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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谭恩湄带着一群老师走了过来,米粒儿见状赶忙问,“是去听您的课吗?”谭恩湄点头,米粒儿说,“我也想去。”
欢迎欢迎!谭恩湄笑容可掬地对米粒儿点头。她穿了一袭剪裁合体的藏青色隐条纹的职业套装,翻出雪白的衬衣领子,映照出她白皙细腻的皮肤。看似随意扎在脖颈间的橙色丝巾从领口处艳丽轻松地跳脱出来,和脸上淡妆的橙色唇膏配合得相得益彰、点染得恰到好处。她的微笑高雅大方,语气热情得体,米粒儿站在她面前,看她在人群中出类拔萃的样子,心想如果我是学生,一定也会在第一眼就无条件爱上这老师的。
那一刻她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袁丁,不由自主地,她跟在谭恩湄身后向高中楼走去。走出几步她才发现胡雅玫不见了,回头一看,她正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目光阴鸷。
“您也去听听吧,胡老师。”米粒儿不情愿地返回来走到她身边。
“你去吧,我还有课。再说,也没什么好听的,做课呗,都是事先准备好,给别人看的。”胡雅玫瓮声瓮气地回答。
米粒儿没再理会胡雅玫,跟上了大家走进高中楼。
高中生和初中生明显不同,一群人闹哄哄进到教室的时候学生们并没当回事儿。他们照常干着自己手里的事儿,显出大孩子那种若无其事和不以为然。
米粒儿走进去的时候,正看见几个个子比她还高的学生跟谭恩湄打招呼,他们半开玩笑地跟她说,谭老师您今天真漂亮!她无意中听见这句话,一下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的早晨,袁丁兴冲冲地走进教室,新换的淡蓝色连衣裙,新烫的短发,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从作业本移到她身上。
袁老师,今天可真漂亮!他们看着她傻乐,目光里有几许赞美,几许自豪,还有几许不易觉察的青春期的敏感和羞涩。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米粒儿恍惚地在教室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坐在那群动物凶猛,人高马大的大孩子中间,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一个正在奋力挣扎着,长大成人的孩子。
谭恩湄开始讲课了,和胡雅玫不一样,她并不高声喊叫。她的声音频率很低,但却控制得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人也能清晰地听到。其实不仅是声音,从一开始吐第一个字米粒儿就感觉到,她有充分的把握控制整个教室的能力。所有人的情绪,还有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她把他们带进一个未知的领域,探索和发现的领域。
跟胡雅玫所说的情况,“做出来的课”,“事先安排好的”完全不同的是,谭恩湄老师的公开课,讲的不是课文,而是作文。不是设定好题目,让学生作文,而是讲解作文中想象力的作用。
“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爱因斯坦。”
谭恩湄把这句话写在黑板上,高高地,用醒目的黄粉笔,米粒儿低下头,工工整整地把它抄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点亮了。
开始上课了,谭恩湄并没打开课本和教案,她选择了一个看上去很轻松的姿势,微微地向前倾斜,身体靠在讲台桌上,然后用她那特有的,温和的引人入胜的语气,为学生们讲了两个小故事:
“俄国作家屠格涅夫有一次泛舟河上,纵目浏览两岸的风光,发现近岸处一幢楼房内探出两个女人的脑袋,一个是少女,另一个是老妇人,她们向着河上眺望。原本平常的事,小说家看在眼里,就在心中做了构想:这少女会不会是被幽禁在这里,正翘首盼望她热恋的情人?而那个老妇人,又极有可能是一个监护人……屠格涅夫在此情节基础上,写成了著名的短篇《阿霞》。”
“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在田地里看见一根孤零零开放的牛蒡花,它挺立着,倾向一边,虽也让尘土染成黑色,看起来却那么鲜活,枝芽里泛滥出红光,从这株生命力顽强的牛蒡花,他联想到了俄国十九世纪英勇反抗沙皇专制统治的高加索山民,于是创作了著名的小说《哈吉穆拉特》。”
