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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南漂族
结束采访当晚赶回广州的梁清，一出站台就被贯穿整个广场气势磅礴的瀑布吸引了。亚热带特有的圣诞红、婆娑的凤尾竹、姹紫嫩黄湛蓝的花儿在风中摇曳。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带着希望、梦想涌进这座花的城市——梦的天堂。
“嘀，嘀”
是一条短信：亲爱的，许个愿吧，圣诞之夜——梦想成真！嘻嘻，“南漂寻梦一族”祝你圣诞快乐∶）
洒向夜空的雨雾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哦，漂在这儿一年了。”关掉手机她深深吸了口潮湿的空气，呢喃道，“眼前这魔幻般的瀑布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梦……”
去年的圣诞，漫天飞雪遮住了正午的阳光，当她打开家门，看到的竟是半掩的卧室里两条腿在半空中晃动，看到她，一个雪白的身体从床上跳起夺门逃进了卫生间。血一下子涌到她的头顶，手里的圣诞树重重地落在地上……
当晚她就离开了北京。没有告别、没人送行，天上依然飘着雪，去机场的路上她望着车窗外冰雪覆盖的北国大地有点茫然。“为什么要去广州？”她问自己。很小的时候，她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云雾缭绕姹紫嫣红的花园，一个声音告诉她这里是——天堂。
长大后第一次去广州，她惊异地发现了梦里的花园。
飞往广州的班机是晚上八点，枯坐在机厅里的梁清心没有那么痛，结束了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也许该庆幸。
登机时，夜色已经弥漫了整个旷野。飞往广州的飞机是南航的波音７４７。她的位置正好靠窗口，在漆黑的天空航行，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起飞时，飞机在跑道上加速疾驶，呼啸着全力上冲，突然一蹿就跃上了天空。 哇，她笑了，终于可以去梦的城市了。
这个夜晚，每个手机都在狂响，传送圣诞的祝福，整座城市都在躁动、都在发出一个声音——圣诞快乐！
是呀，这样的夜晚，再苦涩的心，也会有美好的希望涌动。也许该把自己真诚的祝愿发给每个“漂”在这座城市里寻梦的朋友……
忙了一整天，林子睿写字台上的电话刚安静手机就响了。
电话里传来冯婉秋不满的声音：“你看看表，几点了？”
他抬腕看看表，快八点了：“婉秋，我忘了接你，今天实在太忙，明天社长要去北京，她的那篇稿子还要改……”
“我不管。”冯婉秋打断他的话，“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回来吃晚饭。”
每当冯婉秋使用这种口气，林子睿就知道事态的严重，他叹了口气起身关上电脑。过了下班时间楼里的人都走空了，进电梯，从十五层到一楼，他抓紧时间做了几个伸展运动。
走出大门，顶楼上岭南文艺出版社的霓虹灯非常醒目，坐进自己的黑色“别克”，发动引擎上了马路，很快就汇入车水马龙中。
夜幕下的城市像个万花筒，行驶在交错辉映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他恍若置身冰冷的水泥丛林。一辆疾驶的车从后面兜上来，他摇摇头，把方向盘往旁边一偏，那辆车“嚓”地超了过去。工作压力、仕途厮杀，这一切的一切，使他窒息。都说家是男人歇息的港湾，可我的港湾在哪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妻子冯婉秋不再温柔，永远都是无休止地唠叨、抱怨。唉，他简直不明白，房子车子都有了，她还抱怨什么，还有什么不满足？！
林子睿是那种个子不高、性欲超强的典型广东男人，他很爱这个家，可每次和妻子莋爱，做到一半，她又不知想起什么，张嘴就抱怨，立刻让他感到索然无味。自从她做了子宫摘除手术，连碰都不让他碰了，他索性搬到了书房。
突然，猛地一抬头，他发现前面路口亮起了红灯，赶紧踩刹车，车子咯噔一下停住。“好险哪！” 冷汗“刷”地冒了出来了，只差一点点就“亲”上前面的车。
绿灯亮了，他拐进一条繁华的街道，两旁是装修华丽的店铺、酒楼，林立的广告灯箱一直往前延伸闪烁，神色匆匆的行人来来往往。他把车停在“圣安娜”饼屋门口，准备进去买明天的早点，看到门口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他这才想起今天是圣诞节、是自己的生日。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狂响，唉，没办法，现代人的生活压力太大，圣诞之夜人们总算又找到理由可以尽情地释放了。一会儿的工夫手机里塞满了短信，翻到最前面的一条，他的浓眉拧在了一起，眼前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和那大大哀怨的眼睛……
