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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反手将金箍棒对着自己脑袋，大喊：“我自杀！”
杨戬笑起来，放下剃刀，一场危机消于无形。
第二天晚上，众人都睡熟了，杨戬翻身而起，施了隐身术，独自一人带着剃头工具来到了野外。刚把剃刀拿出来，便见一人风驰电掣般奔至眼前，果然是孙悟空。
两人借着明亮的月光互相看了看，谁都不肯退让。
对视半晌，杨戬将剃刀收起，道：“今日已晚，明日再战。”孙悟空点头，跟在杨戬后面回去睡觉了。
从此后，两人之间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攻防战。两人斗嘴，斗智，斗心机，斗武力，皆不分胜负。
后来杨戬烦了，高挂免战牌。孙悟空不依不饶非要杨戬答应留头发才行。路过一个小镇子的时候，杨戬顶着一寸长的黑发，对孙悟空道：“去给我买顶帽子。”这就算答应孙悟空了。
镇子不大，叫集贤镇，主街道只有一条，是南北走向，在中间分出十字路口，十字道路的南街就是市集。众人来到此镇，寻了间客栈住下，反正也不急着赶路，便停留几日再说。
孙悟空和杨戬去逛集市买帽子，孙悟空变成十六七岁少年的样貌，这里瞧瞧，那里瞧瞧，看什么都新鲜，拉着杨戬的手一路往前跑。杨戬挣脱了孙悟空的手。孙悟空的手又一次缠上来，杨戬正色道：“你逛街就逛街，拉着我的手做什么？”
孙悟空看清了杨戬眼里的拒绝，伸向杨戬的手缩回，再逛街的时候，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货物还是那个货物，人群还是那个人群，但是手里缺了点东西，就不想再逛下去了。
正值心神不属，迎面一人撞了自己一下，在那人即将走脱的时候孙悟空一把拽住他手臂，“呦，真长眼睛哎，偷到你爷爷身上来了？”孙悟空一巴掌扇过去，从小偷手里夺回自己的布包，抬脚将小偷踢飞，翻开布包察看，确实没少什么，把布包收回怀里，跟杨戬继续逛街。
杨戬拉住他：“真没丢东西？你看好了？”杨戬刚刚在孙悟空检查布包的时候也跟他一起看了，他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没丢东西啊。”
杨戬挑明道：“你那条紫色的帕子呢？”
“还回去了。”
杨戬惊道：“人家给你的定情信物，哪有送还的道理？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
“什么定情信物啊！那是我之前借来擦汗，弄脏了，我想洗了再还，结果被金角银角的事一折腾，我给忘了。你做饭那天我看见它还在我这才想起这回事，当天晚上我就给人送回去了。”看杨戬神色古怪，道，“你不会以为那是……”孙悟空笑起来，“你可真能想！”
杨戬有些发呆，边走边道：“你对紫霞……”
“我跟紫霞什么事都没有。”又加了一句，“以后也不可能有！”
杨戬叹了口气，神色说不出是悲是喜。
孙悟空弯下腰，脸凑到杨戬的脖颈处，歪着头，从下往上看他。
杨戬吓了一跳，“干嘛凑这么近？”伸手推他，手却被他抓得牢牢的。
“你在吃醋。”孙悟空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杨戬怒喝：“胡说什么！滑天下之大稽。”
“哦，我胡说我胡说……”孙悟空笑嘻嘻依然抓着杨戬的手。任凭街上人来人往。
杨戬使力一挣，挣脱了，不再理会孙悟空，向前大步走去。
孙悟空立即追上来，也不看杨戬，自顾自东张西望，可嘴里的话却是说给杨戬听的，“你这些天跟我生疏就是因为这个？”
杨戬不说话。
孙悟空扭脸看他：“原来你吃醋就是这样的啊。”
“我不是吃醋。”杨戬忍不住道，“我是真希望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杨戬语重心长地道，“你一定要娶妻的，你一定要幸福，你明白吗？”
“哦。”
“哦什么呀，明白还是不明白？你听我说话了吗？”
“听着呢。”孙悟空的样子明显没有认真听，不管杨戬说什么，孙悟空都认为杨戬是在吃醋，并且……很有趣。
杨戬道：“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以后帮你做媒。”
孙悟空想了想，道：“他必须要穿一身银白盔甲，背披黑色蟠龙大氅，头戴发冠……”
杨戬无奈，心想孙悟空怎么还在说自己……不对！现在的孙悟空，根本不可能记得自己以前的装束。自从下凡以来便是白衣，从未穿过盔甲，他说喜欢的人穿着盔甲，就绝对不是说自己，那么孙悟空在说谁？
