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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徒弟这一犹豫,终于让洛音凡动怒。
才离开几个月,她竟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天生煞气,万劫劫持她,目的不那么单纯。他一直对她有信心,是因为知道她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可现在,他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有把握,毕竟她心性单纯,在万劫之地这么久,受了蛊惑,白纸被染黑也是可能的。
她当然不会杀人,但她不明白,无论她说没说谎,都不重要,她与天魔令的微妙关系已经注定,南华输不起,仙门输不起,纵然他护得了一时,今后又将如何?倘若继续留在南华,只要再出半点差错,她绝不会再这么幸运,魂飞魄散,对一个天生煞气的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冰锁百年虽苦,却能叫别人放心,她也相对安全,待他修成镜心术,自会放她出来。
这孽障,丝毫不明白他的苦心!自身难保,还想着万劫,殊不知万劫这些年杀人如麻,无论如何都已罪孽深重。
洛音凡毫不迟疑抬手,要强行摄她走。
“师父!”重紫大急,她当然不是怕受刑,可如果没有万劫,她早已被人打死,尤其是知道他受人胁迫之后,更不忍害他。
灵台印不觉成形,她本想求他住手,再细细解释,却没留意此举已属公然违抗师命,众人见状都摇头。
洛音凡气得笑。
短短几个月,小徒弟当真令人刮目相看,灵力大有长进不说,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竟敢用他亲手教的术法来对付他?
众弟子从未见过他这样气急的神情,都吓得屏住呼吸,连同闵云中也呆住。
洛音凡自己却没意识到,手底法力略增,怒道:“再敢违抗,就不要叫我师父!”
这话说得太重,重紫惊惶,想也不想便撤了灵台印,顿时闷哼一声,被那力量击飞,滚落地上,胸口衣襟被吐出的鲜血染得绯红。
洛音凡收手,冷冷道:“慕玉,派人送她去昆仑。”
慕玉答应着,正要过去扶,忽然眼前红影如疾风般晃过,再看时,地上重紫已经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众人都有点呆。
“是万劫!”
“追!”
闵云中当先遁走,慕玉与闻灵之反应过来,不约而同跟着追上去。
。
大殿如黑水潭,万年赤蛇藤依旧猛烈燃烧着,火光熊熊,衣带风声,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掠入大殿门,飘然落地。
万劫放开她,脚步有些踉跄,想必伤得不轻,幸亏方才洛音凡没有追来,否则二人能否顺利逃回还很难说。
重紫原本青白着脸,有点怔怔的,直跟着走到榻前才回神,忍不住上前搀他。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往石榻上坐下:“你……为何不听他的话?”
重紫垂眸,既然他顺利救宫可然走了,又怎会折回来抢人,应该是那人给他报了信吧:“他们不知道我是被陷害,我不想去昆仑受刑。”
他沉默片刻,唇角弯了下。
这是重紫到万劫之地以来,头一回见他笑,浅浅的笑,却足以驱散所有冷酷之色,凤目温柔美丽恍若当年。
尽管,眼前人不再白衣翩翩,不再有记忆中的黑眸黑发。
尽管,眼前的笑容远不如当初,沉重了点。
可是此时,重紫才真正感觉到,这就是救自己的那个人。
她低声唤:“大叔。”
他很快恢复淡淡的神情,递给她一粒药丸,然后缓缓躺下,似乎很疲倦:“我要歇息,你先服药疗伤。”
眼见榻上人合了双目,沉睡的俊颜逐渐变得安详,重紫才默默抱膝在榻前坐下,灵力恢复,手里捏着药丸,她却没有疗伤的念头,只苍白着脸,不自觉蜷起身体,任凭那痛楚在身上蔓延。