一个年轻的妈妈领着小女孩从店里出来。“宝贝，”妈妈指着笑眯眯的圣诞老人，“快叫爷爷。”看到小女孩甜甜的笑脸和手里的冰淇淋，瞬间的不快倏地不见了，他迅速删掉短信关掉手机。
“噢，依依最爱吃的就是这种冰淇淋。”读重点中学的女儿依依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想起她林子睿的心暖暖的。依依喜欢和老爸撒娇，还喜欢用匪夷所思的问题“烦”他，可他却很受用，他喜欢女儿的撒娇和怪怪的问题。
又上了马路，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十分钟后车子开进了愉景花园。一进大门，被郁郁葱葱的盆景环绕的中央喷泉，在变换的灯光中向夜空喷洒着绚丽的水花，花坛和棕榈树掩映的楼群窗口发出了柔和的灯光。
刚进家门还没换好拖鞋，闻声从自己房间探出头的依依，立刻像小鸟一样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
“圣诞快乐！”她在林子睿的脸上乱亲了一通，郑重其事地说，“老爸，今天是新世纪的第一个的圣诞节，祝你生日快乐！”
冯婉秋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他手上的冰淇淋立刻嘟起嘴：“你就惯吧，依依都是你惯坏的，大冬天吃什么冰淇淋。”说着在依依背上拍了一下，“像什么话，这么大，还撒娇。”依依扮了个鬼脸，抓过林子睿手上的冰淇淋嬉笑着蹿进自己房间。他有点扫兴，每天就这么点乐趣，又被冯婉秋“残忍”地剥夺了。唉，他叹道，苦命的男人。
冯婉秋比林子睿大两岁，当年他还是小编辑，已经是党员干部、在海关工作的冯婉秋，慧眼识英雄，没嫌他穷，硬是不顾父母反对和女伴讥讽，带着十二寸黑白电视机、双缸洗衣机和一套硬木家具“下嫁”给他这个从山里出来的穷小子。当然，这是他小心维系这个家的根本原因。
新闻联播是林子睿每天必看的，除此以外他几乎不看电视。装修讲究的四房两厅，三十四寸数码全屏彩电，全套进口电器，意大利真皮沙发和红木家私，显示着主人的身份。很快饭厅的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晚餐，尽管冯婉秋体弱多病，尽管最小号的海关“官衣”穿在她身上还显得肥大，可家总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餐桌上他和女儿又眉飞色舞地谈着父女间永远感兴趣的话题。
吃罢饭，林子睿刚拿起报纸电话就响了。
冯婉秋起身去客厅接电话，只“喂”了一声，她就喊道：“老林，老家的电话。”
一听“老家”两个字林子睿的头就大了，他快步朝客厅走去。每次老家来电话，冯婉秋都唠叨个没完。果然，还没拿起电话，她就埋怨开了：“去年刚盖了楼，现在又要钱修什么祖庙。”她故意大声说，“又不是亲生的……”
“收声！”他急了用广州话喊道。冯婉秋也不示弱：“我就是要说嘛，我们赚钱也很辛苦，当我们是印钞票的机器呀。”
他抓起电话说：“禹弟，等会儿我再打过去……”
“你能不能不烦我呀？”放下电话他喊道，“冯婉秋，我看你都快钻到钱眼儿里去了，当初要不是爷爷，我能有今天吗？！”
她也提高了嗓门：“林子睿！当初我不嫁给你，你也没有今天……”
“好呀，你们尽情地吵吧。”依依走到客厅里，舒服地躺在沙发上拿起了遥控板，“反正我也写不成作业了。”
看到女儿一副誓将电视看到底的架势，冯婉秋忙闭上嘴，去饭厅收拾桌子。聪明、乖巧的女儿，一向都是林子睿的骄傲。对女儿，他从来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依依很懂事，每次夫妻吵架，她都像“灭火器”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解决了。他常想：在这个家里，只有女儿才是最真实的。
他走到沙发前弯下腰：“行了，宝贝女儿。”他拿过遥控板，在她脸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快去看书吧。”他朝饭厅瞥了一眼，“不然，你妈又要叫了。”
把女儿哄回自己房间，他走进书房关上门，拿起电话。“睿哥，嗯，老豆惦记今天是你的生日……”电话里传来了阿禹嗫嚅的声音。
“爸还好吧？”林子睿一听就知道他一定有事，“说吧，又有什么事？”
阿禹吞吐了一会儿：“哥，叔又给我找了个女人，人还可以……”
“要多少？”林子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阿禹的大脑总像缺根筋，三十多的人了，先前也有过女人。
