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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中岳笑:〃好好看看《走向共和》吧,讲的是四海一家难。〃
倪险岸成为秦中岳的亲信,替他打点一切棘手的事情,不得不说,生意场上,有时候的确需要动用一些街头经验才可解决问题的,它不合法,但简单实用,而倪险岸显然做得很好。这些年,他对很多事情都淡然开去,但仍记得恩,恩重如山,也不忘仇,仇深似海。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忠心之人,当然是知道这将令生命有多负重,但余生要做的事情,已经相当有限。
西装革履,领子很白,再也不会提起当年的自己。倪险岸到音像店买了一套《蜡笔小新》的碟,他还记得总裁的女儿龙九喜欢看动画片。
龙九住的地方叫沈园,她正趴在地上玩宠物狗,一看到倪险岸,就乐得眉开眼笑。总裁的夫人姓沈,好几年前就去世了,他一直未娶,龙九就由她从小的保姆张妈照料。张妈待龙九视如己出,百般疼爱,总裁对她感激得不得了,每年都不忘吩咐倪险岸帮他打点。
张妈是云城郊县人,她丈夫得了尿毒症,二十五岁那年就抛下她走了,她进城打工,在家政公司口碑很好,被介绍到沈园做事,她手脚麻利,厨艺人品俱佳,又和总裁夫人谈得来,一呆就是好多年,沈园上下都很喜欢她。
秦夫人过世后,张妈便留下来照顾龙九,她没有孩子,龙九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待她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要多亲就有多亲。
倪险岸将一只织锦盒奉上,温和可亲的张妈笑得眉眼弯弯,将礼物放到卧室去,换了套衣服,出门去教堂。她的出身很苦,秦家善待她,她心里都记着,每个礼拜都要去教堂为这家人祈福。
龙九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双眼珠黑亮黑亮,如葡萄般晶莹透明。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皮肤很白,鼻梁高高,下巴尖尖,此刻正拍手道:〃倪险岸,倪险岸,真好看呢,谢谢你哦。〃
倪险岸坐在沙发上:〃你该谢谢爸爸才是,是他送给你的礼物。〃
〃倪险岸,我知道要谢谢爸爸,不过,每次你买的礼物都令我特别高兴。〃小姑娘认真地说道。
倪险岸非常宠爱这个机灵的孩子,碰到一些小女孩都会喜欢的玩意儿,就买下送来,就连张妈也笑着说:〃倪先生这样,只怕是要宠坏了小九呢。〃
倪险岸就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愿意宠溺这个孩子,看着她欢笑的样子,心里很开心。总有一天,她也会长大,要面临世事倾轧,也会尝到恋爱的愉悦和痛楚,懂得世间一切艰辛,哪怕她的爸爸有权有势。而眼下,一本漂亮的日记本、一张碟就能令她欢喜的时候,为什么不成全她呢?
龙九说:〃倪险岸,倪险岸,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唤他。尽管张妈每次都批评她没礼貌,要她叫他叔叔。
她关掉灯,在黑暗里轻轻唱歌,声音清甜。她唱的是范晓萱的《雪人》。在这个平安夜的晚上。
〃好冷,雪已经积得那么深
merry christmas to you,我深爱的人
好冷,整个冬天在你家门
are you my snowman?
我痴痴,痴痴地等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
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在天空静静缤纷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
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
一曲终了,她加了一句独白:〃merry christmas to you,我深爱的人。〃随即拧开灯。
灯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白毛衣,粉红的呢子裙,俏皮的格子帽,清丽如莲。她跳过来,轻声唤:〃倪险岸,倪险岸。〃
倪险岸站起身,望着她:〃小龙,我该回去了。〃
〃你不陪我吗?今天班里本来有活动的,我没去呢!〃龙九踮脚,冰凉的手触到险岸的脸上,〃我好冷的,你可以抱抱我吗?〃
倪险岸看了龙九一眼,艰难地轻轻推开她,大步离去。
龙九疾跑追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她没有哭,难过地说:〃倪险岸,倪险岸,为什么每次你都要拒绝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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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第四章 四海无人对夕阳(4)
他试图把她推开,但失去力气。彼此就那样僵持着。他不转身,她也不松手。
这个小小姑娘,对他的一腔情意,他又何尝看不出来?可除了躲,他还能怎么办?
