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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坐在葫芦底，看着面前的孙悟空，悲伤地想，其实大家都变了，什么都经不住时光洪流的冲刷，我又何尝没变？
以前的杨戬虽然戴着面具活，但他的面具总被人看穿，就相当于没戴。比如大家说某人很圆滑，那么那个人一定不是真的圆滑，真正圆滑的是不会让人看出来的。同理，人说杨戬阴狠，真正阴狠的人怎会让人随便说？在王家村跟孙悟空在一起的时候，杨戬虽然经常嘴里说自己狠，但实际上他一点也不狠。
过了五百年，杨戬也变了，他的狠，刻在了骨头上，从心里往外散发。
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这五百年杨戬是怎么过的，才能让正常来讲不会衰老的神仙变得满头白发？
杨戬从本质上讲，跟孙悟空是一类人。依据就是杨戬想过，如果自己生长在孙悟空那样的环境下，可能会变成第二个孙悟空。现在这个依据证实了，孙悟空在经历了苦难伤痛后，果然变成第二个杨戬。
骨子里极为相似的两个人，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距不到三尺的两个人，心灵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
王家村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五百年后的今天，在紫金红葫芦底，杨戬面对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的孙悟空，终于明白，原来王家村跟孙悟空在一起的日子，有个词形容得特别好，叫做幸福。
孙悟空歪头盯着呆坐出神的杨戬，道：“我真想扒开你这个脑子，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会的，你会有一天扒开我的脑子的。”杨戬想，总有一天我会把命还了你。
从重逢以来的种种表现看，孙悟空也许还喜欢他，但这又能怎么样？
孙悟空也许还喜欢杨戬，却再也无法信任杨戬。
而杨戬又不能对孙悟空说明一切，因为他已经忘记。等到有一天杨戬可以对孙悟空说出一切的时候，就是孙悟空恢复记忆，你死我亡的时候。
杨戬扭过头去，不看孙悟空。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孙悟空。
孙悟空一屁股坐在葫芦底，靠着杨戬，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杨戬看着孙悟空，“我曾经有很多美好的愿望，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
“我？”孙悟空很意外，“你希望我怎样？”
“平安，自由，幸福。”
“平安放在第一位？”
“是。”
孙悟空听杨戬说他的愿望是自己，一点也不高兴。他跟杨戬认识不到半个月，就算再自大，也不会以为杨戬能把自己看多重。那么杨戬如此说，只能因为杨戬把孙悟空当做心底那人的替代品。
孙悟空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跳起来把杨戬胖揍一顿，或者愤恨不已，逼问出那人是谁，去杀了他。结果是孙悟空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原来当真正难过的时候，其实心里是什么也不会想的。
不过孙悟空不会长时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他很快找到了新话题，“等西游结束了，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西游结束，杨戬必死无疑。”杨戬答道。
“如果不死呢？我不会让你死。”
“若侥幸不死……”杨戬陷入沉思中。“我想跟一个人去寻找一个地方。”
孙悟空费了很大力气才阻止自己问跟谁去，好在还可以问，“你想去哪？”
“第四界。”
孙悟空一愣，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
杨戬的神情充满向往，“师父博览群书，曾经在上古典籍中看到过关于第四界的记载，那个地方只存在于传说中，是除了天界、冥界、人界之外的另一个神奇的地方。我怀疑上古大神都去了那里。人修道，草木可成仙，但神妖数量总体上没有大幅增加，就是因为有人去了那里。无人可找到过第四界的入口，第四界是最神秘的地方，是天界的禁忌。师傅猜测去了有可能形神俱散，就算不死，也会前尘尽忘，道基全毁。所以也不会有去过那里的人来渡人。去了就回不来。”这是杨戬第一次跟人谈起第四界，“不过我还是很想去。传说那里没有神佛和妖怪的分别，人人生而平等，大家都不会法术，自由自在，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杨戬当年本想等孙悟空从八卦炉里出来，便对他讲第四界的事。