“由此看来,创作文学作品,需要插上想象的翅膀,尽情地驰骋,驰骋。”
出人意料的开始,米粒儿露出会心的微笑。因为看见身边的学生们正聚精会神地听讲,几乎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被引领进想象的殿堂。
于是引出那些陌生的概念:接近联想能力、相似联想能力、对比联想能力、再造想象能力、创造想象能力。其间还穿插了一些幽默的语句,比如“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这是联想电脑的广告语。还有相似联想中谈到比喻时,引用英国作家王尔德的名言:“第一个用花比喻姑娘的是天才,第二个用花比喻姑娘的是庸才,第三个用花比喻姑娘的是蠢才。”以此来强调比喻贵在创新的问题。
学生们在微笑。米粒儿注意到他们自始至终都在微笑。台上的谭恩湄也在微笑,气氛是这样轻松,好像他们不是在教室里,而是在一个燃烧着火炉的客厅里,他们倾心地交谈,彼此那么了解,而且相互欣赏。米粒儿坐在他们中间,真希望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最令大家吃惊的,是接下来谭恩湄安排的听音乐即兴作文。
“听音乐作文,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随意的自由自在的联想,它不能脱离音乐本身的内容随意进行。它需要通过音乐本身的运动,同现实生活和自然事物本身的动态结构上的对应来实现。首先要理解乐曲的内涵,然后再展开联想,构思故事。,联想要合理,中心要明确,结构要完整。”
“音乐是通过抽象的音乐符号来表现五彩缤纷的客观事物,在我们欣赏音乐的时候,要主动地自觉地,把抽象的音符还原为具体的形象。”
谭恩湄说着话,走到教室一边的木柜旁边,打开放在上面的录音机,一段轻松流畅的音乐响起来。谭恩湄介绍,俄国作曲家穆索尔斯基的《两个犹太人》。然后她开始解释:注意听,用抑扬格、强五度音渲染趾高气扬、肥胖过度的富人,用委曲下行的颤音、弱音,描写寒酸气馁、瘦骨嶙峋的穷人……
米粒儿感到意外,一个语文教师还具有如此丰富的乐理知识。
学科和学科之间是应当相互沟通的。毕业的时候夏桂林阿姨就对她说过。
她说你是教语文的,但不要局限于语文教学。要尝试进行多学科渗透,语文和英语,语文和地理,语文和音乐,都是可以钻研和探索的课题。米粒儿很信任她,她站在她家的客厅中央,表情像个特级教师,她曾经是个特级教师,后来被提拔,在教委做了干部,她到很多地方去讲学,也和人家交流,她的教育观念很新,有很多教科研的最前沿的思路。米粒儿敬重她,虽然她讲的道理那个时候她听起来还有些深奥。
又一段音乐从录音机里流淌出来,谭恩湄轻声地介绍,这是巴赫的《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人们称它为“来自音乐天才的无限喜悦”。她接着在黑板上写出她的要求,第一,要想象出音乐所表达的情绪,一共六组,每组都有不同的情绪;第二,可以是几个词,几个短语,几个句子,可以不连贯,但要有鲜明的画面感。
米粒儿望了望周围的几位老师,他们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和她相同的担心:学生们是否有足够的欣赏力和感知力,对通俗音乐更感兴趣的他们,是否能对这些古典音乐产生共鸣?大家无一例外地表示怀疑。但很快她就发现,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他们的表情那么沉静,仿佛已经完全浸润在音乐创造的意境之中。
声音本身就具有非凡的表现力。一位演奏家曾经这样说。
十几分钟过去了,所有的学生都埋着头,有人已经开始在本子上沙沙地写着什么了,落笔如飞,那一刻年轻的思绪飞扬。
米粒儿悄悄地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的本子,每一段音乐的停歇,他都会在本子上写几段话,流畅地,没有任何地停滞,仿佛内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激情喷涌而出:
“一,少年时光
青春的旋律,明亮的眼睛,婴儿自然匀称的单纯呼吸,浑然天成的美丽和忧伤。
二,人到中年
听见隐约响起的萨拉班德舞曲,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中年妇女。一种直击灵魂的真诚和坦率,一段岁月,在一个人心里留下的隐痛。这是一个在神的面前虔诚祈祷的人,她顶礼膜拜在她的所爱面前。没有听众,所有人都是窃听者,只能听到一个孤寂心灵在夜晚的轻轻啜泣。
……
六,胜利与喜悦、友谊和爱