他说:〃小龙,放开叔叔好吗?叔叔还有事儿呢。〃
小姑娘不依,举起拳头轻轻捶他的背:〃倪险岸,你为什么不回头?你心虚什么?〃
她问他心虚什么。他不能回答她。在她之前还有过别人吗?有的,确实有的。那个叫陈浅的姑娘,是这一生中唯一想迎娶的新娘。那是什么时候?八年前。
陈浅,清新的女孩子,一双漆黑静谧的眼睛。喜欢微雨和阳光。常常快乐地走在他身边,弯弯地笑。他就看着她,看她读书,吃冰淇淋,左顾右盼。
那些日子,漫长得几乎是永生,小而微薄的欢喜,此起彼伏的爱恋,连绵不绝的相思,供日后反复回想,如同反刍,一遍一遍。
再无别的女子可以容身进来。
他以为是这样的。可是眼前这个姑娘,是他小小的宝贝。他宠爱她,就像守护着多年前的一个梦。
〃倪险岸,我昨天梦见妈妈了,她和我说话,我听不见,我和她说话,她也听不见。倪险岸,我想妈妈。〃
倪险岸心一软,妈妈,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就是个失去妈妈的少年,而小姑娘十二岁时就没有了妈妈。他终于回头了,抱住她。在这个平安夜,灯光下,她的眼睛晶莹透亮,睁得大大的,生怕眼泪掉下。他的心一沉。记忆中,有个女孩子就是这样,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个女孩子叫梅妮。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老觉得她眼熟了。原来,她和眼前的龙九长得很相似。一样眼窝深深的黑眼睛,皮肤极白,下巴尖尖,不同的是,龙九是长发,有时结一个俏丽的辫子,梅妮则是利落的短发。
他仔细端详着龙九,唔,真的很像。
同一个夜里。凌晨两点的月光,桌子上半杯凉了的茶。电视里播放着搞笑的古装片。窗帘是淡绿色的,半遮半掩。
七七拉过一卷纸,擦干身上的液体。男人点起一支烟,扔过几张粉红色的钞票。
为什么只有这些?之前说好了的。七七点着钱。下午的时候医生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他说:〃我们找到新办法了,想给病人试试。〃毫无疑问,这需要更多钱。
男人漫不经心地抽烟,笑容轻蔑:〃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什么?我对你不满意,你没有权利问我。〃
七七陡生怒意。她抓起那几张薄薄的纸币揣到包里,对男人怒目相向,男人一脚向她踹去。他们扭打在一起,动作幅度很大,床头柜被推向一边,发出巨大声音。
男人一拳头打过来,七七眼角肿了起来。在跌倒的刹那,她想要通过争斗来证明什么呢?尊严?她早就不记得这个词了。唯一在乎的只是钱的数目。
华北的面容一闪而过。亲爱的,也许明天你就会醒过来,只要有钱。七七一跃而起,失去理智。
愤怒有时会让人失控。她注定做不了一个老练的人。
男人按住她的头,用力往玻璃窗上撞去。温热的血,潮湿的风,生疼生疼的。眼前一片猩红。
除了疼痛,她并无任何知觉。十七层的酒店房间,电视声音依然回荡。是谁在笑?
隔壁病房里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听特护说过,是一个患了肠炎的病人的家属怕她寂寞,弄来的小型黑白电视。
电视上,是一档模仿秀节目。第三个出场的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娇俏的面孔,额角和眉梢都扑了金色亮粉,手指上是淡金蔻丹。
一张纯真的脸,偏是作妖姬打扮,模仿的是小魔女范晓萱。甫一登场,淡紫色、茸毛气息似的背景花朵次第在她身后飘落。台下有人挥着荧光棒,镜头扫过,一群孩子举起装饰得很漂亮的木牌,可爱的卡通字体写着:我爱你,沈龙九!
