唐麟泽拎着黑色手提包路过的时候便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那里贴有各个学院评选教授职称的候选名单。唐麟泽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中文系那一栏的最上方。从他的照片里可以看到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子正在微微地向路人颔首致意。从那种微笑里可以看出他温文尔雅和睿智的优点,让人瞧着打心眼里会投出赞同的一票。
他有些自得地微笑起来,眼光四下里扫视了一遍,却在不经意间看见那张候选名单的附近贴有一张并不起眼的通告,上面写着:1997级中文系学生丁薇于1998~1999年度考试期间参与作弊,予以严重警告处分并劝其退学。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清了那张通告贴出来的日期正好是今天。难怪这个叫丁薇的女学生开学好几天也不曾来上课,她退学了。
这份通告没来由地让唐麟泽心下一阵不快,丁薇的名字在他的名字旁边扮演着一个灰色的角色和春风得意的他反差极大。
他记得上个学期兼授这个班的现代文学的时候曾留意过这个女学生,长相漂亮,很安静的样子。眉毛略浓一些,微微向上挑着,显示出一种倔强的意味。可惜了……
唐麟泽并没有多做停留,拎着他黑色的手提包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家离学校不算近,也不算远。步行半小时或者挤公车十分钟便可到达。他虽然收入颇丰,可是并没有想过买一辆代步的汽车,那太招摇了。
唐麟泽今天想步行回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任萍让他下班路过超市时顺便捎些鲜肉回家。她说最近是非常时期,打算包顿饺子好好犒劳犒劳他。
唐麟泽想起任萍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很温馨,这是个有教养并且懂得生活乐趣的女人,和他结婚十几年来从未发生过口角。只不过任萍的身体不好,不能生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遗憾。
他进了那家常常光顾的超市,在食品区挑选着食物。有位老太太上前询问他一盒豌豆黄的价钱,说看不清楚。唐麟泽知道自己一向给人善良可靠的感觉,于是他很耐心地告诉老人价钱并稍微给了自己的一点意见。
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去一个高挑的身形,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挑了一包任萍喜爱的一种牌子的鲜肉馅,他跟上那个身形前去付账。当那个女孩子侧过脸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嚷了起来。“丁薇”。
丁薇看上去有些惊慌,不过这种惊慌的脸色随即一闪而逝,变得有些尴尬。她手上拎着一些食品和生活用品,匆忙向他点点头。收银小姐算了算钱对她说:“一共是五十六元,谢谢。”她将贴身的口袋翻了个遍只掏出五十四元九角,还有一元一角不知着落。排队付账的人等急了,不住催促。
唐麟泽拿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了上去,丁薇的眼睛迅速地扫了他一眼,低低地说了句:“谢谢唐教授。”那声带着南方口音的“教授”叫得唐麟泽有些飘飘若仙。虽然几年前他就被评为副教授,可是这个头衔听上去很别扭,还是把前面那个字省略比较好听。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从收银小姐手中回收了几张新崭崭的钞票。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超市。唐麟泽看着前面那个健康而美丽的女孩子觉得有一点惋惜。
“唐教授,今天谢谢你了。”丁薇停下来,面色有些不大自然。
“没什么。你住这附近?”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喜欢吃苹果的女人(3)
唐麟泽知道自己不便多问,便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给她:“有需要帮助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丁薇客气地说着,接过他的名片。
她纤细微凉的手指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他,然后她像只受过惊吓的兔子一下躲了开去,眼神顾盼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唐麟泽微微一笑,把手收了回来。“再见。”他对丁薇说完,转身走了。
唐麟泽走进家门,将皮鞋放在玄关摆放整齐。他看到门口处的拖鞋少了一双,便知道任萍已经回来了。
“麟泽,是你回来了吗?”任萍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两手都是面粉。她没有生育过,仍然保持少女时候的身材,尽管脸上已有少许皱纹,可是丝毫不减少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了不少韵味。
“我买了你要的东西。”他微笑着将那包肉馅递过去,“要我帮忙吗?”