D大调是阳光与凯旋的调性,对我而言是所有调性中最为喜悦和感人的。就像从一个梦里走进阳光灿烂的日子,带领着我走进一座回荡着古老钟声的大教堂。这座也许是兴建于十八十九世纪或者更久远年代的教堂,让人想到巴黎圣母院,或者是《音乐之声》里修女玛丽亚在高山之巅望见的那所教堂。
前奏中有回音,透过参与这个天才的音乐,看见了教堂上空飘荡的洁白的云彩,阳光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温暖而且异彩纷呈。”
米粒儿把目光从那男生的笔端收回,内心里一片无法描述的惊诧。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很难想象并相信,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的心中,会蕴藏如此丰富深刻的感受。也许每一个孩子心里都蕴藏着这样的激情和想象力,而谭恩湄是一个挖宝的人,她把他们最美好的生命力开掘出来。当他们展现的时候,人们就看到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
米粒儿相信文字是有气息有灵性的,孩子们的冷静和清醒的成熟的心智,与他们年轻的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冲动和热情,在文字中交织,汇成一股扑面而来的海洋季风,潮湿的,带着些许海腥味的,不容置疑的表达,再一次地印证了米粒儿的那个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经验:
“那些看上去单纯柔软的孩子,在成长的路上挣扎,他们就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真是太精彩了,小谭,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教育。你的这堂课已经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语文课,它是一个讲座,开拓思路,启迪心智的讲座,既体现了咱们现代教育的学科特点,又表明了我们未来的教育发展方向。”走在最前面的江韵明激动地说。
她是学校教育科研办公室的主任,学校中层领导之一,主要负责指导教师们进行教育科研实践,并总结分析教育科研成果。她是江苏人,聪明而且直率,年轻教师都很喜欢她,因为她脸上总洋溢着真诚的微笑,喜欢用她那一口好听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称赞和夸奖你。
众人尾随着江韵明和谭恩湄,走进了语文教研组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梁闻鹰正坐在桌子边和胡雅玫热火朝天地交谈。看见大家进来,他俩慌张地缩回头,不自然地沉默着。
“哎,我说梁大组长,你们组谭老师的公开课你怎么没去听啊?”江韵明还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看见梁闻鹰在办公室里,当着众人毫不掩饰地用一种十分惋惜的口吻问道。
“我,噢,噢,我,我刚才到校长那儿汇报工作去了!”梁闻鹰支支吾吾地,目光游离到窗外。
“不应该呀?茅校长说过,他上午要到区里参加一个会议,要不然他也会来听谭老师的课呀!”江韵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众拆穿了梁闻鹰的谎话,继续追根究底。
米粒儿看着梁闻鹰不知所措的狼狈相,很是解气。想起李西航告诉她,语文组里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就是梁闻鹰一直对谭恩湄耿耿于怀。因为她深受大猫和众领导欣赏,并被大猫任命为语文组副组长,主管初中语文教学工作。他始终对此心怀不满,认为谭恩湄有窜夺他领导权的野心,而且认为谭恩湄在领导和群众中使手段,才令他的领导地位岌岌可危。
李西航了解这么多情况,是因为她的师父是南淑贤。南淑贤在语文组本来是中立派,而米粒儿的师父胡雅玫则是“拥梁派”。他们把组里那些接近谭恩湄的,和不主动接近他们的,都打成“拥谭派”或者是“倒梁派”,然后组织力量进行严厉打击,以挫败他们认为的所谓敌对势力的影响力,确保梁闻鹰和他们自己在语文组的地位。
李西航的师父南淑贤,因为不肯与他们积极合作,而被打入“倒梁派”,在组里也一直得不到重用,这直接影响到了李西航在组里的前途和地位。
“有这么复杂吗?”当时李西航说完米粒儿还是一头雾水,学校是教书育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