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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的,永远的,不能回头。
很多个晚上遇见都会回想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学校里只有立夏几个人让她觉得还有一点存在的意义,而其他,其他的种种事物无论是沉落或者飞升,都不会让她多看哪怕一眼。她依然另类地行走在所有浅川一中的女生眼里,依然穿另类的衣服戴着越来越多的耳环,并且在高二结束的那一天软硬兼施成功地拉立夏去打了耳洞,然后买了一副耳钉,一人一个。遇见依然记得立夏打完耳洞惊恐的表情,并且每三秒钟就会去弄一下耳朵边上的头发,生怕有人会看到。
不过后来立夏比自己都喜欢那枚耳钉。很多次遇见都看到立夏对着镜子里的那枚耳钉臭屁得不得了,于是就开始嘲笑她一直嘲笑到她脸红,说她是没打过耳洞的良家妇女。可是嘲笑归嘲笑,心里却是满满的温暖。
遇见你总是会笑我,很讨厌的。可是我很多时候真的会看着耳洞发呆,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因为疼痛而流出的眼泪。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在我曾经年轻的岁月里,我和遇见一起遭遇过一模一样的疼痛,那么以后的日子,即使是需要下地狱,我也会不皱眉头地跟着她一起吧。因为我一直那么认为,只要拉着遇见的手,无论朝着什么方向奔跑,都像是奔向天堂。这个想法,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改变过。
——2002年·立夏
这一年里有很多时候遇见没有回学校,晚上住在青田在外面租的房子里。遇见明白,青田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哪怕是自己睡在他的旁边,头枕着他的胳膊,他也不会对自己乱来。遇见听着青田呼吸的声音就会觉得世界特别安静。整个黑暗封闭的空间里全部都是他呼出来的气息,然后再被自己吸进去,如此循环往复。
遇见因为这些温柔无比的意象而在很多个夜晚想起种种类似“永远”“幸福”等平日里永远不会想起的字眼。
在这一年里,青田捡了一只猫回家,取名字叫布莱克。遇见开始慢慢地学会烧菜做饭,有时候也会和青田去菜市场买菜,甚至渐渐地养成和青田一样的习惯,在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念一段圣经,所以很多时候遇见书包里都背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在每天放学人去楼空之后念完一小段再离开教室。
1996年圣诞节的时候青田买了手机送给遇见,他自己也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机。遇见上课时常常会收到青田的短信。有时候问问肚子饿不饿,有时候告诉她布莱克顽皮掉进了路边的水沟现在湿淋淋地跑回家来,有时候就仅仅是一个念头——“窗户外面起风了,我突然很想你”。
1998夏至·暖雾·破阵子(10)
有时候遇见会想,如果和青田结婚,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吧,在一日又一日的平淡里,却有着种种微小的温暖始终如阳光照耀。
可自从那天酒吧的老板告诉了遇见那个消息之后,遇见就觉得生命似乎开始缓慢地燃烧起来,带着浓烟甚至焦灼感。
老板说:“我朋友现在在北京的一家唱片公司做制作人,你有兴趣去北京唱歌吗?”
那天早上遇见终于鼓起勇气发了条短消息给青田,她说:“我要去北京了,你会陪我一起去么?”
整个上午,遇见的手机没有任何的响动。一开始遇见还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别的事情或者睡觉,时间过去得越来越久,遇见开始心神不宁。在操场上做操的时候,去水房打水的时候,站在阳台上朝着立夏他们的文科楼眺望的时候,她都会不断地看手机不断地看手机一直看到自己都错觉那个黑暗的屏幕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为止。
中午回寝室休息的时候,遇见频繁地看手机还惹得立夏一阵嘲笑,立夏说:“遇见你怎么突然开始注意起手机来啦以前不是都不管的么,莫非青田向你求婚啦?”