“好,不过你得先洗手。”任萍点点头,又钻进了厨房。
“今天医院不忙么?这么早就回来啦?”脱去外套,他捋起袖子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边洗边问她。
“今天又不是周末,几个小手术而已。完了我就先回来了。”任萍和着面,将胳膊上的劲使足了,用力地揉着那些雪白细碎的面粉。“给我加点水。”她对唐麟泽说。
他往面团里添了些水,继续说:“今天我填了申请表,一共只有两个名额,三个人竞争。”
“哦。”任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麟泽,你一直是优秀的,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这次一定能评上。”
唐麟泽看着这个为他忙碌的女人不由得心里涌起一阵感动之情。她一向是温顺并且多情的,性子好得如水一样平静柔婉。他第一次看见她一身白大褂的时候就觉得她是天使,并且到现在也一直这么觉得。
“哟,你瞧你做了什么。”她娇嗔道,“水加多了。”
“没关系,多加些面粉就是了。”他不愠不恼地又跑去舀了一勺面粉。
“做多了我们俩吃不完。”
“放冰箱里吧,冻着不会变质。”他说。
任萍等面醒发好了之后开始擀饺子皮。唐麟泽负责包。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饺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刚才和丁薇的一下碰触,就像阿Q对小尼姑的调戏后手指黏腻得有些怪异。
任萍说:“下星期医院会很忙,我要负责带几个实习生,怕是没时间给你做饭了。”
他用力捏了一只饺子放在几案上,那饺子“噗”地一下仰面倒了下去,唐麟泽伸手过去把它扶正了,它腆着肚子像一位得胜的将军。
“没关系,我到外面吃,要不随便弄一点。”
“你还是到外面吃吧,你自己弄又是吃泡面速食,对身体不好。”任萍用手臂捋了一下头发,没捋上去。唐麟泽帮她把头发抿齐,发现任萍的发根有一丝发白的头发掺杂在里边。
岁月不饶人啊。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饺子,心想着任萍和他一年出生,他们都已经四十二岁了。四十二岁,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是一个让人看着年轻的年纪。
“麟泽,你看咱们要不要送点礼?”任萍把一切收拾妥当,揭开锅盖准备下饺子。
唐麟泽皱皱眉道:“不要了吧……我们院长和系主任都是踏实做学问的人,不会理会这一套。不论怎么说我的资历比那两位副教授都高,你放心好了。”
任萍“哦”了一声,随即埋下头去下饺子。他们一共包了一百零八只,她用保鲜袋把剩下的四十二只放进冰箱里冻着。
第一章 喜欢吃苹果的女人(4)
“要是我不在家你就拿出来煮着吃,总比外面买的强。”任萍往他的碗里扒了几只饺子,“多吃点。”
唐麟泽吃饺子喜欢蘸点醋,任萍却不喜欢,只是偶尔吃几只蘸了姜末的饺子。她从来不喜欢吃醋,虽然她的专业知识告诉她吃醋有助于消化。
任萍把晚饭后的餐桌收拾妥当,洗漱完毕,坐在丈夫的旁边。
唐麟泽发现很久没有和任萍同房了,她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现出女性十足的线条,毫无疑问那是一张曾经美丽的脸。她的目光是充满热情并带着期望的。他微笑了一下,伸手揽过她靠在自己肩上,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
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亲吻早已脱离了年轻时候的那种激情反而变得仿佛是某种感情的自然流露。任萍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只是那么静静地、静静地抱着他。
有时候女人的确是男人的支柱。不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唐麟泽抚摩着她的头发就这么想着。他没有发现手指已经不再黏腻,而是纯净得犹如牧师给刚刚出生的婴儿洗礼时在他额头上那神圣的一点。
他顺势熄了灯,顿时房间里一片黑暗。
丁薇拎着一大包东西拐进那条阴暗的小弄堂,有几双猥亵的眼睛盯着她的胸脯看。她觉得身上有点凉,把东西抱在胸前,匀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钥匙,掏了半天终于掏了出来,她将钥匙伸进钥匙孔,“吧嗒”一下,门开了一条缝。
丁薇用左肩吃力地撞开门,将手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倒在床上。
这间租来的小房间是另外一个女人匀出来给她的,三分之二的空间被那个女人占据,只给丁薇剩下的空间,中间用一块薄薄的三合板隔开,钉上几个钉子完事。丁薇时常可以听见那女人在夜里带男人回来厮混时放肆的声音,她觉得空气中似乎都残存着那个女人的不干净的体臭味儿和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们的龌龊的呼吸声。她放了一个简易的熏香放在房间里,可是似乎毫无用处。
丁薇除了知道那个女人叫做陈嶙,是一个暗娼之外,基本上和她没有接触。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