“五千，嗯，四千也……”
他干脆地说：“好，我给你五千。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还有，你告诉老豆，祖庙修好，我会找时间回去的。”冯婉秋说得没错，老家什么事都要找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每讨个女人都要找他要钱。
挂断电话喝了口茶 ，他打开电脑， 上网下载社长杨林芳发来的Ｅ－ｍａｉｌ，是她明天去北京参加全国出版会议的发言稿，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拧在一起。
他骂道：“写的什么？还女作家哪，简直是……”
端着炖品进来的冯婉秋，把炖盅放在桌上接道：“你骂谁呀？什么女作家？”
“你烦不烦呀？”林子睿瞪了她一眼，“我工作上的事你少问。”
冯婉秋盯着他说：“工作上的事我不问，可你那个傻弟弟又找你要钱讨女人？”
“你偷听我的电话！”林子睿气恼地喊道。
“别说的那么难听，这是在我的家里。”
“好！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你吗？！家让给你，我走！”他关上电脑拿起车钥匙。
“你去哪儿？”冯婉秋挡在门口，“林子睿，你给我说清楚。”
“我他妈能去哪儿？”林子睿拨开她吼道，“我去单位，去给那个老女人写发言稿。”
走出电梯，看到斜对面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子睿的头“嗡”的一声：“倒霉！”他恨恨地骂道，“喝冷水都塞牙，躲了冯婉秋又碰上杨林芳……”
因为保养得好，再加上昂贵化妆品的修饰，杨林芳看上去只有四十岁的样子。她身材高大，染过的头发高高盘在脑后，身上那件广东人喜欢的价格不菲、嵌满珠链的外衣颜色略显鲜艳。她算定林子睿今晚一定会来的，电梯门一响，她赶紧从抽屉里拿出化妆盒，对着镜子往脸上扑了点粉，直到确信脸上没什么瑕疵，才款步走进他的办公室。
坐在电脑台前的林子睿连头都没抬，杨林芳带进来的浓重香水味，呛得他咳了一声。
“怎么，子睿。”她忽闪着眼睛，走过去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说着伸手就摸他的额头。
他赶紧把头掉开冷冷地说：“我没病。”
“人家关心你嘛。”见他不领情，她不甘心地扭着腰肢又贴过去，“子睿，”她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圣诞节，这是我去欧洲时特意给你买的领带夹。”
“谢谢。”他看都没看一眼，“这么晚了有事吗？”
她嘴角一撇，委屈地把盒子和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要帮我改稿，这儿有些东西要补充。”他伸手拿起材料，领带夹被冷落在一旁。“唉。”她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大班椅上，无聊地摆弄起写字台上的万年青。
子夜，万籁俱寂，只有敲击电脑键盘的“嗒嗒”声在林子睿的办公室里回响。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杨林芳的存在，全神贯注地写着。对工作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什么事都要做得最好，这是他的风格。
杨林芳实在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喘息声混合着香水味直灌下来，林子睿激灵打了个冷战，猛地抬起头，石英钟刚好指向十二点。时间突然逆转，仿佛又回到几年前那个晚上，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幢大楼，不过不是这间气派宽大的总编室，是四楼那间小小的编辑部副主任办公室。
那晚，杨林芳打电话叫他来单位也是为她改稿子。自从分到出版社，林子睿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拿到双学历后他还在读研。虽然他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但仕途上业绩平平，只是个编辑部副主任。有时他为自己愤愤不平，哪个男人不想在仕途上叱咤风云，可每次机会都与他擦肩而过。
近来，社长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怪怪的，难道……他不敢想了，也不愿意想，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