立夏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想到遇见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所以当遇见突然把手机朝床上一摔的时候立夏有点目瞪口呆,而且遇见用力太大,手机撞到床靠着的那面墙上,瞬间屏幕就暗淡了下来。
下午上学的时候遇见把手机留在寝室也没有带走,立夏提醒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坏都坏了,带着干吗?”放学后,立夏借了一辆自行车,出了学校的大门,朝着山坡下骑出去,心里很多细小的难过的感觉。立夏把遇见的手机放在书包里,准备带出去帮她修好,因为毕竟是自己多话才让遇见摔了手机。
在手机维修部待了大概一个小时,天色开始渐渐昏暗,那个修手机的男孩子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递给立夏,说:“喏,修好了。”
立夏按了电源,然后屏幕亮起来,立夏刚刚要骑上车子回学校,手机就震动起来,立夏不小心按了阅读,结果出现了青田的短消息:
遇见,我很抱歉还是不跟你一起去北京了,对不起。
回学校的路上,立夏脑子里一直都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旧的问题还没消失,新的问题就重新占据脑海,搞得自己像神经病一样。
北京?什么北京?
遇见去北京干什么?从来都没有说起过呀。
是去北京旅行?还是去生活?
要去多久?什么时间去?
而所有的问题悬浮在黄昏的空气里,那些黄昏空气中特有的胶片电影似的颗粒顺着呼吸进入身体,立夏感觉全身长满毛茸茸的刺,充满了烦躁和不安的情绪。
把车停在车棚后,立夏在朝理科楼奔跑的时候正好碰见下课的陆之昂,他告诉了立夏下午发生的事情。
起初是一个很小的矛盾,班主任因为遇见上课睡觉而让她在教室后面罚站。后来的一切像是受了核辐射一样产生了奇异的变化,遇见与老师的对话让所有的学生都目瞪口呆。
“遇见你为什么又在睡觉?”
“对不起,有点困了。”
“有点困了?这是什么话,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能怎么办,总有出路吧应该,又不会死人。”
“你什么态度!那既然不会死人你就不要再来上我的课啊?”
“哦,那也行。我本来就不想上了。”
立夏在听着陆之昂叙述的时候心跳越来越快,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遇见站在座位上骄傲的样子,以及她不肯对老师认输的语气。立夏心里很悲伤地想,遇见可能真的是要离开了。
立夏问陆之昂遇见在什么地方,陆之昂朝教室指了指,说:“应该还没走吧。”
一直到很久之后,我都可以回忆起那天的天色,气味,温度,以及教室窗外鸽子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的声音。我看见遇见拿着扫帚弯着腰一个人打扫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脊背,心里回荡起潮水的声音。后来遇见看到了我,对我笑。可是一直到最后遇见关上教室的门,我都没有意识到,那是遇见和我在浅川一中相处的最后一天。那天以后,遇见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把手机还给遇见的那一刻,我恍惚觉得天空一下子就黑暗下来。似乎再也不会亮起了。
——1999年·立夏
遇见走的那天是12月24日,圣诞节前一天,火车站的人很少,傍晚时分,空气迅速降温,天空很阴沉,黑压压的一片,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遇见抬起头模糊地想,大雪覆盖下充满圣诞欢乐的浅川,应该没办法看到了吧?
立夏站在面前,一直在忍着不哭,尽管从知道她要离开浅川放弃学业放弃朋友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时,立夏就大哭小哭不断,可是当分别就在眼前的时候,立夏却丝毫都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在来火车站的路上,遇见就对立夏说:“你一定不能哭,不然我离开时就会很难过,以后的日子就会更加的想念你,和你们。所以,如果你想我难过的话,就尽情地哭泣吧立夏小姐。”
傅小司和陆之昂两个男生把她的行李扛上火车放到行李架上,把买的水果和零食等放在遇见的卧铺上,然后叮嘱她要怎样怎样,遇到什么情况要怎样怎样。陆之昂还好,以前很爱讲话,傅小司就不太适应,交代的事情太多,叮嘱的事情太多,放心不下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讲太多的话自己都觉得似乎瞬间变成了妈妈级别的妇女,所以一边说一边感觉奇怪,然后越说越脸红,可是不说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条一条地交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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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夏至·暖雾·破阵子(11)
遇见看着两个男生忙忙碌碌心里格外难过,她想,为什么做这些事情的不是青田呢?而此时的青田,又在做什么呢?是在忙着表演前的调音吗?还是把牛奶倒在猫盆里喂布莱克?抑或是站在阳台上对着沉落的夕阳念着圣经的某一章节耳边出现天使扇动翅膀的幻听?