就像当初看见孙悟空怀里的帕子一样，杨戬又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有很多地方是他不知道的了。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离他又远了一点。
孙悟空道：“我第一眼看见紫霞的时候，她就穿了一身盔甲。”孙悟空的目光无比深情，似乎陷入了某个甜蜜的回忆中。没错，他正在回忆，他想起初识紫霞那天做的美梦，虽然不记得内容了，但记得梦里的那种踏实愉悦的感觉。好像梦里有一个人，穿着那身装束，站在夕阳下……孙悟空嘴里还在继续说话，“那时我看着紫霞穿的那身盔甲，心里就想，这盔甲真好看……”
孙悟空在说紫霞，孙悟空的目光很深情。
杨戬的心往下沉。
孙悟空说完了，问杨戬：“你喜欢的人要什么样？”
杨戬不知如何回答。
“喂，我都说了，你不会不说吧？”
看出那只猴子要急，杨戬只好道：“我喜欢的人，最好只有十六七岁……”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立马住口不言。
十六七岁吗？
孙悟空想，原来他心底的那个人，只有十六七岁。
是个少年还是少女呢？是凡人吗？
两个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继续向前逛着。前方货物越来越少，打把势卖艺的多了起来。也不知怎么走的，一直没看见卖帽子的。走到一个路口，见拐角处有一人身披褐色大氅，内穿青直裰，腿上盖了厚厚的毛毯，坐在椅子上。这椅子叫做轮椅，两边按了两个木制轮子，可以让人在后面推着走。坐在这种轮椅上的一般都是残废。椅子一边站一人，左边那人眼若铜铃，右边那人鼻子庞大，两人皆是一副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样子。三人面前放着一张桌子，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旁立着一个竖幡，上书一个大字：“卜”。
看来是个算命的。
杨戬和孙悟空同时停在这人面前。
孙悟空停住是因为这个人很奇怪。他身上带着浓厚的妖气，应是道行高深的老妖，但是在远处却感觉不到他的妖气。他的妖气凝注不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孙悟空细细看了看，发现他头上竟有一片佛光。充满妖气和佛光的妖怪，孙悟空还是头一次见。
杨戬停住是因为他认识这个人。在杨戬印象里，这人不仅不是个残废，还是个法力高强手持画杆方天戟纵横天下的人物。距离上一次见面才过数百年，而今他为何变成这般残废摸样？
那人开口道：“两位留步，相逢即是有缘，卜上一卦如何？在下免费送的。”
杨戬谨慎地停住不动。
孙悟空凑过去，拿起案上的毛笔，在纸上随便写了个字，抬头对他说道：“就测这个字。”
那人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个“空”字，力透纸背，笔画张牙舞爪，透着一股狂妄之气。展颜一笑：“好字。”
孙悟空的字迹无论如何称不上好字。
那人吹干纸张，道：“空，上穴下工，工者为人，头顶天，脚踏地，正是上天下地，中间站着你自己，可惜头顶上多了一个穴字，便备受欺压，不得翻身。这个字，说明你此刻头顶有束缚，不得自由。而你的束缚，就是你的洞穴，你的居住地，你的家。”
孙悟空道：“装神弄鬼。”西行路很久没有碰见妖怪，原来是在集贤镇等着他们呢，看来这次的妖怪又弄了个新花样。“孙悟空流浪四海，无以为家，何来束缚？”
“不，你有家。”那人直盯着孙悟空的眼睛说道。
说完这句话脸上忽现痛苦之色。左边那人急忙为他输送真气，右边那人替他倒了一杯茶，道：“三弟，你这又是何苦？”他不理会，喘了一会，挥开左右二人，不错眼珠地看着孙悟空。他右半边脸有烧伤的痕迹，直愣愣盯着人看的时候，就有些吓人。他脸上痛苦之色越来越重，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毫不在意地擦去，嘴唇颤抖，还想说些什么。
杨戬上前一步，道：“你不要再说了。”
那人把目光从孙悟空身上移开，对准了杨戬。
“你特来此地，意欲何为？”杨戬问。
“我想看一眼……”目光转向杨戬身后的孙悟空，“……他。”
“现在你看到了。”杨戬有几分咄咄逼人地道，“还不走？”