有句话晚了五百五十五年，今天有机会问出来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杨戬问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亮光在闪，孙悟空不能肯定那是不是泪水，正如他不能肯定杨戬问的是眼前的孙悟空，还是他心底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
孙悟空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杨戬打断。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你可以仔细考虑。我不急。”杨戬心说，五百年我都等了，还差这一刻？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孙悟空道，“我愿意跟你一起去。”
杨戬皱眉，孙悟空回答得太快了，反而让人无法相信。“到了那，可就什么法力也没有了，也不知道那个世界什么样子，也许只活三五年就死了。”
“活一天也是好的。”孙悟空直盯着杨戬的眼睛道，“只要你在。”
杨戬想，我不应该相信孙悟空，他忘了过去，说的话不能当真，他一旦想起来，肯定要杀我的。杨戬想，我不应该高兴，其实孙悟空说愿意去那就是一个谎言，没什么可高兴的。杨戬想，我不是孙悟空那么幼稚的人，被别人一哄就乐。但杨戬控制不住涌到眼眶的热流和酸楚。
最后杨戬站起来，紧紧抱着孙悟空，把头放在他肩上。杨戬抱得那么紧，勒得孙悟空骨头生疼。就算是傻子也察觉到杨戬不对劲了。
“你怎么了？”
压抑的低沉的声音从肩头传来：“你不是总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
“好。”
“我在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就冲你刚才这句话，杨戬这辈子……”抱住孙悟空的手臂又紧了紧，“值了。”
☆、第十三章
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从来没有这么愁过。
一边是佛祖如来，一边是道祖并且是他们的授业恩师太上老君，两边都得罪不起，两边也都欺瞒不了。金角倾向于向着恩师，因为既然叫恩师，从字面上理解，也是恩重如山哪。银角倾向于听佛祖的，既然是佛祖，那肯定是天下人的祖宗啊，反抗不了。两人还是第一次有分歧。金角和银角喝了七八壶酒，还没有想出要拿孙悟空怎么办。哦，不仅是孙悟空，还有葫芦里那个自称孙悟空兄弟的者行孙。
唐僧等人被绑在山洞里，已经绑了六七天了，金角和银角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唐僧等人。莲花洞现在一天费的粮食是以前一个月的数量，特别是那个猪八戒，菜稍微不好一点，就绝食。金角银角对外还要编一个光明正大的不杀唐僧的理由，一个理由用完了编另一个。金角银角这几天，白头发噌噌往出冒。
两人正喝着闷酒，外头又有小妖来报：“报！两位大王，有一个叫‘行者孙’的在外骂阵！说要给他兄长孙悟空报仇！”
银角气得“啪”地一下摔了酒杯，“没完了还？我去看看！”穿着盔甲出去了。
外面果然有一个跟孙悟空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高高站在一边的山峰上，大声叫骂着，见到银角出来后，风一样从山峰上跳下。
银角一拉马缰，稳稳停住，居高临下喝道：“来者何人？”
“行者孙是也！”
银角道：“你也是孙悟空的兄弟？”
“正是你家孙爷爷！”
连语气都跟孙悟空很像。
先是孙行者，后来了个者行孙，现在又来了行者孙。银角挠挠头，“花果山的石头真生了一窝猴子？”
“嗯？”那行者孙稍愣片刻，道，“没错！”
银角道：“你们起名的时候没有别的名字叫吗？”
行者孙道：“我们图省事又好记……你管我们怎么起名呢？”
银角道：“可是你们这些名字都好难听啊。”
行者孙道：“比金角银角好听。”
旁边有机灵的小妖频频冲银角使眼色，银角想起正事了，拿出紫金红葫芦，对准行者孙道：“你说你叫行者孙，我唤你一声，你答应吗？”
“当然答应，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行者孙！”
银角念完咒语，大喝一声：“行者孙？”
“到！”
一道白光闪过，行者孙被吸进葫芦里了。