可是还有什么用呢。这些都已经是没有必要再想起的事情,多想一遍只会更加的难过。于是遇见摇了摇头,似乎甩甩脑袋就可以甩掉伤心了。
傅小司和陆之昂要下车的时候,遇见轻轻地拉着傅小司,对他说:“立夏是个好女孩儿,你要照顾她。”
傅小司听出来遇见话里隐藏的意思,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然后就推着陆之昂的背,说着“借过借过”穿越人群挤下车去。
火车缓缓开动,长长的笛声在夜晚的空气里传得格外遥远。
遇见把脸贴在窗户上,看着立夏傅小司陆之昂三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遇见突然觉得这个情景在以前的梦里出现过,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她可以很清晰地记得梦中有立夏有傅小司有陆之昂,却不敢肯定是不是有青田。难道很早以前自己就预知了命运的方向吗?
遇见一直把脸用力地贴在玻璃上,冬天的玻璃带来刺骨的冰凉,她希望多看他们一眼再看他们一眼,因为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也可能有一天自己重新回到这个长满香樟的城市,他们,早已经散落天涯。
在立夏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远处的时候,她看到立夏突然朝着火车的方向追过来,可是她终究追不上火车的速度,于是她奔跑的样子很快消失在了窗框边缘。
立夏伤心欲绝的表情被瞬间放大迅速占满了遇见的视界,而表情却是无声,只有火车撞击铁轨的单调声响,可是遇见的耳朵里早已回绕着立夏那一瞬间的号啕大哭,像是交响乐里不断加强的强音,逐渐加强,逐渐加强。
遇见站起来朝厕所走,眼前依然是立夏那张伤心地哭喊的脸。走道上一个小孩在哭闹着,因为他妈妈叫他把那个吃完的装糖果的盒子丢掉,那个小男孩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流,弄花了一整张脸,他一边哭一边喊:“妈妈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呀,里面有好多的糖果,那些糖果都很漂亮的,真的,我不骗你啊!你不要丢掉它好不好,妈妈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呀……”
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呀。
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吧!
你让我把它留下来。
让我留下来……
遇见突然捂住嘴巴往厕所里冲过去,因为她觉得胸腔里有很多的东西向上翻涌,从身体深处沿着胃,沿着食道,沿着喉咙,贴着扁桃体贴着口腔朝上翻腾。她用尽全力捂住嘴巴直到下巴发痛,拧开厕所的门冲进去,然后用力地把门“砰”的一声关上。那一刻世界重新回归安静。潮水翻腾后重回平静,镜面的湖安静地沉睡,像是再也不会拥有波澜。
一扇门就隔开了一整段曾经灿烂曾经灼灼光华的青春。
光线迅速消失在整个年华里,像一匹灿烂的织锦,被瞬间漂白了颜色。
“那个小姑娘怎么了?火车都会晕车啊?我看她很难受的样子。”
“是啊,刚她冲进厕所去的时候我看到她一双眼睛里都是泪水。”
“好像是独自一个人呀。”
“离家出走吧?真可怜……”
“或者被男朋友抛弃了吧?”
“嘻嘻,你小声点儿……”
靠在窗户上慢慢地睡过去,间或醒来,看到天色完全暗下去,然后再醒来,再睡去,又看到天色亮起来,再暗下去。心里很空旷,像是学校空旷的篮球馆,一只篮球孤单地在地上弹起又落下,砸出空洞的声音。
闭上眼睛就想起青田。其实在走之前遇见去找过青田,因为毕竟要离开这里,一些话即使再难开口都要讲,生根的植物也会拔地而起,那些话就像是贴着皮肤生长的另一层皮肤,在说出去的一刹那就会拉扯得血肉模糊万般疼痛。
可是绕不开。走了再远的路依然像鬼打墙,千回百转地回归命运的岔口,天光泯灭,乌鸦沿着低空飞行。
很多的画面来回地乱闪。遇见想起自己走进房间,看到青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撑住额头,听到遇见进门的声音,抬起头来,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