那人低下头去，悲凉一笑，“好，我走。”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真开始收拾东西了。收拾好之后，由那二人推着，经过孙悟空身边时，他停了下来，将一个酒葫芦递给孙悟空，“送你。”
孙悟空不接。
他的手就那样直直地伸着，似乎就算天上下刀子，他的手都不会缩回去。
杨戬挡在孙悟空面前，伸出手，“我替他接了。”
“你不够资格。”
孙悟空闻言大怒，就要冲出去，被杨戬横臂拦住。
杨戬对那人道：“什么都不要再说，你快走！”
那人看了杨戬后面的孙悟空半晌，转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当年也不知是谁，妄想让花常开不败，树万年长青，天永远晴，草永远绿，他说他想让蜗牛不活得那么卑微，老虎不吃肉也能生存，候鸟不用飞来飞去累死在路上……当年也不知是谁，说要让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让每一个人都获得自由。”他陷入了回忆中，“后来他学了那么大的本领，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功，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追随他我们就自由了，可最后又怎么样呢？只是徒增杀孽罢了。”
说完这番话后他问孙悟空：“你真的杀了阿明？”
☆、第十八章
轮椅上那人问孙悟空：“你真的杀了阿明？”
“谁？”孙悟空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人不再说话，孙悟空的反应让他无话可说。
他这次出来，先去祭拜了老虎精阿明，才来集贤镇看孙悟空。他即便见到阿明的墓，也不肯相信阿明死了。当年阿明也死了，后被孙悟空从地府找出魂魄，施法重生。这一次，妖怪死后魂不归地府，停留在人间一天之内便魂飞魄散，还有谁能让一个不存在的魂魄重生呢？可是那只有着羞涩笑容的老虎，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呢？阿明还没有见到他最崇拜的石头站在云端俯瞰人间，没有见到兄弟们在一起把酒狂歌纵情欢笑，没有见到三界众生获得自由。
不止阿明，这么多年，兄弟们一个个都死了，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他终于明白死去的人是幸福的，活着的剩下的人才是最悲惨的。当年的神妖大战，满天神佛面前，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他不想打了，他想给花果山留个根，他想给齐天大圣留一个东山再起的资本。他看着群妖背后“齐天大圣”的旗帜在风中展开，心里想，石头，我不能打光你所有的家底，你不在，三哥得守住你留下的家底，无论如何，不能再死人了。
他从没有一刻后悔过投降。即使这使他失去了双腿。
但在这一刻，他看见忘却了的孙悟空的这一刻，他头一次质疑当年的选择。
如果当年战死该多好，就不用像今天这么伤心。
他陷入回忆的沼泽无法自拔，他开始喃喃自语，低下头，轻轻念着：“齐天大圣啊齐天大圣……”
他身边两人听见了他的念叨，神色悲伤。杨戬听见了他的念叨，也陷入了回忆中。孙悟空听见了他的念叨，说了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齐天大圣？我知道他。”
众人惊呆。
那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如果不是双腿已残，看样子几乎想向孙悟空飞扑过去，语音颤抖着说道：“你真的知道齐天大圣？”
“当然。”孙悟空斩钉截铁道。
“他是谁！”不仅是那人在激动，连杨戬都竖起耳朵等着孙悟空的回答。
“他是我必须要杀的两个人之一！”
那人一愣：“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孙悟空道：“当年观音菩萨救我出五狱山地牢的条件是要我完成三件事。”
杨戬从未听孙悟空提起过，全神贯注细听。
“第一件，保唐三藏西天取经。”
这件事倒是意料之中。
“第二件，杀积雷山摩云洞牛魔王。”
这件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如来佛祖自然希望孙悟空与牛魔王同归于尽。
“第三件……”孙悟空严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