庇护她,给她机会,原来师父一直在担心她的,可是,她也不能害了眼前这个人,这样选择,师父不会再原谅她了,是她辜负了他的苦心。
旁边传来奇异的声音,却是那条小小的虚天魔蛇,见主人受伤昏迷,正缓缓扭动身体朝这边爬过来,最终停在她身边,昂起头。
它要咬她么?那样倒也好,死了的话,师父或许就原谅她了。
重紫喃喃道:“你觉得我该死的话,就咬死我吧。”
出乎意料,小魔蛇望了她几眼,没有咬她,而是转头爬上榻,溜到万劫身边,盘作一堆。
人绝望的时候,总习惯性在这些无关的事情上寻找希望,重紫精神好了点,宽慰自己,就算回不去,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看到他啊。
。
不知不觉睡着,醒来时她却到了榻上,原本躺在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胸口感觉不到任何伤痛,分明是有人帮忙疗过伤,重紫呆坐半晌,起身走出殿外,发现他独自立于云中。
红发黑云映衬,妖异又美丽。
宫可然没有随他回来,毕竟,谁也不会喜欢住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找到那幕后之人,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重紫打起精神,努力使自己心情好些,御杖飞至他身旁:“楚大哥。”
他显然很意外,侧脸看着她半晌,道:“还是叫大叔吧。”
重紫装没听见:“大哥,我以后就留在这儿住,我们作伴啊。”
他沉默片刻,道:“叫大叔吧。”
重紫咬唇不语。
他转过脸去,望着无际云层,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该去昆仑。”
“可是那人要挟你怎么办?”
“与你无关。”
重紫吃惊:“大叔……”
他淡淡道:“走吧。”
重紫瞪着他半日,见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顿时赌气转身:“我走了!”
。
门口结界早已撤去,重紫顺利出了万劫之地,满肚子委屈和愤怒,明明是他受人要挟,她才会决定留下来,现在师父不要她了,连他也要赶她走!
既然他都拒绝她的好意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就这么走吧,重紫迟疑许久,到底感觉不妥,决定回去找他,可是出来之后才发现,她竟再也找不到万劫之地的入口了,失望之下,只得怏怏地在附近城里徘徊,最终鼓起勇气,决定回南华请罪,然而还未得及上路,一个消息就直接将她的心打下了万丈悬崖。
“尊者真的说了?”
“当然,掌教早就劝尊者将她逐出师门了。”
“我看平日里她还好,谁知道给尊者丢这么大的脸,竟叛投魔界。”
……
虽然早已想过这可能,但亲耳听见还是不一样的,重紫失魂落魄地走出城,说话的是几名南华弟子,他们的消息必然不假。
逐出师门,他不打算要她了?
也对,是她不听话,屡次犯错,给他丢脸,她不配做他的徒弟,现在他连这最后一丝关系也要斩断了,从此,她再不能回紫竹峰,再不是他的重儿。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心里迷迷糊糊,头脑昏昏沉沉,不知去往何处,重紫疲惫地跪在路旁,趴在石头上睡去。
“洛音凡的徒弟?”
“踏破铁鞋无觅处,大哥何不掳了她献给大护法请功。”
“洛音凡害我们无容身之处,如今他徒弟落到我们手上,不该先享用享用么。”冷笑。
“这丫头本事怕不小……”
被吵闹声惊醒,重紫疑惑地揉揉眼睛,抬起脸,神情先是呆滞,接着转为惊讶,最后变作狂喜。
“师父!”她是在做梦吧?
没有回答。
是了,他在生气,将她逐出师门了!重紫慌忙上前,语无伦次:“师父,我知道错了……别赶我走,我去昆仑受刑,你别生气……”
她哭泣着求他,他却将她拉入怀里。
重紫不可置信地抬脸:“师父!”
他微笑。
是在做梦吧?重紫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此刻,她已完全被那种奇异的感觉蛊惑,难道这不正是她所向往已久的怀抱吗?