银角拿着葫芦骑马往回走，进了莲花洞，金角急忙迎上来，“抓住了？”银角晃晃葫芦，点点头，道：“哥哥，你说金角银角这名字很难听吗？以后咱们要是还有兄弟，叫他铜角怎么样？”
金角银角如何发愁暂且不提，却说行者孙一到葫芦里，便发现了冥水，急忙运功躲避，片刻后脚踩到实地，睁眼，只见面前站着两人。一个年约十六七岁，圆脸蛋金眼珠，生得很可爱，行者孙对他有一种熟悉感。另一个是中年人，身穿白衣，剃着光头，长相却颇为俊美。行者孙以前所见尽是美貌之人，对美人都免疫了，但这人竟将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比得暗淡无光。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人气质冷清，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被他一看，行者孙便有一种所有想法皆被看穿的错觉。
先开口的是那个十六七的少年。“都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是谁！”少年转头对俊美男子道，“你猜到了也不行说啊，让我猜！”
行者孙惊道：“悟空？你怎么变了样子？”
孙悟空捶胸顿足：“叫你别说话，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等等！”孙悟空正色道，“你是紫霞？”
紫霞抹了一把脸，恢复本来样貌，高兴地笑道：“悟空，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孙悟空给紫霞和杨戬做了简单介绍，与紫霞互诉分别后的事情。
原来孙悟空背着银角大王走了之后，金角大王便来抓唐僧。沙僧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抵挡不住，唐僧沙僧连同白龙马和行李，都被妖怪抓走。紫霞见机得快，躲了起来，逃过一劫。尾随金角大王偷偷来到莲花洞，见孙悟空被吸进紫金红葫芦，变化样子前来搭救。
紫霞进来时将妖丹化成一根蛛丝粘在葫芦口，凭着这根蛛丝的牵引，可从葫芦里出来。紫金红葫芦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第一个鼓肚处的冥水，进去的时候可借下坠之力快速通过冥水，出来的时候，冥水却散发出毒气，只要吸入一点即刻毙命。可谓有进无回。若要闭气，难免呼吸不畅无法快速上升，掉进冥水中便会骨肉消解。好在紫霞绑了蛛丝，大家可抓住蛛丝向上爬，就算闭气也不用担心掉下去。
孙悟空水性一般，紫霞拿出一颗丹药，递给孙悟空：“你快吃了它，可免受冥水侵害。”孙悟空刚要接过，却被杨戬抢了去。
杨戬指尖把玩着丹药，“这是什么？”
“是九转丹。”紫霞答道。不知为何声音里带了一丝躲闪。
杨戬抬头，冰冷的目光直盯着紫霞，“谁炼制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丹药？”
“地藏王菩萨新炼制的，是我去他那里求的。”
杨戬发现紫霞不敢跟他对视，更加留意了。
“你和地藏王什么交情，他会给你炼制丹药？”
“你在怀疑什么？”紫霞大声道，“你凭什么像审犯人一样审我？难道这丹药还会有问题不成？”
先发制人吗？怕被我问出破绽，就假装恼羞成怒让我不好继续发问？杨戬想问紫霞为何金角大王谁都抓，却独独漏了你，难道你们是一伙的？你既然一直隐藏在莲花洞外，为何不在孙悟空刚出现的时候立即出手，而要等到现在？刚要说话，听孙悟空打圆场对紫霞道，“他没有恶意，他就是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杨戬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杨戬从怀里掏出一件薄如蝉翼的布片，递向孙悟空，“天蚕丝，避冥水，你穿着吧。”
孙悟空道：“我已有九转丹……”
杨戬脸色阴霾，“你要谁的东西？”
孙悟空看了看紫霞，再看看杨戬，道：“其实我自己不用外物也能通过冥水的。”
他倒是谁都不得罪，杨戬想，这猴子变圆滑了。
只要孙悟空不吃那颗丹药，杨戬的目的就达到了。
杨戬收好天蚕丝，将丹药还给紫霞。
三人准备爬出葫芦，握住蛛丝，紫霞在最上方，孙悟空在中间，杨戬断后。一路上杨戬仔细盯着紫霞，见她老老实实地向外爬，稍稍放下心，却因看不出她的目的而更加担忧。紫霞在上方开路，用法力拨开冥水，与孙悟空和杨戬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这时杨戬听到孙悟空用传音术送来的语声：“那丹药有问题？”
杨戬意识到孙悟空不仅圆滑了，也多疑了，若是以前他绝不会怀疑身边的人，就算怀疑，也不会问这种话。“有。”杨戬也用传音术，除了他们俩，没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