她鞠躬,镇定自如接受主持人刁钻的问话。
要唱歌了。灯光打下来,她微微一笑,只说一句:〃献给我最爱的人。〃唱的是范晓萱的《我要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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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第四章 四海无人对夕阳(5)
边唱边舞,腰身蛇样地翻折,歌词缠绵得令四下的空气躁动不安。
小姑娘扮祸水,会是别样的诱惑,如小妖精洛丽塔。一曲终了,搞怪的阳光型的男主持人问:〃龙九刚说到最爱的人,是谁呢?〃
多半人会天真地说是〃我妈妈呀,爸爸呀,外婆啊,等等〃,这符合观众的道德追求,很容易讨好,也亲和。龙九不。笑一笑,朝台下一指:〃他。〃
说的是突兀地坐在她的同学当中的倪险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镜头马上如影随形跟过去。
倪险岸是硬被龙九拉过来的,此刻有点儿狼狈地站起身。主持人步步紧逼:〃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小龙九的……?〃
倪险岸无可奈何地把手一摊:〃我是他叔叔。〃
回问沈龙九:〃能说一说为什么最爱的是叔叔吗?〃
〃因为……〃眼珠一转,〃让他回答吧。〃
话筒对准倪险岸。
〃因为她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
主持人做了个失望的表情。台上的龙九撅着嘴巴望着他,蔷薇色的颊。
真性情的美丽姑娘沈龙九如愿获得高分。她那样无邪可爱,又冰雪聪明,书法、钢琴、歌喉都在参赛选手中出类拔萃,深深折服了观众。
电视机前的病人看到她歪着头笑的样子,心里一动,赶紧碰碰旁边的家属:〃喂,你觉得这姑娘是不是长得好眼熟?〃
男人一愣,大力点头:〃哎呀哎呀,她……咦?长得和隔壁病房的那个姑娘很像呢!不过怎么从来没听说她有这门亲戚?〃
越看越像。忍不住跑过来看了又看,口里啧啧有声。
护士过来拔下华北胳膊上的针头,示意七七按压片刻。
病人家属说:〃哎,刚才电视上有个小姑娘和你长得好像!〃
七七说:〃哦。〃
〃真的很像,她唱了一首歌,哎……〃
七七又说:〃哦。〃
病人家属自说自话了半天,见她兴致不高,悻悻地走了。
七七坐在那儿,给华北读报纸。是他经常买的那份。放下报纸的时候她喃喃低语。华北的面容依然平静如初。那么灵动的人,怎么就醒不过来?
华,你不乖,你不乖。你答应陪我一生一世到未来,华,只怕有天,等你醒来,我已老得你认不出来。
华,你不乖。
从拿到镜子的那一刻,她心里只有绝望。她的左半边脸伤痕累累,非常可怖。
不再有继续的资本。顶着这样一张恶心的脸,她找不到任何生意,十步之内她聚焦众人的好奇。就连行窃也已不能,她的特征太过明显。
曾经是云城最负盛名的夜总会里最红的姑娘。路遇过英俊的男孩子。她礼貌地说抱歉。也曾经狠狠拒绝丑陋而有钱的老头子,嚷嚷要每年一百万包下她,条件是云城之外的城市。
她不能放弃华北。
可是眼下,她只能放弃华北。
没有未来了。她戴着墨镜在路上走。小混混穿着花衣裳肥裤子大拖鞋,搂着妖冶的姑娘站在游戏厅门口东张西望。中年男人躺在自家杂货铺一角酣然入睡。脸色蜡黄的女人讨价还价地买晚餐。
这世界酣畅蓬勃,欣欣向荣。十二月的雨水从屋檐滴落下来。
她想起爸爸。不知下落的妈妈和妹妹。
就像一朵溃烂的玫瑰,辗转在风尘,不再具有任何价值,末路就在眼前。世界的狰狞面目全然显露。
回到医院,辞退特护员。那个年轻的姑娘哭了。
她一个人。俯下身,华北,原谅我,我没有钱给你治病。那么,让我们一起死去。
让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回家。
沈龙九回到家中,脱下外套,散开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