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手停在半空,迟疑。
他似乎也一愣,目光变幻莫测。
怎么能亵渎师父!重紫惊觉自己太放肆,正要缩回,哪知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
若即若离,温暖的气息几乎将她的心烘得化了。
重紫如受雷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做梦!一定是在做梦!梦里,他褪去了平日的庄严与淡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她又敬又爱的师父,而是她最喜欢最害怕失去的人;梦里,他眼中盛满温柔,举止这般亲昵,她简直幸福得不知身在何方,连同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丢失。
“师父。”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小脸红云升起,添了无数娇羞之色,大眼睛里惟剩喜悦与爱恋。
果真是梦,那就让她留在梦里,永远不要醒。
然而,梦醒得比预想中还要快,大笑声炸开,眼前洛音凡消失不见,数道青气悠悠落地,逐渐凝聚成形,化作几个男子,或俊或丑。
。
“你们……”
当先一男子妖妖地笑:“小美人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呢。”
重紫喃喃道:“我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男子表情陡然变得阴沉,“若非洛音凡让海生立什么扶生派,我们又何至于被赶到这儿。”
扶生派?重紫终于变色:“你们是欲魔!”
男子没有否认,“啧啧”两声,打量她:“看不出来,你竟然喜欢上了洛音凡?”
藏匿许久的心事,自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无人知晓,如今却被生生揭穿,重紫羞愧得无以复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子朝手下笑:“若无爱欲,怎会生出这种幻象,你们说,她敢喜欢她师父,可不又是个阴水仙么!”
众魔大笑。
轻易被幻象迷惑,法力必然不高,男子没了顾忌,逼近她:“长得还不错……”
“你别过来!”灵力难以凝聚,想是方才昏睡时中了暗算,重紫又急又怕,连连后退。
正在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我么。”
众魔骤然止住笑声。
重紫如见救星:“阴前辈!”
黑色宽袍,阴水仙立于半空,闻言只看了她一眼,神色漠然。
众魔看清来人,都尴尬不已,谁也不敢先开口惹她,带头那男子大略是有些身份的,忙上前作礼陪笑:“原来是阴护法驾到。”
阴水仙冷笑:“欲魔心闲得很,竟也不管管手下,养得如此放肆。”
男子躬身道:“属下一时失言,这就给阴护法赔罪,阴护法大人莫记小人过,别放心上。”
阴水仙哼了声。
重紫道:“阴前辈救我!”
阴水仙果然开口:“这丫头我要带走。”
男子不甚买帐:“属下以为,阴护法插手此事不妥。”
阴水仙怒道:“放肆!”
“属下怎敢在阴护法跟前放肆,”男子缓声道,“她是洛音凡的人,私自放了,圣君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我们两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大护法从不曾插手阴护法的事,阴护法法力高强,要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但凡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好,就算不给大护法面子,阴护法也该顾念别人的安危。”他有意将“别人”二字加重。
阴水仙冷冷道:“你这是威胁我?”
“岂敢,”男子点到即止,恭敬之色不改,“属下只是以为,何必为区区一个仙门中人,伤了两位护法的和气。”
阴水仙不再说话,乘风离去。
知道她的顾虑,重紫想要叫,却没叫出声。
男子得意地转回身:“今日我算开眼了,先有个雪陵和阴水仙,如今堂堂重华尊者竟也与徒弟乱伦。”
重紫惊怕,无地自容:“你胡说,不关我师父的事!他不知道!”
“那就是你单相思?”男子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洛音凡会是什么表情。”
“打发完那些仙女,如今竟被自己的徒弟喜欢上了。”
“叫仙门的人也看看他们的丑事。”
……
狂笑声如决堤之洪,足以摧毁人最后的希望,重紫全身被抽空了一般,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别。”
羞耻、自弃、恐惧,内疚,满满地占据了一颗心。
当过乞丐,别人怎么嘲笑她看低她都没有关系,被逐出师门也不要紧,惟独不敢想象师父听到这消息的反应,让他知道她有乱伦的心思,发现曾经爱护有加的徒弟竟如此不堪,对他生出不正常的感情,会怎样气愤与嫌恶,必然也是像雪仙尊对阴水仙那样,永不见她了。
“不要!不要说,”她拼命低了脸,往石头后面的阴影里缩,“别告诉他,求求你们……”
“怎么求?”笑声在耳边。
“都好,怎样都行,别说出去……”
……
神志早已崩溃,重紫躺在地上,茫然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黄昏的天空,目光涣散,嘴里反复念着那几句话,迷糊中,不